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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纯风终于如愿吃上了饭。
埋首桌上,下箸如飞,风卷残云般,兀自大快朵颐,吃得满嘴流油脸泛红光,看着都觉得香。而大江盟的那个枣面长髯的中年汉子和那个身材圆润的妙龄健妇正绷着脸坐在桌边,默不作声地看着他。
中年汉子叫朱正臣,外号“神机军师”,妙龄健妇叫吕艳蓉,外号......“艳芙蓉”。
据闻还名列于某江湖美人榜......
李纯风倒是没什么感觉,而李尔却强烈地对这个荒谬至极的事实感到愤慨:瞧你这水桶腰麒麟臂大盘脸的,也敢称“艳芙蓉”?先减上个百八十斤好不?得,爱取便取,别人确实管不着,可你私底下自爽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顶着四处招摇?你TMD是想亮瞎多少双钛合金狗眼?你不害臊吗?你...你还有丁点公德心吗?
愤慨之余,却还失望:下山以来,就没见过多少个传说中的武林美女......
除了那个......哦呵呵呵......
李纯风还在埋首狂吃,理也不理同桌的两人。
裴宴秋已经走了,就在他和那群皂衣汉子战成一团的时候,还丢下了一句,“多谢李兄帮忙解围,今日之助,铭记于心,他日再遇,必有相报!”没问题,像是那么回事,可心底里不知怎的总感觉有丝丝别扭。
荆南风已经被抬去救治,李纯风一点都不为其担心,他知道自己那一拳的轻重,看着吓人,其实并不具备太过沉重的杀伤,别说重创了,调息一番后连点内伤都不会留下,总归不过是让其吐口血晕上一段而已。荆南风虽然可恼,但李纯风还不至于因为一点小事而废了他甚至杀了他,给点教训也就得了。心里自有一杆秤,他拎得清。
一直等他终于吃完,那朱正臣才捋着长髯,一脸正色隐带责备地对他说:“李少侠,你知不知道,你可闯下一个大祸了!”
李纯风抹了抹嘴,懒洋洋地说:“不知道,管不着,没兴趣管。”
朱正臣一怔,他没想到李纯风会是这个反应,顿了顿,复又说道:“既如此,朱某自当教李少侠得个明白!”他脸色一肃,很是痛心般夹起二指用力连点桌面,“你可知道,被你放走的‘冷秋枫’裴宴秋,实乃魔教巨头,履行不法,多作杀孽,身上已背有白风庄、福州高家、耀扬镖局等数十条人命,血案累累,恶贯满盈!”
李纯风依旧懒洋洋的样子:“哦。”但心中还是会大为惊讶:裴兄......竟是这个来历?魔、魔教?
“怎么?不信?”朱正臣似乎很是气愤的样子,“我大江盟作为江左正道魁首,又岂会为此邪魔外道欺骗于你?”
李纯风还是如故:“哦。”
这话,他倒是信的,到来临安的路上,就已多次听说过这大江盟的偌大名声。这是一支新近崛起的正道势力,总共也就十余年的历史,原是由漕帮、排帮、巨鲸帮以及江东诸湖里的一干零散帮派结成的一个松散的联盟,目的是调和所有这些都靠着大江讨生活的帮派相互之间的矛盾。然而在首任盟主也是现任盟主谢之煌的统领下,竟是成功地摒除了门户淡化了界限完成了融合,逐步地,从最初的一个松散的联盟,联结成一个紧密的联盟,进而转化为如今的一个统一的门派。
谢之煌还带领大江盟成功洗白:在水上讨生活的帮派,不说全部,十之八九都明里暗里地干过拦江抢劫杀人沉船之类的黑道生意,半黑不白才是他们的固有标签,于是一直为正道所疑虑,为黑道所鄙夷,身份甚是尴尬。相比从前,洗白之后,情况自是大有好转,尤其是,甚至还傍上了官家——那都不是一个“好”字就能够概括的了。
完全可以说,如今的大江盟,势力庞大,声誉正隆,俨然就是江左魁首,正道中坚。便是市井小民,提到了大江盟,都会竖起拇指连声敬仰。
当然,这些都是听来的,真正的大江盟究竟如何,李纯风表示要亲自会会才能知道,就已有的接触来看,观感不太美妙,不过,他确实相信堂堂的大江盟堂主还不至于在裴宴秋的身份上撒谎。
见其依然如故,朱正臣一拍桌子,大怒道:“李少侠,你既已明了,又何得再无动于衷?须知,正是因为你的鲁莽干预,才使得我们这次精心布置的伏击毁于一旦!才让那十恶不赦的裴魔头还能继续逍遥!你,心里头难道就没有感到半点愧疚吗?”
李纯风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这些都只是你说的而已!相比你的话语,我更相信自己的眼睛。我的眼里,还没有看到裴兄为恶,反倒是先看到你们在为恶,你叫我如何相信裴兄是坏人,你们是好人?”
朱正臣像是恨铁不成钢般说道:“哎呀!李少侠~!你难道还能不明白,愈是奸邪之人愈是善于矫饰伪装吗?大魔头又岂会将满心的恶念流于脸上?那裴宴秋杀人如麻历历在册,这魔头之属还能有假?倒是南风与你的恩怨不过是一时的意气之争,孰轻孰重,你还分不清么?再者,南风都被你打成了重伤,你的气也该消了,又何必还耿耿于怀?”
闻言,李纯风脸上顿时露出讽意:“意气之争?呵,好一个意气之争!就是不知道,如果我没有这一身本事,真就是个武功低微的江湖小虾米,还有没有这‘意气’,有没有这个‘争’!”
朱正臣一怔,说道:“李少侠,你言重了......”
李纯风脸上的讽意更甚:“言重?哈!也是!对你们这些‘正道大侠’来说当然是言重了,你们根本就没把我当一回事。瞧,当时荆南风‘威风凛凛’地摆出各种过分至极的威胁,你们不就从来没想过要阻止么?你们不就由得他肆意地发泄其‘意气’么?你们又什么时候考虑过我这个‘江湖小虾米’的处境?”
他一抬手,止住了欲言的朱正臣,冷冷一笑,又道:“别忙扯淡!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清楚得很!不外乎:小虾米一个,无足轻重,打便打了,有什么大不了?碍着眼了,杀了也无妨!高高在上的你们,大义在握的你们,行事又岂需顾忌些许微末杂碎?在你们眼里,江湖小虾米碰上了他‘摇光剑客’,就活该要受到他的羞辱,被绑起来,扇耳光,打断腿,然后是直到让他满意的教训,是也不是?”
朱正臣被呛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胸膛剧烈起伏,连旁边的吕艳蓉也都一副难抵羞惭的模样。语塞了好一阵子,喘顺了气,又拱手施了一礼,朱正臣方才低首敛眉分外谦恭地说道:“少侠教训的是!吾等受教,必将改之!保证绝不再犯!如若少侠仍旧对此事心存芥蒂,或可于大江盟择日设宴,吾等三人届时定将负荆请罪,以示心诚!然而......”他脸色一正,“个人意气,终是小事,除魔卫道,方是大事!还望少侠慎重对待,不吝力气,将功补过......”
“少来!”李纯风毫不犹豫地从中打断,“别以为我看不出来,先前的慷慨激昂和现在的谦虚受教,都不过是你的故作姿态而已!你不过是想以堂皇的大义压得我羞愧难当,不得不帮着你们去对付裴兄,顺便在过程中多做设计,好将我吸收进大江盟罢!你们啊,是看上了我这个武功高强又初入江湖头脑简单的愣头青!但是,省省吧!且不说我看不看得上你们的大义,单是你们大江盟的作风,我就远远看不上!言尽于此!道不同不相为谋,告辞!”
言罢,李纯风一把站起身来,不再看两人一眼,径直往客栈内堂走去。
桌上,仍旧坐着的朱正臣和吕艳蓉苦笑相视,脸上俱是一片复杂,而挫败当然是其中之最。
“头脑简单?这头脑哪能简单啊?都把我们的每一个念头看透透了!”吕艳蓉说道。
朱正臣捋着长髯:“反正此子绝不像我们以为的那般憨直。”
“哎!你说他一开始的蠢样是不是装出来的啊?”吕艳蓉又说。
“不确定,我倾向于不是,”朱正臣摇了摇头,“毕竟迟钝和愚鲁还是有所区别的,套上个初出茅庐的模板,其所为似乎又能解释的通。”
“嗨,我可不管了,这事你自己掂量,”吕艳蓉一幅感到难顶的模样,“话说回来,也就只有你还能够忍得下了,他那夹枪带棒不留余地的狠怼,换谁都得翻脸啊!”
朱正臣呵呵一笑:“翻脸又能怎样?你我都不是他的对手。南风都远不如他,我们就更讨不了好......”
“他那是偷袭......”
“便是偷袭,那也是一招击倒。”朱正臣认真地说,“再者,我不认为从正面发动的进攻能叫做偷袭。”
“你的意思是......”
“不错,他可能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强大!而且,他才20出头,年轻得有点过分,”朱正臣眼里精光闪烁,“正因如此,我们才更应该不惜代价地将其招致旗下!正道不孤,我们会成功的!”
......
......
客栈后院,房顶,以手做枕,仰对一片繁星。
身侧,一柄纳于布中的长剑也都静静地躺着。
“没想到裴兄竟然是魔教中人......”李纯风犹似自言自语,“可是他看起来真的不像啊......师父,您说,裴兄他是不是真的就是......背有数十条人命的......大、大魔头?”
“不知道,亲眼见证过才知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李尔懒洋洋地回答道。
长久的沉默。
“师父,我是不是做错了?”
“没有!做的很好,绝对正确,你要相信自己。瞧,‘道不同不相为谋’,多威风啊!多霸气啊!”
“师父,我知道您话里有话,您就直说吧!”
“如果是我,我就不会上来就往死里得罪一个名门大派。他不是要招揽我么?我会假装考虑虚与委蛇,吊着他们的胃口,等吃够了喝够了玩够了厌烦了,再拍拍屁股走人。”
“师父,你很贱耶。”
“那不叫贱,叫机智。我的贱,你还没机会见识呐!啊嘎嘎~!”
“师父,我是不是很笨?”
“啊?你才知道?好吧好吧,也不是啦!最后你不还是看穿他们的所有意图了吗?”
“师父,你明明早就洞悉一切,为什么不告诉我?”
“江湖险恶,只有亲身体会过了,才能有更深刻的领悟。”
“我怎么觉得你只是等着看我笑话......”
“知道还问?”
“......”
又是一段长久的沉默。
“师父,什么是好人,什么是坏人?”
“没有好人,也没有坏人,对事,不对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