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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正在展厅里, 笑吟吟地与外宾聊一位十九世纪的画家,忽然听到外头传来隐隐的喧哗声。
皇后眉头微微一皱, 立刻就有人轻声在她耳旁解释,是厄尔斯的初赛结果出来了。
闻蔚长公主得了第四分区赛场的第一名, 第六区赛场的前三名则分别是闻喆皇太子、西京大学的辛子谣以及银谷学院的倪轩。
没人觉得这个名次有问题,皇后听说后, 脸上也泛起了微笑。
初赛两个分区第一名,都是慧凉皇后的儿女。在外宾的祝贺声中,皇后端着得体的笑, 望向西京电视台的镜头。
直到所有人都退去,皇后回到了明心殿,她才招来女官, 详细追问比赛中的情形。
皇后:“太子怎么得的第一名?”
女官低着头:“十分钟前,太子殿下回到了联赛指定的终点。”
皇后保养得宜的脸里渐渐透出青:“……他是驾驶着机甲回来的?”
女主明白她在问什么,把头垂得更低:“是,太子殿下远程操控着机甲, 到了终点。”
皇后往后退一步,坐进软椅里。日光被屋顶的吊兰遮住,在她脸上投下鞭痕似的阴影。
“……命真大。”皇后喃喃。
女官一个字也不敢接。
“罢了。”皇后叹了口气,“大抵是天意。来日方长。”
她不怕那批传感器被查出有问题,她早就找好了替罪羊,就算太子拿那批传感器说事, 最后线索也只能查到制造传感器的供货商身上。她安排了一个毫无破绽的故事:太子失德, 供货商意图复仇, 其他参赛者惨受牵连。皇后对整件事并不知情,蔚公主就更无辜了。
她不怕太子得到那批传感器。只是,想想毕竟可惜……那么好的机会,竟然让他逃掉了。
一股疲惫袭上来,这两天她惦记着泰坦的事,睡眠不好,现在又听了一个坏消息,整个人就没了精气神。
她强打精神,给闻蔚拨了个远程电话,想祝贺她得了第一名,那边却始终没通。
大约正忙着接受记者的采访和众人钦羡的目光呢。
唇角扬起笑,皇后结束了远程联络的请求,转身走向床榻。
她这一觉睡得很不踏实,梦里似乎有什么黑油油的东西滚了过来,她在梦中吓得尖叫,醒来发现自己竟然发起了烧,赶紧宣医生来诊治。
服下药剂,她又沉沉地睡了一觉,醒过来时,就听说太子殿下已经回来了。
她不甚在意。以前那个太子,她还有几分忌惮,但自从太子死过一回,换了个身体,整个人就没了那种不动如山的气场,问他政见,他也答得不着边际。
皇后换了一件枣红的常服,坐在明心殿里,等太子来向她问安。
她没想到第一个来的不是太子,而是她不久前派出去打点传感器供货商的女官。
那女官面色如死,跪在她面前,将自己如何想要打点厂家,又如何被太子殿下的人用枪指着头,一五一十地说了。
皇后面无表情:“你说是本宫指示的了?”
女官跪在地上,重重磕头,哭道:“他们用我的父母逼我……”
皇后:“那就是他们对你逼供了。你起来,擦擦眼泪。等会皇上来了,你就按照本宫教你的说。”
女官一愣,在皇后的注视下,打了个颤,慢慢站起来。
皇后正要说什么,忽然外头又走进来一个人,正是她之前的得意副手,方蓉总管。
皇后拢眉:“怎么?”
方蓉垂在腿侧的手微微发抖,说:“太子殿下往这边来了……带着联赛上用的传感器。”
皇后扯出个笑:“是该来了。”
她真是低估了这位太子殿下。看来那些从第六区“死出来”,陷入昏迷后又苏醒的参赛者,十有八|九也是被太子从鬼门关里拉回来的了。他倒是有能耐。
但只要他抓不到证据,他就不能拿她怎么样。
皇后看着方蓉:“本宫记得,H201型号的传感器里出厂时都有远程紧急自毁装置?”
方蓉面色惨白,摇头:“这批传感器是主办方特别定制的,没有远程紧急自毁装置。”
皇后的手颤了一下,她不可思议地看着方蓉,忽然抓起手边的茶盏,劈头砸到方蓉脸上。茶水泼了方蓉一脸,茶盏落在地上,四分五裂。
就在这时,屋外再度传来脚步声。那脚步声不疾不徐,踩着皇后越来越急促的心跳,最终走进了这座“明心殿”。
待人来了,皇后终于看清楚了,来得不止是闻喆,还有两名抬着巨大托盘的侍卫,两名别着机造协会徽章的鉴定师,一个面孔陌生的黑发男人,以及……已经很久没离开病榻的皇上。
方蓉说太子带着联赛上用的传感器来了,她这话根本都没说到重点上。那两名侍卫抬着的……何止是传感器,上面还有一只化为白骨的手、一只录音笔、两册《鉴定书》。
皇后站了起来,她脸色雪白,但总算没有失了仪态,柔声向皇上问安。
皇上没说什么,他沉痛地看了皇后一眼,拾起一册《鉴定书》,掷在她面前。
皇后捡起来看,看到上面清楚地写着“经鉴定,传感器系人为改造,改造后的传感器可导致使用者……”
她没有往下看,导致使用者怎么样,她比谁都清楚。
她没等皇上问,自己拿过了另一册《鉴定书》,上面鉴定的内容是:经鉴定,该手骨的骨骼密度与骨骼形状,属“源三熙”身体的一部分……
源三熙,就是她一年半前派到科研小队里的钉子,当初就是他里应外合,将太子一行人引到了科俄斯遗迹……
她合上了鉴定书,将它放回托盘上,语气沉静:“我不明白皇上让我看这些是做什么。”
皇上坐在椅子里,他的两鬓全白了,眼神复杂:“我也想问问你,这些究竟是不是你做的?”
他还对她抱有一丝希望。这丝希望就是她翻盘的最大筹码!
皇后眼里透出喜色,出声:“源三熙不是我的……”
皇上:“皇后!”
皇后惊得退后一步,惊骇地看着他,突然想起了这个男人年轻时性格是多么暴烈,杀伐无情。
皇上忽然叹了口气,仿佛突然老了十岁,他指了指录音笔,“你先听完,再说。”
皇后小心地拿起录音笔,放在耳边,点开播放键。
源三熙的声音从录音笔中流泻出来。她越听,心越冷。
原来这畜生死前什么都招了……
忏悔。他竟然对皇太子忏悔!他给了皇太子一样最好的武器,将刀尖对准了皇后。
皇后嘴唇微微颤抖,她强自镇定,对皇上说:“皇上,录音可以造假。”
皇上失望地看着她。
皇上:“皇后,你在宫里带得太久了。”
他不愿再说下去,挥了挥手,一名别着机造协会徽章的男人站了出来,解释:“那不是录音笔,而是一只微型摄像机,而且它录下的内容是绝无可能被伪造的……”
他用了许多术语和理论来解释为什么这支笔录下的视频百分百真实,皇后全没听进去。
她疯狂地想,为什么会有这支笔!既然有这只笔,为什么当初闻喆不将这支笔连同他的大脑一起送回地球!
……是了,他怕这支笔会连同他的大脑一起,落到她的手中。
他手里没人证也没有物证。他隐而不发,直到这一次,她又试图对他下毒手……结果却是她亲自将他送回了当初的案发地,帮他取回了关键性证据。
她不甘心。
这些全是间接证据!就连源三熙的证词,也是死无对证!
“这全是诬陷!”她大声说,“陛下,有人想诬陷我!”
可诬陷一国之后,谁能获益呢?
闻喆吗?他已经是太子了,未来的储君。他为什么要诬陷一个和自己没有利益冲突的女人。
皇后给不出理由,她也没有证据能反驳那一桩桩物证,以及,闻喆这个人证。
受害者本身,就是最好的证人。
人证物证俱在,皇后似乎注定要被带去皇家检察院了,可皇上的态度却变得暧昧。
他老了,不想失去相伴多年的妻子,更不愿皇室家丑外扬。
皇后的眼中再次燃起光。她知道的,皇上舍不下她。
然而就在此时,外面却接二连三地传来外国使节的求见。
——在厄尔斯的国际联赛里,来的全是各国最顶尖高校的精英,这些人的后台,没一个是软的。现在他们全都从某个渠道知道了,S国制造的传感器有问题,差点要了他们的命,纷纷谴大使来讨个说法。
仿佛嫌皇帝陛下的头不够疼似的,倪家的家主也来求见,理由是皇后涉嫌谋害倪家的下任当家倪轩。
倪家在S国的地位,怎么说呢,因为他家自古以来都很有钱,也不吝于向外借钱,就连皇家,都欠着倪家三十亿的私债……
谁家的继承人不是当宝似的。很明显,倪债主这次不会善罢甘休。
皇上瞧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皇后,眼神都黯了。
皇上:“皇后啊……”
他停住了,未完的话像一把尖利又伤心的锥子,悬在那里,悬在皇后的头顶。
年近六十的皇上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明心殿,走之前,他瞟了一眼垂着手站在门边的大儿子。
“你很好。”皇上说。
作为儿子,你往你老爹心口上扎钉子。但作为储君,你合格了。
皇上离开了,皇后被两个武警半强硬地扶了起来。
闻喆淡淡道:“送到皇家检察院,罪名先不要对外公布。”
皇上有一样顾虑,也是他所顾虑的。皇室丑闻,不宜外扬。
皇后就这样被送到了皇家检察院。
一天后,回到地球的闻蔚来看她。
皇后坐在洁净的囚房里,对她微微笑:“你来了。”
闻蔚眼睛有点红,显然是哭过了。但她脸上干干净净的,头发也一丝不苟,她将自己收拾成不需人操心的样子,过来操心她的亲娘。
闻蔚:“母亲,那些事不是你做的,是不是?”
皇后站起身,缓缓走过来,蹲下身,视线与闻蔚平齐。
她说:“我这么做,全是为了你。”
闻蔚睁大了眼睛,她眼底映出的是一个苍白而戾气的女人。
女人将声音放柔:“蔚儿,母亲有没有骗过你?”
闻蔚不做声。
女人低低的声音仿佛诱惑:“蔚儿,你帮母亲一件事吧。”
闻蔚的嘴唇翕动了下:“……什么?”
女人:“辛子光,你知道吧?就是那个大脑早就该被销毁的‘辛子光’。”
闻蔚极慢的,点了点头。
女人满意地笑了:“他的妹妹辛子谣是你大哥的心上人,你让辛子谣好好和你哥说说。你哥会想明白的。”
许久,闻蔚的声音响起:“您是要我用辛子光去威胁哥哥吗?”
女人怜爱地看着她:“傻丫头,不是你威胁,是你替我威胁。我来做恶人,你手上永远是干干净净的。”
闻蔚怔怔地看着她。
泪水从她的眼眶里滚出来。
“……您一直都这么想吗?”她跪在地上,眼泪滴在膝盖上,“因为我,您才会去做这个恶人吗?”
女人一愣。
闻蔚站了起来,她的脸上带着泪痕,眼神悲伤又清冷。
“我不会帮您这个忙的。‘长公主’这个称谓,我也不要了,我自请永久放弃皇位继承权。”
在女人突然惊慌的视线中,她含泪笑道:“这样,母亲就不用再‘为我’做一个恶人了吧。”
她转身离开,留下身后惊慌失措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