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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种人,永远好了伤疤忘了疼。
黄有娣嗓门高得常宝嘉都听见了,她匆忙生火烧水,再回了二叔家地唐,打算为赵建国解围。
屋里头,赵建国面不改色地拿了张竹椅走向黄有娣,“阿姨,坐。”
当他缓缓走近,拉近了双方的距离,黄有娣才晓得什么叫高大,直到把脖子仰尽也只能看到赵建国下巴,心头一颤,胡乱摸了竹椅往身后拉,坐了下去。
赵建国另外搬了张两脚小板凳,坐到常关大旁边,正宗大男人叉腿搭膝的姿势,礼貌地看着黄有娣。
在双方之间仅距离两米,正面相对的情况下,黄有娣感觉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压迫感,就像有个超级台风在她面前生成,只要轻轻向前移动,就会飞砂走石,将大树连根拔起,将茅屋整座掀翻,将河上的船全部打沉。
令叫人闻风丧胆。
她心惊肉跳,惶惶不安,觉得他比以前那些拿着鸡毛当令箭的兵都要厉害。虽不至于哆嗦颤抖,但她脸色灰败,再也没了先前的嚣张气焰,整个人驼了下去。
然而黄有娣也是个走过荆棘的人,心眼非常多。一想起郭小英说户口本的书,觉着这个赵长官想娶她女儿,必须要过她这一关,登时又硬气了,腰杆挺得直直的。
“听说赵长官是想娶我女儿?”她说,虚张气势的白眼斜飞向屋顶。
常宝嘉没有继续听下去,回了茅屋。
因为火势大,水很快烧开了,她用独特的方法把茶冲好,放在托盘端起,在河边找到常大牛,低声说:“阿爸,你要到二叔家去吗?阿公、阿妈还有赵同志都在。”
月色朦胧,小河静静,远处偶尔传来几声妇人的闲聊,就连平日甚嚣的娃儿吵闹声,也渐渐消了,只有常大牛闷头抽水烟筒的声音异常响亮。
“我这就去。”他闻声抬头看了常宝嘉一眼,神情里有着不屑,拎着水烟筒越过女儿,两父女眉目间有些许相像。
常宝嘉眼神淡淡,却没遗漏常大牛眼中任何一丝情绪,原来父亲看不起她这个女儿!
从小到大,她都把他们交待的事情做得妥妥当当,吃得却比猪狗还少,他凭什么看不起她?
因为性别?所以他对黄有娣所做的一切充耳不闻?
好吧,她就是生在这么一个把女儿当泥地里的草的家庭。
常宝嘉嘴角微勾,露出讽刺的笑容,默不作声跟在后面。心中敏感地察知,事情果然如她所料,缺少了说一不二的大人物,绝对不会这么容易敲定。
“阿妈,我回来了。”常宝嘉跟在常大牛后头进了客厅,把托盘放在几上,搬了张竹椅放在黄有娣旁边,叫常大牛坐下。
赵建国目不斜视,并没有主动跟常大牛见礼。
黄有娣才缓和的脸色倏地黑了,看也不看常宝嘉一眼就骂:“冲杯茶冲这么久,搞什么?鱼网还没补,不用做事啊?个个都像你那么懒,不用吃了,都饿死吧!”
常宝嘉没吱声,把茶端给常关大,再是常大牛,然后给黄有娣,最后才给赵建国,接着自己端了一杯在他身边的小板凳坐下。
常大牛喝了口茶,才望向赵建国,只一眼,就垂下了头,皱起眉头闷声说:“赵长官是吧,我是保家的爸爸。”
“我是保家的妈妈。”黄有娣连忙把话接过来,现在要说正事儿了,她当仁不让。一想到赵建国是个有钱的主,她就眉开眼笑,其它的事儿早就忘光光。
“你们好,我是赵建国。”赵建国站起来,鞠了个晚辈礼,才坐下。
黄有娣满意极了,这才对嘛,她是丈母娘呢,管他官大再大,别说鞠个礼,就是磕头也受得。想她结婚的时候,她阿婶可是受了常大牛三个响头呢。
想到这里,黄有娣突然有了个主意,自己女婿这么出色,一定要带回黄家村,叫那群狗眼看人低的贱.人看得着摸不着,眼红死她们去!哼!以后个个兄弟姐妹都要看她脸色做人!
“建国,你是要……”
常大牛点燃了烟,呼噜呼噜的打断了黄有娣高昂的兴志。
屋里长期没人住,本来有些潮,现在下弥漫着烟味,空气变得十分闷。
常宝嘉站起来,打客厅两旁窗户全部打开,再问赵建国,“要不要到地唐里坐?”
赵建国摇摇头,想看看这对夫妻能说出什么来。
黄有娣忽然夺过常大牛的水烟筒,直接摔了出去,“抽抽抽,抽什么东西,打鱼没打几个钱,工分也没挣到多少,倒是会抽烟!你能抽个前途来吗?建国在这做客呢,你给我摆什么脸?”
常大牛没哼声,走出去捡回了水烟筒,也没检查坏没坏,只靠在门口放着,才又坐下。
黄有娣舒了口气,换上张笑脸,对赵建国说:“建国,虽然我们是农村人,可也是讲礼数的。现在新社会,没以前讲究,可初次见面你两手空空也不合适。我看这样吧,明天你先送台自行车来家,意思意思一下。我跟乡亲们,也有个交代不是。”
常宝嘉心里登时就上火了,没想到这个人比记忆中更加厚颜无耻!
她还来不及说话,常大牛倏地站起来,仿佛站着就能与赵建国平视,维持一家之主的脸面,气势却没上来,愣是差天共地。他要说的话不由梗在喉间,脸红脖子粗。
黄有娣一把扯常大牛坐下,刚要张开尖尖的嘴皮说话,他猛地又站了起来,低吼:“我丢不起那人,我女儿不嫁你!”
郭招弟说这是个有来头的长官,如果他们癞蛤蟆吃天鹅肉,把上不了台面的女儿嫁过去,以后恐怕连头也抬不起来,被人戳脊梁骨戳一辈子,他常大牛不丢这个人!
“你胡说什么!”黄有娣脸色大变,这个死佬是要断她财路啊!两个儿子将来上学娶老婆处处都要用钱,真是气死她了。“建……”
常宝嘉蓦地站起来,一向细细的眼睛,突然睁得像核桃那么大,“爸,你说清楚,怎么就丢人了呢?”
“你怎么不害臊,你撒泡尿照照自己,你配得上人家长官吗?”常大牛指着常宝嘉,大义凛然地斥道:“我们做农民要本分,爱国拥军,我怎么能把自己不上道的小孩嫁给长官,令他难堪呢?”
常宝嘉双眼倏地红了,她以前听过太多太多难听话了,什么猪狗不如、为奴为婢、废人贱.种……可从没这样剜心的,“你一定要记住你今天说的话,你一定要看清楚我!还有,我的名字,不是保护的,也不是回家,而是宝物的宝,嘉许的嘉。”
“你就是叫保家,没有我的同意,谁也不许给你改名字!”即使常大牛早就从郭招弟那儿听说了这事,但他依然像维护物品似的,维护着自己的所有权。
一旁的常关大,急红了眼,好几次要起来教训儿子,都被赵建国按下。
常宝嘉不怒反笑,那笑容就像上弦月似的,两端尖锐如钩,讽刺的目光极其内敛,就像入鞘的宝剑,投向黄有娣,“阿妈,阿爸要妨碍你挣钱,很多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