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一年生死两茫茫

佩韦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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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掌柜的安排了两个仆人送他们,这俩人都四十多岁,办事牢靠。两个多月后,顺利到达药苑。

    林明德夫妇早就得到了消息,盼星星盼月亮一样地盼着女儿归来。

    璇玑一到家,母女抱头痛哭,诉说别后之事。她又将自己和玉垒的事情告知母亲。此时璇玑已有孕在身三个多月,肚子却大的像五个月的,藏也藏不住。

    父母默许了这件婚事,只是不愿意邻里乡亲知道璇玑怀孕的事情。

    林明德安排人随伯玉垒回家,收拾出一套院落做婚房,尽快办隆重的结婚仪式。

    因仪式隆重,繁琐复杂,还没进行到一半,璇玑就累得不行了。

    哥哥玉衡灵机一动,找伺候璇玑的丫鬟穿了新娘的衣服,蒙着盖头继续后头的仪式。

    伯玉垒抽空不忘开玩笑:“你个男北斗真是主意多!”

    玉垒说,玉衡,璇玑都是北斗星的意思,分别叫他俩男北斗,女北斗。

    婚后的伯玉垒夫妇相处融洽,偶有吵架,都被伯玉垒的幽默顽皮化解。

    两个从璇玑娘家跟来的丫鬟翠香、暗红常伴璇玑左右,知冷知热。做饭的甜妈和两个小厮,自伯玉垒去四川后就跟着伯玉堂家做工,现在都回来了。

    伯玉垒家一改往日的冷清。他喜欢吃豆腐脑,恰巧小磨盘的上扇坏了,璇玑命人将从峨眉山背回的条石,拿给匠人加工打磨,等玉垒发现,新磨盘就是峨眉山的条石时,不禁责怪璇玑,说千辛万苦背回来,就是给她做纪念的,磨盘扇哪里找不到,何必浪费好好一块石头。

    璇玑噗嗤笑了:“石头而已,又不是玉。瞧你急的丑样儿,气死木匠的主儿。”

    伯玉堂见弟弟成了家,将酿酒秘方拿给弟弟保管,说自己马马虎虎,说不定哪天就弄丢了。

    这秘方向来是传男不传女,家里的姑娘媳妇儿们看都不能看。玉垒疯疯癫癫,从哥哥手里接过秘方后,当晚在房里,就把秘方给璇玑看了。

    璇玑本对这些毫无兴趣,因听说是伯家的祖传秘方,就问怎么只有一本。

    玉垒偏着脑袋楞了一楞,说:“都说我伯玉垒傻,你比我还傻。”

    “怎见得呢?”

    “不傻能嫁给我?”

    “快说正经的。”

    “祖传秘方要是很多本,就可以到处流传了,到处流传,人人都晓得,何称秘方呢?”玉垒扶着璇玑的肩膀说。

    “秘方若都是孤本,太易失传。不要很多,我只再抄一本,到时分别异地保管。”璇玑脉脉含情看着玉垒。

    “不要抄,我要你好好休息。这本秘方,我不能拓展内容,以后,你直接给我们儿子就好了。”

    璇玑没听伯玉垒的话,有空就把丫鬟屏退,独自一人,在房中抄写,末了,她在副本里,悄悄加进了一条五加皮酒的酿制方法,并备注了此法来历。璇玑直到生产前,才将秘方抄写完毕。她将秘方副本,悄悄缝到包孩子衣服的包袱里,所有这一切,谁都不知道,包括伯玉垒,她临死之前也没来得及跟伯玉垒说。

    怀孕七个多月时,璇玑的肚子大得出奇,像马上要生的样子。

    玉垒悄悄跟璇玑说:“你怀的可能是一对儿子。”

    “你会算还是怎地?”璇玑诧异。

    “还记得在峨眉山上,我跟你说,女子不要吃双生果不?”玉垒眉毛上挑。

    “记得。难道说,女子服了双生果,就会怀双生子?”璇玑半信半疑。

    “古书上是这样说的,所以,我一直不想要孩子,你要小心才是。”玉垒喜忧参半。

    又过了一个月,璇玑的娘李太太思念女儿,派人抬了轿子来接她。

    伯玉垒不愿意让璇玑回娘家,怕她随时要生产,无奈璇玑不听,说月份还不够,玉垒只得骑了马,一路同去。

    李太太让厨房准备了璇玑爱吃的烧饼、煎饼、扒糕,还有各种点心。

    只见李太太穿一身秋香缎绣灯笼景纹便服长袍,头戴黑绒缀宝石脑箍,发髻斜插一枝银镀金嵌宝九子玩花簪,笑意盈盈。

    璇玑穿一件宽松的天青缎刺绣蝶戏牡丹纹氅衣,梳如意头,头上斜插蝴蝶闹春金钗,腕上戴金嵌珊瑚珠翠镯,手上戴翠嵌珠戒指,腰上悬一块翠雕玉环佩。她肤白唇红,眼似柳波,满面笑容,看起雍容华贵,又清新袭人。

    母女相见,格外激动,恨不得把平生的话都在一个晚上说完。母亲催了璇玑好几遍早点睡觉,说明日再谈。

    林明德不喜欢这个女婿伯玉垒,他认为女婿就是被惯坏的浪荡公子,不学无术,游手好闲,坐吃山空,就算家里留下金山银山,不懂得经营,那山不能变高变大,就只能到处是洞,早晚一天坍塌。

    伯玉垒知道老丈人不喜欢自己,就尽量躲着。其实,他也不喜欢老丈人,他觉得老丈人一心求财,生活里除了挣钱,再没第二件有意义的事情。

    好在大舅子玉衡并不多厌恶他,伯玉垒跑到玉衡的书房,嘟嘟囔囔背什么“我问海山何时老,清风问我何时闲,不是闲人闲不得,能闲必非等闲人。”

    林明德听到他背这些,鼻子都气歪了。

    第二天一早,璇玑就发作了,她肚子隐隐地痛。

    伯玉垒要去请稳婆,玉衡却让玉垒赶紧带着璇玑回去,玉衡的媳妇孙少奶奶也说,在娘家生产不吉利,娘家要破财的。

    玉垒气得握紧了拳头。

    璇玑的娘看着女儿有一会儿没一会儿地痛,倒是有心让女儿在这里生产,但是林明德却坚决让女儿回婆家。

    玉衡找了马车来,璇玑躺进马车里。

    李太太焦心地看着女儿离去,没想到,这是跟女儿的最后一面。

    玉垒来不及跟丈人、大舅子争辩,一抬脚跳上马车,扶着璇玑,吩咐车把式快点赶路。

    路上,璇玑疼痛加剧,她扶着车帮,呻吟起来,头上的金钗都掉落了。

    玉垒急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到半路看到一家客店,玉垒想把璇玑抱进去生产,被店家拒绝。玉垒气愤愤抱着璇玑返回车上,他嫌慢,亲自驾车,把车把式喝斥到一边。

    好在两家离得不太远,一个多时辰,回到玉垒家里。

    稳婆请到了,嫂子秦金莺也来了。但可怜的璇玑难产了,直到下午孩子还没生下来,稳婆摊着两手出来,对玉垒表示,她爱莫能助,另请高明吧,说完就走。

    秦金莺让玉垒赶紧去县里请医生,她觉得不妙。

    玉垒骑上马,心乱如麻,不知道怎么到的县上医生家,医生姓韩,远近闻名。

    一进门,玉垒看到韩医生,拽着医生的袖子就走,口里喊着:“先生救命!三条人命!”

    韩医生是个五十多岁的精瘦小老头,哎哎喊着,你得告诉我啥病,我好带药啊。

    伯玉垒才说是太太难产,应该是双生子。

    韩医生奋力挣脱,说他是男的,从来都不接生。

    伯玉垒急不可耐,不由分说,掐住医生咽喉,说如果医生不去,就先结果他的性命,然后他们一家四口再到黄泉路上陪他。

    韩医生吓得面如土色,勉强说:“行了半辈子医,没见过你这么彪悍的。算了,破例一回吧。如有什么差池别怪罪。”

    “能来就不怪罪”,伯玉垒把医生的药箱背在身上,一手扶医生上了马,俩人一前一后同骑一匹马,飞奔回家。

    伯玉垒一进门,就看到璇玑已有气无力,她虚弱地半闭着眼睛躺在床上,金莺在旁边守着,做饭的甜妈往地上盆里倒热水,翠香不住地给璇玑擦汗。

    “医生来了,璇玑,咱们的孩子有救了,你再忍一忍。”

    医生翻开璇玑的眼皮看了看,又匆匆号了号脉,叹口气,从药箱拿出一味药,让丫鬟赶快拿开水泡了喂给产妇。

    璇玑喝了一点。

    医生让金莺帮忙,指导璇玑用力,呀,一声响亮的啼哭,婴儿的啼哭!

    医生剪断脐带,甜妈抱起孩子,说:“恭喜奶奶,是个小公子!”

    伯玉垒冲进房间。

    璇玑激动地眼泪流出来了,紧接着她又感到一阵腹痛。

    韩医生说:“别急,还有一个!”

    璇玑已筋疲力尽,她闭着眼睛,想积攒微弱的力量。

    “奶奶,赶紧用力,等久了,对孩子不好。闭住气,使劲儿!生下来就好了!”韩医生催促。

    璇玑用尽生平力气,又听到一声婴儿啼哭。

    刚刚出去的伯玉垒又冲进来了,他顾不上看孩子,他知道孩子是活下来了,他要赶紧去看璇玑。

    璇玑闭着眼睛,微笑。

    伯玉垒脸上挂着泪水。

    “还是个小公子,这个脚上我绑了根红绳,绑红绳的是弟弟,要分清。”甜妈好心地说。

    暗红接过包好的孩子。

    伯玉垒感到从未有过的幸福,他这才觉得,之前的担心是多余的。

    韩医生在收拾药箱,金莺带着丫鬟在旁边照看孩子,甜妈端上来水和吃的,一切看起来都那么平静,美好。

    “奶奶流了好多血,床都湿了一大片!”暗红突然惊恐地尖着嗓子喊。

    刚跨出门槛的韩医生又转身回来。

    甜妈放下吃的,帮忙把止血药灌进璇玑嘴里,她的牙关已经咬紧了,要用筷子撬开。

    血怎么也止不住,血帕子扔了一块又一块,璇玑开始昏迷了。

    伯玉垒派人快马加鞭去请林玉衡。

    璇玑迷迷糊糊喊着玉垒玉垒。

    玉垒凑到她耳边,她说想看看孩子。

    翠香、暗红把两个孩子抱到璇玑身边。

    璇玑眼皮抬了抬,胳膊动了动。

    玉垒赶紧把她的手放到孩子脸上,两个孩子闭着眼睛睡,突然他们感到什么一样,同时哇哇大哭起来。

    璇玑眼角流泪了,她轻轻地说:“照顾好孩子。”就闭上了眼睛,再没有睁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