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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和五年,东宇国都-梁安。
絮絮的雪花连飘了好几日,今晨刚停。院里的松柏裹在雪中透出些青翠,屋檐下挂着一溜排晶莹剔透的冰锥子,顾溪鱼静静的站在院中角落,望着金色的锦鲤在冰面下穿梭往来。
悉索的踏雪声由远及近,一个长相秀气的丫鬟走了过来:“二小姐,骆姨娘生了,夫人喊你过去呢。”
“告诉娘亲,我这就去。”
“是。”丫鬟应声退下,藕色的襦裙湿了下摆,像是镶了黑边。
秀琪忙上前道:“小姐,我把前两日夫人送来的红狐大氅拿来吧,今儿是个喜庆的日子,你穿这么素净,给旁人看到了,又不知道该怎么编排你了…”
“唉…”她低低的叹了声,“速去速回,别误了事。”
顾家书香门第,顾溪鱼的父亲顾争更是被圣上钦点为太子太傅,一时间整个梁安城流传着‘宁为顾家女不做外姓郎’的说话。一个才子,生的又好,便入了无数闺阁梦。
骆淑桐,梁安第一美人,和国公嫡女,十里红妆嫁入了顾府,成就一段佳话。
只可惜没多久顾争先后纳了两房姨娘,更荒谬的是前年骆国公病重,他跟着骆夫人回门侍疾,居然与骆夫人的侄女骆晚照暗生情愫,几番折腾,纳为三姨娘。姑侄同侍一夫,生生把这段佳话变成了笑话。
顾溪鱼轻轻的叹了口气,披上大氅,一行人往三姨娘住的栖霞院去。
一进正堂,便瞧见骆夫人坐在上座,表情淡淡的,说不上高兴还是难过,许是来的匆忙,紫砂色的内袄领口翻在外头。
边上的位置空着,看来顾争等不及已先去了里屋,顾溪鱼不由得皱了皱眉,上前说道:“娘…您身子要紧,先回去歇着吧。”
骆夫人抬眼,看到满眼关切的女儿,心中感触良多,握住她伸来想整理衣领的手道:“溪鱼,我没事,既然来了…去里屋看看你父亲吧。孩子还小,以后有的是机会看,晚照才生产,让她早些休息…”话到结尾,有些哽咽。
踏进里屋,一股暖湿的血腥味扑鼻而来,骆姨娘斜靠在顾争的怀里,低低的说着话,乌黑的鬓发湿了汗,衬得脸庞白皙动人,一双笑眼水色潋滟,细长的脖颈微勾着,让人看着就忍不住心生怜惜。
“父亲,骆姨娘…万安。”顾溪鱼不想走近,只远远的站着。
“溪鱼来啦,常妈快把鹏程抱来给他姐姐看看”顾争脸上止不住的喜色。
“我娘身子一直不好,没有福气为父亲生下嫡子,我何来的弟弟。父亲只怕是高兴坏了,弄不清此骆非比骆。”
顾争闻言一愣,自知最近有些冷落溪鱼,心中本有些愧疚,但一听到她说话的态度,脸色阴沉下来,盯着眼前神色冷冷的女儿,想呵斥几句。
顾溪鱼看着顾争脸上神色变换,也能猜到他这是动了气。
“骆姨娘辛苦了,早日养好身子再给父亲开枝散叶,产房之地,溪鱼不久留了,先告退。”说罢躬身离去,在门口碰到正抱着孩子过来的常妈,小小的襁褓里,一张皱巴巴的小脸。
“鹏程?哼!”她冷哼一声。
顾溪鱼踏进正堂,文姨娘和辛姨娘正陪着骆夫人聊家常,见她来了,两位姨娘都起身问安,她点头还礼。
“唉,这几日格外的冷,溪鱼要多注意身体啊,菡萏病了好几日,可把我愁坏了。”文姨娘瞧着顾溪鱼的面色不好,关切的说。
“我没事,这些天都在准备梅酒诗会,难免有点疏于休息,不妨事的。菡萏姐好些了么?娘,我记得前次周太医给开过一个伤寒症房子,回头给大姨娘送去。”说着转脸,询问的看向骆夫人。
“寒烟,回头去我阁柜里,把方子给二姨娘送去。”骆夫人笑着吩咐道:“我这闺女就是大方,我这儿但凡要有些好东西都要给扒拉出去。”说着嗔怪的瞥了眼溪鱼。
文姨娘暗思,周太医那可是给当今圣上询脉的,医术了得,急忙起身道谢。
一旁辛姨娘眼中露出羡慕的神色,文姨娘进门早,跟夫人感情最好,别看她平常一副憨厚的样子,其实心里算盘精的很。
“夫人,下月的梅酒诗会,让凤彩跟着小姐去涨涨见识吧,”辛姨娘边说着,边瞧着骆夫人脸色,见几人不曾搭话,用帕子按着眼角,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她性子弱,不曾见过什么市面,到现在见人都不太会说话。我就怕她要找了夫家还这样,肯定是要被欺负的…”
“谁要被欺负啊?”顾争从屋里走来。
“老爷!”
“父亲!”
屋内众人纷纷起身行礼。
“都坐下吧,都是自家人,站着作甚。”顾争打量着屋里几人,“刚才说什么欺负不欺负的?”
骆夫人还未曾开口,辛姨娘抢着道:“下月京中举办梅酒诗会,我想着若能让凤彩跟着去瞧瞧,也好改改她那闷葫芦的性格。只是夫人似乎不太乐意…”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娘根本还没来及回答,正巧父亲就过来了”顾溪鱼冷声打断了辛姨娘的话。
这辛姨娘出生微寒,平日里就喜欢耍些小聪明,偏又长得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三姨娘进门前,也受宠了段时间,讲话素来没有轻重。
顾争冷眼看着争吵的两人,顾溪鱼是自己的嫡女,却这么不知进退,方才在屋里对着自己冷嘲热讽,现在又跟庶母顶起了嘴。但他也清楚女儿个性极强,要是就这么当众骂了她,不知道要生出什么事端,若是影响下月的诗会…
顾争努力的压抑着心里的怒火,看着眼前叽叽喳喳嚷个没完的辛姨娘,越发厌恶不已,怒吼道:“混账!那梅酒诗会是想去就去的么,咱府上只得了一张帖,指名要溪鱼去。你收收那些个小心思,安分些的好!”
话是冲着辛姨娘去的,但顾争看的却是顾溪鱼。
但顾溪鱼只顾着维护骆夫人,却不曾注意到。
一时间,屋内众人都愣住了,辛姨娘眼眶通红,不似刚才那做作的样子,是真伤了心,泪挂在腮边都忘了擦。
“好了,都聚在这儿做什么,散了吧。”说着,顾争起身朝外走去。
顾争走后,辛姨娘只顾低头啜泣,文姨娘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面上有些讷讷的,大家坐着也无趣,便散了。
骆夫人跟顾溪鱼一路,看着像小时候一般喜欢挽着自己胳膊的女儿,细细摸着她修长微凉的手,哪怕吃再多的苦,只要她能过得幸福也值得了。不就是个庶子,碍着溪鱼的路,都留不得!
骆夫人心里暗暗有了主意,眼神越发坚定。
“溪鱼,这次的梅酒诗会,你有什么想法么?你的诗词自小都是你父亲手把手教的,但是这次诗会来的都是各地有名的文人,你切不可大意。这世上最沾不得私心的便是诗词了,往往最简单却是最打动人心的。”
“娘,我晓得,”顾溪鱼望着骆夫人头上愈来愈多的白发,心里像是水煮过花瓣,微微的疼着。
“这次诗会也替自己相看相看,家世过得去便可,不要听你父亲的,强攀什么高枝。”想到没多久,自己这心肝宝贝也要嫁做人妻了,骆夫人望着女儿的眼神越发怜爱。
“娘,我还想多陪你一段时间呢,”顾溪鱼面上笑着,伏在骆夫人肩上,心里倒是有万千算计。自从和国公离世,国公府萧条败落了,顾争就再也不曾来看过娘。她若能觅得贵婿,娘在府中的日子也就有了依靠。
“真是孩子,净说些傻话…”骆夫人嗔怪的笑道。
没几步就到了骆夫人的院子。
“溪鱼,你跟我来,我有东西要给你。”骆夫人拽着女儿进了屋,一面吩咐自己的大丫鬟寒烟将自己阁柜里藏着的首饰盒拿来。
寒烟捧来一个红漆木盒,木盒周身画着芍药、山茶等花样,样子质朴,质地却不凡,盒身配着一把精致小巧的金锁,锁上细细嵌着银丝的祥云图案。
骆夫人开了锁,打开盒盖。
顾溪鱼是太傅嫡女,所穿所用也都是上品,即使这样,也着实被这盒里的饰物惊了一跳。
盒内铺着上好的黑色绢丝,一只碧玉簪躺在绢丝上,油青的水头,像是墨盒中落了片绿叶。簪子是鱼型,雕琢细致,鱼鳞片片清晰可见,鳞片俱镶满水晶,熠熠生辉。鱼眼是镂空的,里面塞了颗猫眼石,无论从哪个方向看去,这鱼眼都是像是盯着人瞧的。
“娘,这簪子…”顾溪鱼吃惊的望着骆夫人。
骆夫人看着女儿吃惊的样子,笑道:“这是你出生的时候,你外公特意差人送来的。溪鱼这个名字,‘溪’同‘惜’,‘鱼’同‘愉’,便是要告诉你,珍惜眼前方能有福。这次的梅酒诗会,你就带着这只簪子去。”
“娘,这簪子太贵重,又是外公留下的,万一弄坏了,那可…”溪鱼急忙推托。
“傻丫头,这簪子再美也是要人带的,不然也是枉费。”骆夫人不给女儿推却的机会,重新锁上,将钥匙和盒子一并放在女她手中。
“去吧,忙了一天,我也要歇会了。”说着骆夫人转身朝里屋走去。
顾溪鱼捧着首饰盒回到自己闺房时,天已深黑了,吩咐丫头打些热水,洗过面,换上干净的鞋袜。
秀琪上前问:“小姐,奴婢让人上晚膳。”
“别忙了,我想早些休息。”顾溪鱼坐在床边,轻轻的摇摇头,一脸疲倦。
秀琪应声退下,吹熄了屋里的灯,留下屋内一地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