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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随着一声冷哼,那干枯手掌的主人撕裂虚空踏步而出。
绿袍蓝发,面容枯槁,身材十分瘦小。
这是一个高手,魏从戎跌跌撞撞从地上爬起,他看着这绿袍老人,遍体生寒。
想要后退,可腿脚却不听使唤,竟然挪不动步子。
魏三挥手示意身后一众弟兄们小心戒备,旋即,纵身一跃上前一把扶住魏从戎,一只手搭在他手腕上,心思不由一沉。
这绿袍蓝发的怪人出手非常歹毒,眼下,魏从戎的五脏六腑都是被那一掌震得生生挪了位。
若非贴身穿着一件护心甲,这伤势,只怕还会更重。
魏三深深看了一眼绿袍怪人,又瞧了瞧那锦袍年轻公子,他没有说话,从怀中摸出一瓶丹药倒出一颗给魏从戎喂下,然后小心翼翼将他背起,背在身后,一步一步缓缓向后退去。
“慢着。”那锦袍公子轻轻一笑,然后目光一冷,盯着魏三道:“我说,让你们走了吗?”
“规矩我懂!”
魏从戎不服,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是被魏三伸手拦住了,他将自己这个视如己出的少年托付给赶上前的一位红尘刀客,然后转身看向那锦袍公子,轻声说道。
“猴子!”魏三冲着护在自己身侧的一名刀客喊道。
“三哥?”
“刀借我!”
那有些瘦个头不高的年轻刀客一怔,他没有说话,默默抽出腰间短刀递到三哥手上。
魏三手握短刀哈哈笑了起来,然后面色一凛,翻转刀身刺向自己前胸后背。
“三哥不要!”众人大呼,魏从戎睚眦欲裂,怒喝一声就要挣脱那扶着自己的刀客,却被后者一掌击打在脖子上,昏睡过去。
江湖规矩,三刀六洞,一切恩怨消。
魏三咬牙,一刀一刀刺在自己胸口,合共刺了三刀,前后通透,露三个血窟窿。
猩红鲜血顺着魏三衣袍淌下,滴落在地面,将泥土都染上了一抹鲜艳的红色。
在场刀客无不动容,即使那方才突兀出现的绿袍怪人都颇受触动,不由对这个身形不高的男人高看了一眼。
“我们可以走了么?”魏三丢下刀,不去理会那尚在淌血的伤口,死死盯着锦袍公子问道。
锦袍公子一双冷冽的眼眸打量着魏三,他觉察到,这个南域江湖最底层的红尘客身上,竟然有着一股子煞气。
这种煞气唯有在真正死人堆里才能磨砺而出,是久经沙场的百战老兵才有资格具备。
他有心去打探,若是能够将这股子红尘刀客们收为己用,那无疑是好的。
虽是一群江湖最底层游鱼,可对于擅于布局的他而言,若是用的好,那自然能够在南域这片大地上搅起一片风云的。
此次南域之行他所图甚大,带来的人手十之八九被那该死一万回的姜夜屠戮了个干净,眼下见到身具煞气的魏三不由起了降服之心。
只是这会儿,这锦袍公子无暇顾及太多,方才隐身茶楼竟是有了不小的收获。
玄知秋那小娘皮不知为何独身一人匆匆跑下楼来,没有蛊奴护着,这大好机会自然不能错过,姚显出手凛冽一击而中,没有给玄知秋反抗求救的机会。
只是出了茶楼大门,就是瞧见,原本应该隐身暗处接应自己的一众手下竟是被人灭了门,留下一个铁面也已然成了废物。
原本心情大好的他,在见到铁面时心不免一凉,待听到这个修为被废但却对自己最是忠心的手下替姜夜所传之话时,心又凉了一大半。
此次入南域他所图并非只是那天魔宫的小郡主,所图甚大,若是能成,未来大虞新皇立储必然能为他增色不少。
不可否认,姚显是有野心的,而且野心不小,他所要的是那中域至尊之位。
眼下,却有人将他当作这南域姜家小孽种的磨刀石,心傲如他,怎么会忍,赏赐下疗伤丹药给铁面,绑了那天魔宫小郡主,他便是匆匆出了城。
此次南行,族中那位老祖宗对他宠溺的紧,除了明面上安排大虞军中精锐校止戈军九统领铁面连同其一众下属外,更是请出了那位早已卸甲隐修的上代止戈候为自己这个子孙护道。
却没想到,才来南域不久就出师未捷,这一切都被那姜家第三夜给搅了局,竟是连修为早已突破先天进入尊者境的上代止戈候都没能幸免死在了姜夜手下。
想到这里,他心不禁有些发慌。
毕竟,这人不论修为多强大,地位多高,或多或少还是会有敬畏与忌惮的人或事物的。
很明显,姚显虽然嘴上不说,但内心里实打实对那姜家第三夜愈发忌惮起来。
不然,也不会匆匆出城去寻那被自己父亲暗中安排一路追随守护的护道者了。
“慢着!”
姚显盯着魏三这一众红尘带刀客离去身影沉默不语,想了想,似是终于下了决心,沉声喝道。
绿袍怪人闻声而动,如风一般,带起一片烟尘拦住了刀客们去路。
“怎么?”魏三到底是见过大场面经过大杀阵的百战老卒,虽然去路被堵,却并不慌张,由身旁两个弟兄扶着,面色有些苍白,他挺了挺腰,让自己站的更加笔直一些,双眼盯着这锦袍公子问道。
“我见你连同你这些兄弟胆识修为皆是不俗,不知你可愿臣服与我?”姚显微微上前两步,轻笑两声,然后缓缓问道。
“没兴趣!”魏三轻声说道,他眉头轻轻一挑,然后哈哈笑道:“看得出公子是真心实意,只是这人有人道,鬼有鬼路,公子是那人上人,而我们呢,就是些游魂野鬼,所谓道路不同,不相与为谋!”
“我这人什么都好,可就是讨厌被人拒绝。”姚显眼神冷冽起来,双眼微微眯起,冲着魏三轻声问道:“最后问你一次,臣服或者死。”
绿袍浑身气势一凛,向着魏三一众刀客压去,不怒自威,修为弱些的红尘带刀客膝盖一软,不由自主地跪倒下去,竟是被这股气势压得生生抬不起头来。
魏三面色一变,他方才受伤不轻,这会儿又是站在最前面,虽然修为在兄弟中最强,但所受压迫却也是最大,身体晃了晃被左右两个兄弟紧紧扶着,咬牙硬撑不让自己倒下。
踢踏,踢踏。
对峙间,一阵马蹄声响起,众人回头,就瞧见一匹浑身如墨一般漆黑无半点杂色的良驹出现在道路尽头。
马背上坐着的,是一个身披银色大氅的中年男人。
银色大氅下裹着一身泛起阵阵寒芒的墨色寒铁战衣,马鞍两旁左右披挂着一刀一剑,刀似弯月,剑如墨龙,散发着杀气。
也不知中年男子是有意还是无意,那刀剑之上冰凉杀气如同实质化一般涌动而出,与绿袍那股凛冽气势冲撞在一起,那原本凛冽无比的气势竟是一触即溃。
“将军?!”魏三待瞧清过来之人面孔,不禁失声喊道,双眼模糊开来,泫然欲泣。
“姜夜?”锦袍公子微微后退半步,盯着那马背上中年人打量,心思一沉。
那马背上的中年人,个儿不是很高,但是身子却很是挺拔,颔下微微蓄着胡须。
他并不理会那锦袍公子对自己有多忌惮和咬牙切齿,安静的盯着魏三看了半天,然后轻笑起来说道:“这么多年,却没有想到还能听魏校尉叫我一声将军。”
方才挺直腰杆不愿跪倒下去的魏三轰然跪倒下去,单膝跪地,右手捶胸,嘴唇颤抖哽咽道:“黑魇军前骁骑校尉,魏武卒,拜见将军!”
魏武卒,是魏三的真名,这些年一直不曾用过。
“黑魇军退伍老卒,王石,参见将军!”
“烈焰铁骑前奉车都尉,李敢,参见将军!”
“大夏边军鱼龙营前前门都尉,石旭,参见将军!”
魏三身后,一众红尘带刀客,方才还能在那绿袍气势下坚持不倒的几人中,又有三人轰然跪倒,单膝跪地,右手捶胸,向着那马背上的男人激动行礼。
百战老卒逢旧主。
这一跪,跪的心甘情愿。
姜夜看着这几个老卒,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将几人扶起,轻声道:“不用这般,我边军男儿,上跪天地,下拜父母,姜夜何德何能,不值得诸位兄弟如此大礼。”
边地边军,交替轮换,新卒老卒,何止百万。
早些年,莽荒未平战事四起,姜夜双十年华接过八代镇边军候这一有些沉重担子时,如魏三,如那几个先后跪倒的红尘刀客,这些百战老卒尚是新兵。
征战数十载,将军百战死,军人,至高荣誉便是沙场生,沙场亡。
能够活着退伍,是魏三这些人的荣幸,也是他们的不幸。
边地百万边军,其中有三支劲卒最为强悍,无一不是精锐中的精锐。
三千墨甲黑魇军,就是这三支劲卒其中之一。
而魏三就曾是其中一员,而且军衔不低,实打实的实权校尉,麾下统御三百黑魇骑,征战莽荒时曾经用身子替姜夜挡过箭矢,若非后来触犯了军规被迫退伍。
如今,怎么也得是个偏骑统领。
时隔多年,曾经的魏武卒,如今的刀客首领魏三,看着身前单膝拄地将他搀扶起来的姜夜。
什么时候起,自己这些老卒心中那个曾经意气风发挥斥方遒的大将军,如墨一般发丝间竟然也有了丝丝白霜。
这不禁让他想起定鼎莽荒的最后一战,草原狼庭一代雄主岚雄统率的莽荒精锐八万狼骑倾城而出,墨甲黑魇军随姜夜死战不退。
三千对八万,可却是姜夜胜了。
那时,年轻的八代镇边军候一头长发在战火中飞扬,乌黑如墨一般,霸刀冥剑所指,三千墨甲黑魇骑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身后如魏三一般三千甲士,无一不觉着自家的将军就该是这般徇烂,而且会一直徇烂下去。
却不想,十年后,早已物是人非,就连心目中无敌化身的将军竟都有了白发。
“这些年,辛苦了!”姜夜拍了拍魏三肩膀,轻声道:“我之过失,却让你们这些老兄弟替我背了罪责,姜夜有愧于你们,这些年每一天我都在忏悔。”
“将军!”
这一瞬,魏三再也止不住。
滚烫的眼泪顺着脸颊滚落,都说这男儿有泪不轻弹,可就是百战生百战死向来流血不流泪的老卒,也还是会有伤心处。
“这是?”被姜夜搀扶着,看到魏三胸口那斑驳血污以及虽然简单包扎却还依然有血渍渗出的伤口,不禁眉头微皱问道。
“不碍事的,江湖恩怨,江湖了。”恢复了平静的魏三,满脸泪水,却是笑着说道:“与当初咱在战场上那些伤比起来,这都只能算是皮外伤。”
“安心。”姜夜拍拍魏三肩膀轻笑一声说道,旋即转身,磅礴气势自身体而出,一双如鹰一般双眸开合间不怒自威,盯着姚显问道:“是你,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