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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城,出了城往南十里地,有一座绿意盎然的青山。
山不算高,不过百多丈,却有着一间禅宗的寺院。
寺庙不大,出入不过二十来间禅房。
对于南域这片尊崇道家的土地来,能够算的上是禅门一脉在边地香火最为鼎盛的一所。
兴许是飘雨的缘故,今日登山的香客比起以往来更少了些。
虽说香客不多,但在半山腰便能够听得着庙内众僧讲禅声,佛气十足。
山间多松柏,恰好能将这并不怎么大的雨挡在山外。
少年一行四人沿阶而上,缓缓登山。
萧颖怀抱白色瓷瓶走在最前面,瓷瓶中盛着的正是莫虞的骨灰。
中域比起南域来,大多数众生皆是禅门虔诚信徒,与西域唐皇朝一般无二。
现如今,世间并存的禅宗三大圣地,有两处在西域唐皇朝,那最后一处便是在中域虞皇朝。
比起西域前后三次灭佛运动来,中域那处由禅宗六祖慧能一手开拓的圣地昌都城来,要显得更加繁盛一些。
那座一宗占据一城的佛道圣门,在中域信众何止百万。
有传言称,禅宗六祖慧能法师如今仍旧活在世间,就藏身在昌都城中,那座每逢初一十五必然绽放无数霞光高耸入云的佛塔里。
若传闻真是如此,想来,从昌都城建立到如今合共一万两千载。
那慧能禅师,当真还活着,必然已成为了通天彻地的存在。
或许,这也是为何中域一直以铁血著称的大虞皇朝,会对这般独立于皇权之外的昌都城,放之任之的缘由所在。
莫虞的家族,过去便属于昌都城,虽是外门势力,却依旧是禅宗最为虔诚的信徒之一。
萧颖如今是要跟着姜小蛮一同去北凉城寻那独孤翟,了却她娘亲遗愿的。
将老人骨灰带在身上,自然是多有不便。
便想着依照中域的传统,将莫虞遗骨暂存寺院佛塔之中。
等有朝一日该回归中域时,再取出带回故土埋葬。
在九州大地,讲究的是身死后要落叶归根。
除非是如那无萍浮根一般流浪之人,不然若是让往生的人埋骨他乡,对于后生晚辈们来说,是为最大的不孝。
莫虞这辈子虽无后人,可萧颖说到底也是她看着长大,如孙女一般。
故然,临了被伤了心。
可心善如萧姑娘,却是不忍让老人当真魂落异乡无处轮回。
那瓷瓶捧在怀中,虽说不过几两重,可这一刻对她来说却是沉若泰山。
兴许是先前淋了雨的缘故,此刻脑子不免有些昏昏沉沉,双腿如灌了铅一般。
萧颖不比姜小蛮三人,哪怕是修为最弱的姬小月。
虽说小姑娘不好好修炼,离后天一境都还差着十万八千里。
但若要与肉体凡胎的萧颖相比,还是要更为强健一些。
因为体质特殊的缘故,从小到大萧颖从未真正修行过。
纵然如此,可萧颖却依旧咬着牙一步一步逐梯而上。
这一路,几个人走得都很沉默。
姬小月每走一步,便在心里默默数一声。
她有些好奇,山上一共有多少石阶。
要知道方才进山前,可是听到魏冉提起过,这用来搭建山梯的石板并非寻常石材。
是得道高僧,从西域禅宗初始之地大菩提寺中搬运而来,重若万斤。
单独哪一块,若是用来雕刻佛像,那必然是会受西天净土佛力加持。
平时最为虔诚的信徒登山时,会选择一步一叩首这种最能彰显佛心的方式,
说来也奇怪,往往用这种方式登上山顶的香客,比起那些沿阶而上正常登山的香客来。
在佛前叩首所许愿望,会更为灵验一些。
从山脚开始,到山顶那座挂着梧桐寺的山门终止。
一块不多,一块不少,一共七百七十七个石阶。
这数字七,在禅宗有着特殊意义。
道门,探寻的是太上天道。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所以有道门庙观的山上石阶,多以三和极数九所终。
而佛门,修的法却多是以数字七所止。
所谓禅宗七律,七苦,七垢,七法,七宗,七佛,七事随身,皆是如此。
禅宗门徒,多讲现七遇佛。
故而,禅宗净土,若是拾阶而上,必然会以数字七为终点。
山门前,矗立着一个身披青泥色袈裟老僧,白眉过膝,双眼微阖。
似乎早已预料到姜小蛮他们会来一般,当几人登上那最后一层石阶时。
老僧原本微闭着的双眼,刹那睁开。
一双布满斑的瞳孔中,一抹金色光晕一闪而现。
“阿弥陀佛,几位施主,贫僧湛海,在此等候多时了。”老僧缓缓上前两步,双手合十,轻颂佛号。
“见过湛海禅师!”姜小蛮当先一步,轻声一笑,双手合十向着老僧回了一礼。
“小施主年纪轻轻修为不俗,是生来便伴有大机缘的人。”这个叫作湛海的老僧,和蔼地看着身前少年,旋即朗声笑道:“小施主命格红中带紫,身上诸多大因果缠身,其中一二,与我禅宗多有纠葛,未来必然会是这片天地最为耀眼的存在……”
站在最后边的魏冉猛然抬头,双目之中精光一闪,望向湛海。
落入眼中却是虚无一片,只觉着就算以自己如今初入王侯境的修为,竟然不能够将这看似孱弱的老僧看透。
湛海似有所觉,冲着魏冉微微颔首,轻笑道:“这位施主,你身上煞气冲天,却无恶果绕身。如果贫僧猜的不错的话,你必然军伍出身,且在军中地位不俗。”
“锦城魏冉,见过禅师。”魏冉冲着老僧点点头,示意并没说错。
“原来是魏将军,老僧方才失礼了。”湛海呵呵一笑,口诵佛号阿弥陀佛,微微行了一礼以示尊敬。
梧桐寺就为锦城之属,庙中僧众文牒多是锦城官府发放。
虽在此之前未曾谋面,可对于魏冉的名号湛海却是知晓的。
所以对于魏冉,湛海禅师态度虽说是不卑不亢,可却也并不敢去怠慢。
身处这座江湖,纵然是得道高僧,可当面对的是大夏朝廷时,却也不得不慎重。
魏冉冲着老僧拱拱手,轻声笑道:“禅师不必如此,叨扰之处,还请禅师海涵。”
湛海点点头,然后看向姬小月跟萧颖。
“大师,我……”萧颖怀抱瓷瓶,望向湛海禅师,刚要出声,却是被老僧轻笑着挥挥手制止。
“女施主今日所来为何,老僧已是知晓,还请跟我来便是。”边说,便侧身将几人让入寺中。
见众人立在原地,面露不解。
湛海禅师双手轻轻合十,缓缓开口,解释道:“今日,贫僧如往常一般在释迦面前打坐参悟佛偈,冥冥之中觉察一缕先机,会有身负大佛缘之人上山,为往生亲人超度遗骨,早早便等在山门前,待得见女施主才恍然,所谓佛缘多半如此。”
萧颖微微一怔,然后连忙冲着老僧弯腰行礼,虔诚道:“多谢大师!”
她本就出身中域,比起姜小蛮他们来,更为亲佛一些,对于佛门神通也是多有了解。
这老僧身上所披青泥色袈裟,在禅宗中是唯有得证罗汉果位的高僧才有资格披的。
湛海和蔼一笑,面露慈祥:“女施主不必如此,你所求乃大善之事,本就理所应当。”
向着老僧,萧颖再行一次大礼,这才抱起瓷瓶一步一步缓缓向庙中走去。
姜小蛮冲着老僧道了声谢,跟在萧颖后面走入庙中。
待等到小堂倌从老僧身前走过时,却让湛海微微一怔,不由深深看了一眼姬小月,又望了一眼身前少年背影,眼中有佛光微微闪过。
老和尚摇了摇头,会心一笑沉默不语。
魏冉走过老僧身边时,却被老禅师轻轻拉住了衣袖。
“禅师,您……?”魏冉有些不解,望向湛海。
他虽信道并不信佛,但却因湛海禅师而对禅宗十分尊敬,所以并未挣脱。
湛海从怀中袈裟摸出一物,递到魏冉手中,低声道:“我有一物,与将军有缘,今日赠与将军,还请将军先不问其中因果,未来便会知晓。”
魏冉握住手中之物,低头看了一眼,眼底中一抹诧异闪过。
没再多问什么,他将手中之物轻轻收入衣袖当中,然后冲着湛海禅师诚恳道了一声谢。
老僧笑而不语,微微点点头,与魏冉并肩而入寺院当中。
禅院内别有洞天,虽不大,却胜在景致别样。
古庙青峰,石桥倒映清溪,淡淡香火入鼻,梵音阵阵入耳。
此情此景,倒是让才入禅院的几人不由从心底感到一股莫名的宁静安详。
湛海禅师轻轻一笑,解释道:“梧桐寺,本身就建在这青峦峰灵脉之上,又有诸多先贤得道高僧念力加持,几位施主第一次入寺,静心感受好处良多。”
这一瞬,姜小蛮只觉着耳清目明,四肢百骸都是充斥着一股淡淡的舒畅感,身体不知觉间似乎都轻了几分。
几人当中,萧颖受益最多,原本拾阶而上的那股子疲劳与凉气入体以后的晕眩无力感,在这一刻烟消云散,周身轻盈无比,仿若有用不完的力气。
这种宁静安详的味道,对于平日身处红尘喧嚣的人来说,无疑是难得的享受。
静下心来凝听,连时光都仿佛停下来一般。
就好像,身处此间,连岁月便不再流逝。
寺院中有两个年岁不过三十出头却身披黄色袈裟的比丘,早已盘膝坐在佛龛下,等候多时。
见主持领着几人进入禅院当中,连忙起身上前见过众人。
“念慈,你领着三位男施主先去洗垢池沐浴,然后再去斋堂用膳。”湛海冲着身形稍壮一些的比丘吩咐道,然后又冲着另外一人道:“念悲,你领着这位女施主去后山塔林,将萧施主亲人遗骨存入往生塔中,再诵读往生咒为其超度。”
“弟子遵命!”那身形稍壮,法号叫作念慈的比丘点点头,当先一步,便是要领着姜小蛮三人前往洗垢池沐浴。
小堂倌却是面色一变,站在原地不肯挪步。
见姬小月没有动,念慈便也停下了脚步,安静等待,耐心极好。
“小岳兄弟,走呀,愣着做什么?”姜小蛮一脸不解看着小堂倌,一把便是搂住姬小月的脖子,拉着他笑呵呵便要往前走。
“你……!放开我,臭流氓!”姬小月霎那间小脸蛋涨得通红,冲着搭在自己脖子上的那只手便是一口咬了下去,气呼呼瞪着姜小蛮。
姜小蛮被她突然而来的举动吓了一跳,连忙松开手,有些吃痛的捂着胳膊,恼怒道:“小岳兄弟你干什么,在佛门净土咬人成何体统!”
“呸,下流胚!”姬小月双手叉腰,轻啐一口,一双大眼睛怒瞪着少年,银牙紧咬:“咬你,我要打你呢!”
这一下,可把姜小蛮给震住了。
有些不解的摸摸脑袋,明明他才是受害者,莫名其妙就被这脾气火爆的小堂倌给狠狠咬了一口。
现在,怎么反倒是感觉这小岳兄弟比自己还要委屈?
“额,念慈,你领着姜施主和魏将军先去沐浴吧!”湛海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冲着自己弟子吩咐道,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姬小月,呵呵一笑然后轻声开口:“至于这位小施主,想来不习惯与人共浴,你去将平日里香客们所用的无垢池打开,让他单独沐浴。”
那个叫作念慈的和尚愣了愣,看了一眼自己师父,又看了一眼明显松了一口气的小堂倌,不禁有些疑惑。
无垢池?
那不是平日间,只针对香客当中的女眷们才会开放的么?
这位小施主,虽说眉目清秀胜过女子,可怎么看却都是男儿身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