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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少年紧赶慢赶,可终究还是慢了一步。
凌天候姜展推门而入,仿若并未看见禅堂内三人一般,双手负在身后,盯着那座足有三十丈高的金身佛像出神。
姜小蛮追了过来,见他这个六叔并未乱来,心也就放下一些。
少年倚靠在禅堂门前,伸出右手将食指比在嘴上,冲着望向自己的萧姑娘比出一嘘的手势。
姬小月还在打着盹,似乎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一般,不时还轻轻咂咂嘴。
魏冉没有动,视线盯在这突然而至的不速之客身上,待瞧见那双比起寻常人来更为狭长的眼睛上时,却是微微一怔。
这双眼睛,眸子里藏着一股子危险的光,最能夺人心魄。
修为如魏冉,隐隐约能够猜到,这个年岁在四十左右的中年男子,必然自小就练就一门瞳术神通。
到如今,已然大成。
哪怕不是刻意去注视,都能让人遍体生寒心神不定起来。
他边军士卒出身,并未到过皇朝腹地,更没有去过炎帝城中,自然不认得姜展。
但此时通过那双眼,却猜出了这中年男子的身份。
大夏至尊姜氏一族,有一门瞳术神通,朱雀往生眸。
练至高深时,可上观九霄下望九幽,可窥探世间一切法则夺人心魄,唯嫡系子弟方能修行。
这一世,修炼到至高境界,只差半步便能大成的,唯有一人。
大夏六皇子,如今的凌天候姜展。
固然猜到了来者的身份,但魏冉却并无太多敬畏。
若说大夏皇子身份确实尊贵,却不足以让一位执掌一城边军兵权的将军来慎重对待。
如魏冉一般,最近二十年新近崛起的边军新秀,只尊一人,也只敬一人。
霸刀之左,冥剑之右,令之所至,生死相随。
能让锦城校尉魏冉虔诚跪拜的,只此一人,第八代镇边军候,姜夜。
微不察觉的将目光从姜展的眼眸上移开,魏冉一脸平静的立身原地,不进也不退。
姜展就如同一樽木塑一般,抬头看着那尊佛。
而佛,微微颔首,嘴唇带笑,亦仿佛在低头看着他。
姜小蛮见自己这个‘不要脸’的六叔不动,他也不动,安静的倚靠在禅门上。
若是比耐心,他的耐心算是极好的,想来要比这个六叔还要更好一些。
这份耐心,得益于他年少时跟随十一叔练枪。
一招枪决,便能练上两年,心无旁骛。
从春到夏,由秋到冬,再入春夏。
禅堂外,站着四人。
姜楚风扶着云枭,站在少年身后不远处。
再远些,鬼虎与湛海并肩而立。
新将旧卒,两位襄城的新老将军,相互间在低声说些什么。
声音很轻,哪怕是身前方的云枭与姜楚风都听不得太清。
终于,姜展先动了。
他脚步很轻,似乎是怕打扰到那脑袋晃来晃去发出轻微鼾声的小堂倌一般。
走到佛前,他从香案上拾起一炷香,放在烛火上点燃,将散发着淡淡烟火气的佛香插入到身前香炉当中,虔诚的跪拜下去。
姜展跪下身后,左掌按于蒲团之前左边,右掌从中心移于蒲团之前右边,两掌相离六寸许。
最后,他缓缓磕下头去,不偏不倚将额头按于两掌中间。
“我不信佛,但你六婶信。平日间在家时,我都会陪着她敬佛礼佛的”
起身,姜展双手合十,轻声一笑,冲着身后少年道:“你六婶是个傻女人,每次在佛前祈祷时,所求往往是我与你堂兄,却把自己忘了。所以后来我每次外出若是遇见寺庙啊,都要去拜拜,只求佛能护佑她平安无忧。”
姜小蛮点点头,轻声道:“你很疼六婶,我爹也是,他也很疼我娘亲。”
终于觉着这个‘臭不要脸’的老六,还是有一些可取之处的。
姜家的男人,虽说不全都是一生只爱一人的痴情主儿。
但疼老婆宠老婆,却是从血脉里继承下来的。
从大夏初代圣皇先祖开始,自古不变。
“老九啊,他确实疼弟妹。当初不顾族老们的反对,五域那么多明珠他不选,偏偏娶了来历不明的你娘。”姜展呵呵笑了起来,手掌轻轻拍了三下,再一次冲着佛像参拜下去。
姜小蛮眉头微微蹙起来,什么叫来历不明,娘亲在少年眼中就是这世间最好的女子,值得爹爹一生所爱。
好在这会儿小堂倌还在打着盹。
不然,要是看见了,又该跟着姜小虫这家伙一同皱眉了。
再一次直起身,姜展双手交叠在一起,以左手后三指盖住右手后三指,双手大拇指与食指指间轻轻相触。
此时,他的双手的姿势就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荷花,就如同向供奉在佛前那株红泥瓷荷花一般,充满了祥和。
姜展轻声开口,继续说道:“当年,我去西域周皇朝迎娶你六婶,不信佛的我却因佛与她相遇。四域诸多皇子中,她偏偏就选了我。所以不拜佛的我,从此心中也就有了樽佛。”
身后,姜小蛮拧巴在一起的眉心,渐渐平缓下来,忍不住挠挠脑袋。
这‘没脸皮’的老六,似乎也并没有他想的那么坏。
转过身,姜展冲着自己儿子招手,道:“风儿,进来禅堂,替你娘亲在佛前拜上一拜。”
姜楚风答应一声,看了眼身旁的中年文士。
云枭微微一笑,冲着他点点头,示意自己不用搀扶着也没事。
走过姜小蛮身边时,姜楚风看着自己这个堂弟,心思一动,想要知道是什么样的女子会让他如此相护。
待进入禅堂,他注意到了默默跪坐在佛前的那个女子。
身姿倒是曼妙,只是背对着瞧不清脸庞如何。
姜楚风来到父亲跟前,从姜展手中接过香,跪下身去,轻轻点燃然后插到香炉当中。
起身后向着身子另一边微微一撇,终是瞧到了那姓萧姑娘的侧颜。
不可否认,静谧烛光映衬下,那侧颜确实是极美的。
眉眼无邪,唇边静谧清浅,着实是一个我见犹怜的遗世女子。
不过在知道这女子身负九阴玄女之体后,哪怕萧颖再漂亮些,怕是都不能让姜楚风心动。
玫瑰虽好,但却带刺,并不是什么人都能消受得起的。
尤其,这玫瑰之上的刺,带着足以致命的毒时。
姜楚风的母亲本就出身西域武家,那个出过绝代女帝武瞾的武家。
他自然是知道这一体质的恐怖,得天独宠,生而全身阴脉尽通,是绝世的武道奇才,一旦踏入修行,修为精进必然是一日千里。
同时,他也知道,拥有这样体质的女子,在大成之前,于身边之人无疑是祸非福。
一入修行,便遭天所妒,天劫不断。
身上因果极深,以至于身边亲友也必受其所连,愈是亲近,则因果愈深。
如娘亲族中那位武瞾先祖,一生当中先后嫁了两位大周皇帝,生下七子八女。
可真正能够善终的,却仅有三人。
其余,连同第一任武道修为早已度过天人五衰成仙可期的丈夫在内,无一人可善终。
而这,皆是因为那不可妄测的天道之劫。
想到这里,姜楚风不禁有些同情的回头看了一眼自己这个堂弟。
或许,他还不知道,这姓萧的姑娘与他来说,是有怎样的大因果。
或者说,他已经知道,却执意如此毫不在乎。
不然,也不会为了这样一个生而便背负着大劫难的女子,玩了命来挡自己和爹爹入寺了。
摇头轻声一笑,暗道这小堂弟年纪不大,却也是性情中人呢!
有道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却不知,当真正为鬼时,又如何去风流。
那所谓的风流,不过是想在心爱之人怀中再逗留片刻的借口罢了。
双手合十,在佛前又躬身行了一礼。
姜楚风缓缓走向自己父亲身后,安静而立,不再言语。
他深受自己母亲的影响,入寺前或许可以张扬,但进入寺中后,却安静而平和。
姜展看了一眼身旁安静跪坐在红木桌前整理笔墨的萧颖,轻声道:“萧姑娘,我是姜小蛮的六叔,也是大夏皇朝如今的凌天候,不知道你可有兴趣一叙?”
萧颖握住笔尖的纤手不禁一颤,没有开口,抿着嘴转过身望向身后少年,见姜小蛮冲着自己摇摇头,她也就冲着那姜展轻轻摇摇了头。
姜展回头看着自己这个侄子,姜小蛮也看向他,两人争锋相对。
“我听小蛮说你体质有些特殊,身负这种体质的女子,多少会有些麻烦。”沉默半响,姜展缓缓开口,看着萧颖那极美的脸庞,平静道:“这个南域,或许也只有我夫人能够帮你解决这个麻烦!”
姜展点到即止,并未说破,既然姜小蛮刻意隐瞒,显然是并不想要萧颖去知道。
萧颖看了眼身旁还在那打着盹的小堂倌,依旧是倔强的摇摇头。
这句话落在姜小蛮耳朵里,却是让少年心思一动,那六婶不就是西域武氏一族的族人么。
若说这座南域当中有解决九阴玄女天道之劫的方法,或许还真的只有这‘臭不要脸’的老六府上有。
他看向姜展背影的眼光不禁炽热起来,嘴角微微翘起。
“嗯,知道了。”
姜展呵呵一笑,并不强人所难,轻轻点了点头。
顺着萧颖的视线,他将目光移到了姓萧姑娘身旁,那个心大到这会儿还在酣然入睡的小堂倌身上,不禁微微一怔。
此时,姬小月因为是跪坐着的关系,脑袋不禁跟着左右摇摆的身子一晃一晃,一双大眼睛微微闭着,发出轻微的鼾声。
这个不知道姓名的少年,竟然是极少有的男生女相,面容秀丽如画,完全不似男子该有。
虽说不似萧颖这般温婉,但却有着不同的俏皮味道。
若非生有喉结,他都要怀疑这少年该不会就是自己要寻的那个身负九凤命格,关乎至尊机缘的女孩了。
姜展并不甘心,双眼微微眯起,眸子深处有两朵赤色的火焰浮现而出,注视着姬小月的脸庞。
他知道,这世上有可以让人吞服后连同性别都能一同幻化的灵丹。
这样的幻形丹,用料珍贵且炼制复杂,品阶足以入得五品甚至更高。
在五域,向来不缺幻化身形的易容之术,但却极缺五品以上的丹药。
五品之上,便有资格称之为灵丹。
所以,世间少有丹师愿意耗神耗力,去炼制只能幻化身形而无别用的幻形丹。
不愿意炼制,并不意味着并不存在。
就比如有个想要闯荡江湖的小姑娘,刚好有一个擅炼丹药的大丹师长辈,担心她女儿身出门在外会有危险。
而吞服了这种幻形丹,唯有以高明的瞳术神通才能看破真身。
恰好,姜展正擅长这样一门足以称之为绝世的高明瞳术。
那眸子中的两道火焰如同实质一般,自双瞳内幻化而出,径直跃向姬小月。
过了好半响,姜展似乎并无任何发现,最后只能讪讪地将瞳术神通收回。
禅堂外,湛海似有所觉,将目光移向禅堂当中,面露微笑。
老禅师修成佛眼神通,在姬小月入寺时,便察觉到了她的女儿身。
所以早有预料,离开禅堂前悄悄在这个不愿意暴露女儿家身份的小堂倌身上,施展了佛门遮掩法门。
除非凌天候一双‘朱雀往生眸’,当真修炼至大成。
不然,绝难有所察觉。
姬小月微微皱了皱眉头,只觉着浑身忽然热乎乎的,不自觉抬手揉了揉眼睛,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睁开眼睛来。
睡眼朦胧的环顾左右,不禁被吓了一跳。
这会儿,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注视着自己。
待瞧到不远处倚靠在门上的姜小蛮时,下意识的喊了声:“唔,姜小虫你也在啊……”
小姑娘脸一下就红了起来,连忙抬手用衣袖去擦挂在嘴间的口水。
姜小蛮愣了下,面色不禁微微一变,不过很快被他掩饰过去。
少年盯着小堂倌的大眼睛,下意识的想到了一个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