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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城,街上热闹喧嚣。
白显今日心情不错,被一众锦城世家子弟们簇拥着。
这种感觉让他颇为享受,在炎帝城待久了,难免会有些压抑。
尤其,是在那座哪怕是在大夏皇城都称得上贵不可言的府邸中,更是如此。
在姜楚风面前,他说是伴读剑侍,但身份地位跟寻常仆从来几乎是没有什么区别。
若说有,也就是如今这个身份,让白家声势在蜀州三郡多少跟着水涨船高了些。
所谓背靠大树好乘凉,约么说的就是如此。
身旁这些膏粱子弟们,就算是当初与他有些不太对付的韩寻之,也得唯他马首是瞻。
看着身旁那个长相虽算英俊,但阴郁之气却有些过分浓郁的韩家公子,他不禁嘴角微微翘起。
当初,自己入炎帝城做了凌天候府中小公子剑侍时。
这个据说已然成了一品小丹师的韩寻之,可曾经在背后暗暗嘲讽过。
还给他起了一个什么外号,叫白狗子。
现如今怎样?
还不得乖乖在自己面前低眉顺眼,喊上一声白大哥。
如白家这样的家族想要再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终归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尤其是在身为锦城丹楼三大长老之一的老祖宗寿元无多时,更是如此。
作为蜀州年轻一代最为杰出的几人之一,白显有白显的骄傲。
少年时也曾想过有朝一日执掌乾坤,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也曾想过要策马江湖,纵情笙歌。
对那虚无缥缈的仙道,亦曾幻想过。
但出身世家,却并非只有骄傲与野心就行。
人人都说世族好,衣食无忧,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却不知,世族子弟有世族子弟的无奈。
若白显真的只是一个什么也不用想,什么都不会愁的纨绔子弟也好。
至少,可以装作无视家族隐忧,就这样在边地安于现状。
潜心修习武道,等家祖百年之后,身为嫡长子的父亲必然会成为新一任白家的掌舵者。
以他所表现出来的天赋,不出意外,自然而然能够再从父亲手里接过白家之主的位置,成为锦城乃至于整座蜀州三郡都最为显赫的人物。
只是到那时,白家的风光却只可能会是空中楼阁一般,一触即散。
丹楼白家,之所以能够成为锦城顶尖。
最大的根由,还是在于白家有一位五品玄丹师的家祖坐镇。
但有朝一日交到父亲手中,凭父亲四品丹师的身份或许不至于使得白家一朝没落,但绝难再撑起今日这般的辉煌。
天道公允,给了白显不凡的修行资质,甚至是能够被眼光极高的云枭瞧中收为关门弟子,可终究是少了丝丹道天赋。
日后白家交到他手里,固然能够凭借强大修为镇压住一族一城。
但却绝对会失去背后那座神秘莫测的丹楼支持。
白家,因丹楼而生,也因丹楼而崛起。
如果被剔除出丹楼,失了三大执掌长老的资格。
那以一时的武力,白家,无疑就变成了空中楼阁一般。
况且,以白显的资质,王侯一境固然可期。
可如果没有大机缘,怕是终其一生都会神王无望。
所以,他需要有一股强劲的外援来支持。
凌天候府,对他而言无疑就是最好的一棵参天大树。
白家,不能失去丹楼长老之位。
锦城丹楼的执掌长老,最低要求便是丹道修为达到四品以上。
整座蜀州,虽然只有十人入丹道五品,且都为三郡城中丹楼执掌长老。
但四品丹师,却不会少于百人。
有望入五品的,更是有着二三十人。
所以,若想让自己父亲平安从家祖手里接过锦城丹楼执掌之位。
白显,只能选择忘掉身而为一城天骄的尊严,去炎帝城中匍匐作一条听话且忠诚的狗。
当狗,有时候没什么不好。
只要能让白家在家祖百年之后,依旧能够延续辉煌,哪怕是当狗又有何妨。
这得要看你是给谁当狗,如果是给未来甚至是一域至尊可期的大夏嫡系子弟当狗。
那或许,反而比做一个边地的少年天骄未来成就还要更高些。
至少,能够让有着三百多人口的白家在边地无人可欺。
甚至是更进一步,一举成为空悬了接近百年的锦城丹楼之主。
到那时,有丹楼源源不断的丹药支持。
白家,何愁不会壮大。
生而为人,有时候最大无奈便是太多事由不得自己。
白显固然会桀骜不驯,但却并非是不懂感恩之人。
相反,这世上越是骄纵狂傲之人,恰恰对情之一字看得越重。
这个情字,可以是亲情,也可以是江湖儿女情。
但对白显来说,首重却是家族之情。
因为出生在白家,丹楼白家。
所以,他一开始便有了比起寻常人更高起点。
有了十五岁入后天,十九岁立身后天巅峰,成为少年天骄的狂傲资本。
有了在蜀州三郡纵马高歌的年少轻狂。
而这一切,全部都是白家给他的。
从太古之始,任何族群,想要活着,活得更好。
最先学会的,便是相互之间聚在一起,来与这片天地去抗衡。
一人之力终是有限,因此也就有了家族,有了宗门,有了国家。
而一个家族,一个宗门,以至于一个国家,想要经久不衰日益繁盛。
每一世,每一代,就必须要有人来站出来,走到台前来,以一己之力去背负着它走下去。
白显心不大,少年时不过想要走马观花,然后一飞冲天成为无人敢惹的一方豪雄。
后来,知道了白家看似辉煌,实则是盛极而衰的凄凉。
作为白家后代当中最有天赋的一个,这个盛而即将转衰的白家,只能由他来背负。
家族难逃是宿命,身在江湖,最怕的便是身不由己。
除非是长生为仙,不然又有谁能当真的逃脱的出桎梏,做到真正的一世逍遥。
那些世人眼中的逍遥,无非就是祖荫庇护一时的没心没肺罢了。
所谓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白显自认不是善人。
所以要想白家依旧能有余荫来庇护后世子孙,能做的便是投身更高一层的豪门大族中。
为奴为仆,亦或者为狗。
哪怕是在白显看来,那姜楚风,除了出身以外事事都不如他,都无关紧要。
这天下,本就强者为尊。
身处江湖之远是如此,位居庙堂之高亦是如此。
要么别人给你当狗,要么你给别人当狗。
骨气这玩意,有时候不过是给的所谓骨头不够多罢了。
很多人都不想当狗,可是最后还不是变成了狗。
如果,没有梧桐寺之行。
或许他还能继续这般,温顺的跟随在那个今后注定是要在整座南域乃至九州都权势滔天的小侯爷身边,作一条自以为最忠心的狗。
可如今,因为那同样身份跟地位是自己所不能招惹的起的少年之故,自己却被小侯爷疏远起来。
好在他在炎帝城中认了一个不错的师父,为他争得了一线回转之机。
更是在回皇朝腹地前,教会了他一个道理,不至于连因何被姜楚风疏远都不得自知。
哪怕是当狗,都不是一件什么容易的事。
忠犬尚懂得护主,懂得去讨主人欢心。
在外面,固然不能做到主辱仆死的绝对忠诚,却也该有如此的态度。
梧桐寺中那一跪,丢的不仅是他自己的尊严,更是让姜楚风这个做主子的也一并失了颜面。
如此,固然从前与他有多亲近,这次之后都必然会产生隔阂。
好在只要云枭不死,他便尚有回转的余地。
只需在这段时间内,为姜楚风在边地寻上一匹无双的良驹,再有师父的说情。
想来,那个嗜马如命的小侯爷,必然能够再一次与他亲近起来。
固然,那因这次隔阂而在两人之间产生的裂隙不能完全修复。
可只要还能继续在炎帝城中,那座贵不可言的凌天候府上担当小侯爷的近身剑侍。
白家,就依旧能够在家祖寿元耗尽后,屹立不倒。
想到这里,白显看向身旁的韩寻之,轻声问道:“韩兄,你说有那绝品灵驹的卢的消息,可是当真?”
这个姓韩的他可以不当一回事,哪怕就算是如今成了一品丹师,日后也无非是在边地算得上一方人物。
真要到了皇朝腹地,就算是韩寻之那个五品玄丹师的祖父韩摩,也不过是一个连朵浪花都溅不起来的小角色罢了。
但若韩寻之当真有‘九州灵驹榜’上排名足以进入前百的的卢消息,那又另当一说。
这关乎到他日后能否继续在凌天候府立足,不得不慎重对待。
“白大哥,小弟怎能诓骗与你,且放下心来。”
“只是……”
韩寻之轻声一笑,很是淡定从容,伸出手想要去拍白显的肩膀,却被他躲了开。
白显眉头微皱,似有不喜,沉声问道:“只是什么?丑话先说在前面。韩寻之,这一次我是为身后大人寻马,关乎重大,你若白白耽误我时间,别怪白某人对你不客气。”
手僵在半空,韩寻之面色微微一变,很快又恢复自然,笑道:“白大哥你也知道,我自小便是喜好良驹。有道是马作的卢飞快,那九州灵驹榜上排名第四十三位的的卢,小弟怎么可能会认错。”
“抱歉韩兄,是我方才心急,有些孟浪了。”点点头,白显轻笑一声,道:“韩兄你刚才说,只是什么?”
稍微顿了顿,韩寻之才缓缓开口:“只是那的卢已然有主,而且那少年身手颇为不凡。所谓君子不夺人所爱,白兄想要的卢,怕是有些麻烦。”
“这点无妨,韩兄只需引路便可,剩下的交给我便是。”
摆了摆手,白显并不是太过在意。
他本就是桀骜不驯心藏猛虎的主儿。
在炎帝城里压抑的久了,昨日又在梧桐寺中出师不利,憋了一肚子的气没处撒。
那少年若肯将的卢马让出来还好说,无非就是花些银子的事。
但若是不肯,这次回边地,也该好好释放一番了。
心中有气,若是憋的太久了,人是会爆发的。
轻轻点点头,韩寻之笑道:“如此,那小弟便是放心了。”
“白大哥还是莫要大意的好,连韩兄早前都在那少年手里吃了亏。”方才一直未曾开口的李元昊呵呵一笑,冲着白显说道:“前日,那小子不过是一拳,便将咱们韩兄给砸了个人仰马翻狗吃屎,当真是个狠角色。”
话音刚落,他便捂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指着韩寻之,道:“你说是吧?韩兄?”
韩寻之嘴角一抽,便要发作。
但到底是心有城府的角色,知道现在不是与之斗气的时候。
强行忍住将要喷薄而出的怒火,嗤笑一声道:“正如李兄所说,我确实不是那少年对手。不过,我似乎记得前日,某个喜好断袖这般恶俗的公子,被人称作阴阳人也发作不得,难道是我记错了?”
李元昊停下脚步,收起笑容,双眼微微眯起盯着韩寻之,冷声问道:“你可以再说一遍试试!”
韩寻之并不惧他,袖袍轻轻一挥,然后嘴角带笑做了一个割裂衣袖的动作,与他争锋相对。
自前日醉香楼之后,两人之间便隐隐有些决裂之势。
若非今日想借姓白的之手去寻那少年麻烦。
短时间内,他们相互之间绝难和平共处。
“很好!”
李元昊冷笑一声悍然出手,衣袍鼓荡间一柄软剑自他腰间探出,随之如同一条冷冽毒蛇捕食猎物一般,以极其刁钻的角度刺向韩寻之咽喉。
韩寻之也不惧他,立身原地不躲不避,双手不知何时多出一双泛着幽冷之色的拳刺,挥拳而出霸烈之势丝毫不输李元昊手中软剑。
两人一出手,便是搏命的态势。
“够了!”
白显冷喝一声,身形如风,一闪便是出现两人之间。
一只手握住韩寻之手上拳刺,另一只手捏住李元昊手中剑柄。
用力一挥,便是将两人各自甩出。
“先天之境!”
韩寻之与李元昊两人落地同时,几乎是异口同声惊讶道。
唯有进入先天一境,才能将一身罡气汇集于体表,做到刀枪不入水火不侵。
才能在两个后天中期高手之间,做到真正的空手夺白刃。
“哼,带路!”
轻哼一声,白显冷声道。
他能够在姜家人面前卑躬屈膝当狗。
但在这两人面前,却足以展现霸道之势。
“白大哥息怒,我等知错。”
深深看了一眼面色阴沉如水的李元昊,韩寻之冲着白显轻声笑道:“那少年定然还在这锦城当中。小弟前日与他分别后,便差人一路跟踪,知晓他下榻何处,白大哥跟我来便是。”
面上带笑,可韩寻之对白显却愈发忌惮起来。
单论心机城府,那李元昊与他相比多有不如,做不到喜怒之间自然转换。
这会儿依旧是余怒未消,神情阴冷一言不发的走在两人身侧。
只是还没走出多远,韩寻之面色却是一变,然后似笑非笑停下脚步,冲着身旁白显说道:“这还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白大哥,今儿个运气不错,那少年自己送上门来了。”
那原本面色阴沉的李元昊,脸上也终于是有了一丝笑容,轻声道:“还真是巧了!”
几人前方不远处,一行三人正缓缓迎面而来。
那当先捏着一叠金票正乐呵呵数着的,可不就是那姓姜的野蛮少年。
此刻,白显也是注意到了前方不远处的三人。
这不瞧还不打紧,待抬头一瞧,却是面色微微一白。
原本,刚刚因为震慑住这群锦城膏粱子弟而升起的霸道豪情,也就燃灭了一多半。
“你说的那少年,就是他?”
白显咬牙,转过脸盯着身旁一脸不解的韩寻之,低声问道。
韩寻之怔住了,点点头,轻声道:“正是那小子,只是今日却未曾见他牵马出来,想来是将的卢拴在了客栈当中……”
话未说完,便猛然被忽然出手的白显一巴掌扇飞了出去,趴在地上大口的咳起血来。
“白大哥,你……”
李元昊走在两人后边些,被这突然而来的变故惊到了。
只是,还不等他反应过来,白显已然再一次出手,探手一拳锤在这个嗜好有些特殊的李家公子鼻梁上。
只听得咔嚓一声,李元昊便也飞了出去,倒在地上捂着鼻子哀嚎不止。
韩易与张姓公子战战兢兢立在原地发抖,也不敢去扶,生怕白显也迁怒两人。
他们不是韩寻之与李元昊,连后天都未曾进入,若是挨上一拳怕是连小命都要玩完。
白显含怒出手,没有丝毫留情。
他瞪着两人,压低声音嘶吼:“你们两人,当真该死啊!”
这没来由的内讧,倒是把正在乐慈慈数金票的姜小蛮三人吓了一跳。
姬小月最先反应过来,拽了拽姜小蛮的袖子,乐呵呵道:“姜大侠,你瞧前面几人是不是挺眼熟,那趴下的两个不是前天要请你吃饭的两个公子嘛!”
她没见过白显,自然不知道昨夜寺前所发生之事,只是觉着好玩,兴许是恶人有恶报。
“唔,还真是。”将那厚厚一沓金票塞入怀中,姜小蛮抬起头望了过去,点点头自言自语道:“原本还想着离开锦城前要收拾他们呢,现在好了,有人替我做了。”
在知道小堂倌身份后,姜小蛮便对这两人起了杀心。
就算白显今日不出手,离开锦城前他也会出手。
萧颖不知道其中缘由,也就没有开口去问,顺从的跟在姬小月身旁亦步亦趋。
姜小蛮轻笑一声,揉了一把身旁姬小月那毛茸茸的脑袋,轻声道:“与我们无关,先去驿站雇上一辆马车,稍后还要赶路呢。”
姬小月这回没能躲开魔爪,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乐呵呵点点头。
有马车坐终归是好事,这些天骑着小灰灰一路行来,着实把小姑娘屁股颠的都有些肿了。
至于小灰灰,她完全不担心。
小毛驴极通人性,能听懂她说话。
稍后出了城,找个机会溜去当初进城前藏小灰灰的山林里,吩咐一声让小毛驴在后边悄悄跟着便是。
“杀了他们,我欠你一个人情。”
在走过白显身旁时,少年微微停下了脚步,轻声开口。
白显微微一怔,看了一眼少年背影。
旋即,目露狠厉之色走向已然动弹不得的两人。
听着身后两声闷哼,姜小蛮轻轻耸了耸肩,渐行渐远。
所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心机城府如韩寻之。
直到临死,都未能想通方才还与自己称兄道弟的白显,为何会突然发难。
若是当初在差人跟踪姜小蛮时,再稍微留心些,就会知道他今日为何会被如此。
这人啊,算计来算计去,到头来却往往把自己甚至是连同家族都一并算计到了鬼门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