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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入。
天开一线,残阳如火。
云落,似火烧。
下了许久的风雪,终是停了。
苍月湖畔,冰封千里,湖面似镜,将漫天火烧云折射回去,天湖一色,却也别有一番风景。
独孤吟着猩红剑袍,独身一人自古道徐徐行来。
剑袍之下,白衣胜雪。
雪中,他走得很慢,并没有带着那柄朝夕陪伴了数十年的铁剑。
双手负于身后,指间轻叩掌心。
掌间,剑气磅礴,剑意横生。
此时无剑,更似有剑。
朝辞古村,夕入苍月。
那座同样以苍月为名的村子,离着苍月湖不过十多里的脚程。
偏偏,独孤吟从日出走到日入。
剑吟似龙吟,一剑自北来。
独孤吟停下脚步,抬首望天,就见得九霄之上有剑气弥漫,如同陨星,涤荡开漫天火烧云,由远及近。
下意识的,独孤吟抬手握住剑柄,轻抚幽色剑柄,低声喃喃,嗓音醇厚,“老友,这一别,竟是过去五百年这么久。”
这声音里带着怅然,亦藏沧桑。
总之,这嗓音绝不是独孤吟的。
或者说,不该是握此剑之前的独孤吟。
借剑还魂。
亦或者,前世今生。
说不清,道不明。
此剑,名杀生,可斩世间一切敌。
独孤吟双眸恢复清明,系剑于腰间,猩红披风猎猎作响,跨出一步,气息透体冲斗牛。
北凉血罗刹,于十年之约前夕,平步入王侯。
旋即,再入神王。
……
浩瀚苍月湖,闻着味来瞧热闹的江湖人有不少。
北凉血罗刹,北秦小杀神。
今日一战,共赴十年之约。
即决胜负,也分生死。
于九州这座江湖而言,不可谓不是一场盛会。
这一世,终归是太过太平了些,庙堂江湖皆是如此。
除了前些年大夏八代军候气吞莽荒,鲜少再有巅峰高手生死相搏。
往昔潜龙榜上同是名列第七的两个绝代人物生死战,没有理由错过。
秦与夏,诸多江湖游侠儿,宗派巨擘,泾渭分明,分立于大湖两侧。
有大隐于市垂钓江湖的世外闲云,亦有江湖底端挣扎渡日的凡夫走卒,更有不少五域谍子隐伏于此,熙熙攘攘如草莽,江湖庙堂在此刻也就无从分得太清,龙蛇混杂。
云天之外,有一艘飞舟屹立其上。
那飞舟不大,不过丈许,青竹凤尾。
撑舟的是一老翁,斗笠压得很低,看不清面庞,手中一杆赤色乘杆于云雾中挥动,宛若扁舟渡大江。
飞舟之上,摆了张翠竹矮桌。
矮桌,红泥小火炉。
桌上,有两着黑袍之人对饮,亦对弈。
棋盘如星罗,黑白不过百颗子,划桌而放,泾渭分明。
舟行,人对弈。
抬手落子,覆手举杯,朦胧更似仙人,倒也逍遥。
这一盘棋,从北海纵深直至万里之外苍月,终是要分了胜负。
黑子八十七,白子八十八。
八十七吞八十八。
黑胜,白负。
棋盘上渐生变化,一百九十五颗棋子化作诸天星斗。
须弥间,混沌生宙宇。
旋即,浩瀚星河浮现,诸天星斗盘旋化作黑蛟白蟒。
“黑蛟化龙吞白蟒,云兄,这回似乎是我赢了。”执黑子之人落子收官,掀起笼在面上的黑袍,轻声开口,声音婉转是一娇俏女子,不过十七八岁模样,偏生一双桃花眼里尽是岁月。
执白子之人也不恼,呵呵一笑,举杯一饮而尽杯中琼浆,斜倚竹舟,抬手执壶,又续上一杯名作忘忧的琼酿,懒懒笑道:“芈妹子,百多年不见,棋力确是渐长了不少,是为兄输了。”
“非是我棋力涨了,而是云兄你心不在这儿。”芈姓女子沉默稍许,俯首看向棋盘,举起青铜酒盏,闻着盏中沁人心脾的酒香气,狭长双眼微微眯起,轻声赞叹道:“这酒中藏着仙气,不似九州酒。在云兄这儿,总是能蹭上好酒……”
那执白子之人哈哈笑了起来,掀起袍子,面容似刀削,墨色长发披肩,抬头看了一眼云端纵深处,轻叹了一口气道:“此酒名忘忧,是我族中一位老仆知我喜饮酒,特地去那九霄之外仙庭讨来,就算是在仙界也唯有仙庭隐有窖藏,三百年成酒,三百年成浆,三百年成忘忧,悠悠九百载不过才能产出百多斤。”
“可惜,就只剩这一坛了。”说罢,他微微一顿,手指轻旋杯沿,低声道:“本是想等再见到那姜家少年送与他的,都说吃了人家的嘴短,这些年,总归是欠了姜家的。”
“呵呵,是那身负赤子心的小家伙儿?”姓芈的少女浅浅微笑,伸了一个懒腰,望向云端之下如镜一般浩瀚大湖,“红衣那丫头和我说了,姜家这个小家伙儿,赤子心,南帝至尊血,确实可为九州这一世至尊种,就是不知能花开哪一世?”
复饮一杯,云中君喃喃道:“花开花谢,花飞花悲,花舞花落花碎。先有三皇征伐仙庭,后蕴五帝鏖战幽冥。九州,从来不缺至尊。缺的,是能真正领我九州重归云巅,不负先祖们以血骨铺就万般大世的人呐。”
“听天命,竭尽所能,便好!”芈姓少女轻抚额头,呵呵一笑,不知是在自嘲还是笑那云下诸人,双眸远眺,落在苍月古道尽头那身披猩红剑袍腰间系剑的男子身上,“我们如先祖一般,将九州化田,于一个又一个大世埋下至尊种,终有一日会种出那朵能盛开不败,耀眼千古可洗我九州往昔血泪的花。这一世若不行,自会有那后来人。”
“是啊,陌上花开无数,总归会有一朵常开不败。”云中君顺着芈姓女子视线落去,轻笑道:“倒真是有些羡慕这家伙了,五百年前姜家白衣,五百年后铁剑独孤,不曾一日离轮回,却偏偏能忘却轮回之苦。”
没来由叹了口气,芈姓少女收回目光,素手轻抬端起白瓷酒壶,微微扬起白哲脖颈,的将壶中余下不多的琼浆倒入口中,轻拭嘴角,喃喃道:“有些事,可不是说忘就能忘的。如果说忘就能忘的话,五百年前又何必枪裂苍月,又何必葬下那柄杀生剑于剑冢,又何必落诛仙剑于忘川?若我说啊,你们这些个男人就是矫情,当初既然不喜欢又何必招惹?世人都说那青丘狐女苦,要我说,苍月白家的傻姑娘又何尝不苦?”
“妹子,九州好男儿千千万,你可别一棍子都给打死了……”云中君站起身,负手于身后,自南向北望,“情之一字,不知所起,不知所终,哪里会讲究个先来后到呢?”
极目所尽之处,是北海。
“云兄,你有没有觉得这个血罗刹,很像是上古时的那只猴子。”芈姓女子俏皮一笑,将脑袋搁在矮桌上,手指轻触红泥火炉,“当年那个自称齐天大圣的猴子,未化身战仙征伐仙庭前。似乎,也曾是这般呢……”
云中君怔了征,不由摇头一笑道:“芈丫头,你是说那猴子还是肉眼凡胎叫至尊宝时?”
旋即,又点了点头,喃喃道:“确实很像呢!当初,紫霞仙子爱着至尊宝,至尊宝爱着白晶晶,白晶晶爱着齐天大圣。后来,上古史书上说,齐天大圣和至尊宝是同一个人,可他们两个人,一个是逍遥红尘的拦路山贼,一个是上可伐仙脚踏七色彩云的绝代至尊。两个人,明明是相差了五百年啊……”
姓芈的女子蹲下身,抬手拨弄云端,道:“世人只知那时候至尊宝与紫霞的爱情轰轰烈烈,可谁又知道白晶晶呢?可是,当初至尊宝第一个喜欢的人明明不是紫霞,而是白晶晶。可如今,千万年后,谁又会记得那个用生命来保护至尊宝又痴痴等了至尊宝五百年的白晶晶呢……”
云中君愣了,看向远处,残阳似火,火光漫天,轻声道:“白晶晶……白谪仙,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这两个女子,可都是等了五百年啊!”
姓芈的少女手捧火炉,没有说话。
一个女人,恨一个人三年,五年,十年就会不知不觉的爱上他。
人活的久了,总归能看明白很多事。
飞舟之上的两人都是世俗人眼中的‘老不死’,可就算是他们也有些分不清,苍月白家那个女子,在五百年后,对姜家白衣,是爱,还是恨。
两人相顾无言,不敢去想。
世间恨有千百种。
最怕,便是由爱生恨。
铁枪裂苍月,染血杀神王。
终归是为了一个女子,却伤了另一个无辜女子。
当真是恨,五百年后,十八万个日日夜夜,该有多疯狂?
经此一战,这座苍月湖,不知还会不会再存于世间?
……
许久,终是芈姓少女打破了沉默,轻声一笑道:“对了,小妹方才忘了问云兄,那孩子是否找到?前些日子族中倒是传来消息,说是镇守万里龙城蒙氏一族那边闹出些大动静,似有幼龙出世。小妹闻之便暗中寻去,却不想所谓幼龙不过只是蒙家一个老不死当初养的一头万年老蛟涅槃,多少有些遗憾。”
“芈丫头倒是有心了!”云中君收回思绪,嘴唇轻微颤了颤,负于身后双手指间紧紧刺入皮肉当中,脖颈处有金色暗鳞渐显,眼神黯然,“那孩子,应该就在南边,好几次我明明已经感知到了那孩子留下的气息,偏偏就寻不见。”
“那孩子……那孩子,一定是在怪我!怪我这个无能的爹,当初没有保护好她娘亲!”
苍月湖畔,云海翻腾。
金色雨落大地,转瞬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