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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着边洋走。
虽然我还有很多想问。我想问为什么他灵气这样稀薄,灵力这样低微,为什么穿得这样破烂,我想问他这些时日是怎么过的,我想问为什么是丘流亚照养他,无数个疑团在心头打转,可是一句疑问都说不出口。
走近一座大宅院,明晃晃的大门,可他却看都没看一眼。
也对,我心想。我记得进正门都是很正式的,平日里进出都得进正门两侧的小门。
我继续跟着边洋往前走,可奇怪的是,他连小门都没看一眼难道这座宅子只是路过吗?可这里难道不是丘宅吗?
绕过了半个宅子,边洋终于找到了一个矮小的黑黢黢的门,像泥鳅一样弯着腰进去了。
在天界,我从来没有见过这种门,因为我在魁隗家时,是被当成亲生女儿一样对待的、高高在上的族长女儿,我后来去了天宫,又被封作故思公主,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可是在凡间,我见过这种门很多次:那是大户人家专门给佣人专门辟出来的小门。
穿破旧的衣服,每日出来采药,做佣人做的事,这就是边洋口中“丘流亚的照养”?
见我杵在外头,他又从小门里出来:“怎么了?”
我看着他黝黑的脸,有些不忍心说出口,只是轻轻叹了口气:“走吧。”
似乎看懂了些什么,他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我身份低微,灵力也低微,仙子如果嫌弃,那就别进去了吧。”
他以为我在嫌弃他吗?我抿了抿嘴:“自然不会。”
说罢,我跟着他一起进了小门。
进入小门,又穿过重重走廊,跨过几个门槛,经过低低矮矮的小房子,经过高大恢宏的亭台楼阁,总算在一个门口停下来了。
边洋在门口行了个礼,门里转出来一个婆子。
边洋低声道:“在里头吗?”
婆子点点头:“在里头。”
谁在里头?
我正好奇,边洋转头对我道:“你先站在这里不要走,我等会儿就过来。”
我嗯了一声,他就进了门里。
门里头好像是个园子,我闻到园子里飘出来的若有若无的特殊的香气,这香气虽然特殊,但是相当熟悉。
是银丹草的气味。
那时在凡间的海陵,我种过银丹草,常常用来泡茶,所以觉得熟悉。
这本是凡间的花草,天界极少,这里为什么种了?
难不成还是那薄情寡义的丘家三郎为了追念我和他的凡间生活种下的?
我忽然觉得好笑,我这自作多情得也太过了。
他是什么人?能用那么多年来布局,能隐藏自己的情绪和我相处那么久,能连眼神都演绎得深情款款得淋漓尽致,要说他还有多余的情思来回忆我,回忆我们的过去?
那也太扯了。
除非,他矫情得厉害,亲手毁了的东西,还要假惺惺地站在这里回忆。
矫情……我又忍不住笑起来。明明心里头笑的,却自然而然在脸上表现出来。
边洋走出来的时候,我正一脸笑容,这笑短时间怎么也收不回。
“何事这么开心?”边洋问道。
我忙摇头:“没什么没什么。”我又岔开话题,“可是丘家三郎在里头?我现在可要进去?”
边洋摇摇头:“里头的不是他。”顿了顿,“你很想见一见丘三郎吗?”
我,想见他吗?
好像,无所谓。
在最初被他剖了心以后,一方面我感受不到心痛,却也觉得被欺骗了而愤怒,为自己感到悲凉。另一方面又觉得自己太蠢,实在不是好事。
后来祁珩重新给了我一颗心以后,绝望和痛苦几乎要把我吞噬。在那一瞬间,我只想彻底离开,一心寻死。
再后来,在祁珩的陪伴下,我似乎又活过来了。我几乎每日都沉溺于祁珩温润如玉的气质和温柔缱绻的照顾里。不对,不能说只是照顾,应该说是爱意。
我和祁珩在一起,从来不是因为我想逃离什么,或是忘却什么,而是……真的喜欢。这是很多年前就已经种下种子,萌了芽的喜欢,始于他的相貌谈吐,陷于他的柔情和奋不顾身。
在与祁珩相处的日日夜夜里,我极少会想起丘流亚,仿佛丘流亚在我心里造成的那些血窟窿似的伤,一下子就结了疤,褪了疤,光洁如初。
也许这就是我吧,一旦被欺骗了,背叛了,就会决绝地和过去自己的心思告别,彻彻底底地放下。
一个骗我,用剑刺我的男子,我还放不下,不就是凡人说的jian吗?
边洋有些闷闷不乐:“丘三郎确实是最受仙女们欢迎的,好多仙女都喜欢找我牵桥搭线,让我给他们牵姻缘。你不会也是这样吧?”
我揉揉他的脑袋:“你怎么人小鬼大的,想法那么多呀。放心吧,我对他不感兴趣。”
只是关于边洋,我还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他。
边洋躲开我的手:“那个……我……”扭捏了半天,“我叫你什么?”
叫我什么?
想起从前边洋的一声声“姐姐”,忽然有些心酸,可我也记得,他死的时候,躺在我怀里,握着我的手说不想再叫我姐姐,想叫我的名字。
上一世的他至死方敢叫我一声朝九,这一生,就叫我名字吧。
我说:“你就叫我朝九吧。”
“朝九晚五的那个朝九?”
“是。”
原来边洋在园子里见到的不是丘流亚,而是管家的老叟。老叟告诉边洋,丘流亚不在,等晚一些的时候才回来。
我问边洋:
“你从出生起,就住在这里吗?”
边洋还真的是有问必答,句句答得详细。
“是啊,我自小便住在这里。”
自小住在这里?如果他真的是边洋,那时间不对啊。
“你在这里,是下人?”我小心翼翼地问。
出乎意料地,他摇摇头:“小生自来养在丘家,并不是下人,其实我也不知道我算什么。从来灵力低微,备受族里欺负,丘三郎从来都很照顾我。所以我就想我虽然灵力低,可是我还可以做一些事,就做一些下人做的事情,报答丘三郎的照拂之恩。”
备受族里欺负?身份特殊?这些是不是从另外一个角度说明,边洋和其他神仙不一样?
“你刚刚说你从小就待在这里,那你从小便受欺负?”
他又摇摇头:“我不知道。小时候的记忆我全都不记得了,我也是最近才有记忆的。”
最近才有记忆……是他,一定是他,他肯定是真的边洋。
丘流亚故意害死边洋,又救下边洋,他究竟想做什么?
会不会……又是一个陷阱。
他能骗我一次,就能骗我第二次,第三次,我被骗怕了。
有一排婢女从我面前走过,叽叽喳喳个不停。
边洋好奇地问:“姐姐们,你们去做什么?”
一个婢女答道:“方才西门家姑娘已经早一步回来了,叫我们都过去呢。”
西门姑娘?
“西门雪?”我问道。
那婢女翻了个白眼:“你是谁,竟然直呼西门姑娘的名字?”
边洋急忙赔礼:“这位姐姐不好意思,她不是我们家的,是我在外头认识的朋友。”
“你的朋友?”婢女脸色不怎么好看,“那也不是什么大人物吧。”
另一个婢女却拉住她:“你瞧这女子身上衣服这样贵重,咱们还是少惹为妙。”
那婢女却是听不进去:“这是在丘家,她就算是天帝的公主,也算不上什么。”
我汗颜,我还真的是公主。
另一个婢女又拉了拉那婢女:“你提什么公主?西门家姑娘最讨厌公主二字了。”
那婢女这才消下气来,扭着腰肢走了。
西门雪从大庭氏里出来,就来了盘古氏?这个女子真的是……长袖善舞了。
我忙招呼边洋,跟着那些婢女一起走。
“朝九,你要做什么?”
我朝他眨眨眼:“我想看看西门家姑娘长得好不好看。”
“西门家姑娘相貌端正,但是比不上朝九你。”边洋一边在后头气喘吁吁地跟着我,一边又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他这话深得我心了,我朝他笑一笑。
等我们到西门雪跟前的时候,西门雪正在挨个询问婢女。
我大大方方走进去,婢女们的眼光齐刷刷望着我。西门雪也顺着目光看过来。
平心而论,西门雪的相貌不仅仅只是“端正”而已。她肤白似雪,阳光底下微微散光,眉目算不上倾国倾城,但也绝对是明眸善睐,精致动人了。
最过分的是,这双眼睛天然便带着柔媚之感,一看便是无辜的小白兔。
那时祁雪讨厌她也不是没有原因的啊,毕竟她面相那样良善温柔,背地里却有另外一面。
西门雪冷笑起来:“我正在找你呢,你倒自己过来了。”
找我?什么意思?所以,召集询问这些婢女,是为了找我?
她知道我来了盘古氏,知道我来了丘家!
心中觉得不妙,仿佛自己又落进一个陷阱。
“西门姑娘好啊?”我心头警惕,面上还是要打招呼的。
西门雪嗤笑了一声:“假惺惺。你和我之间,还有什么可以客气的?”
我皱皱眉:“我们俩为何不能客气?你如愿以偿待在了他的身边,我可碍着你?”
可碍着你,可碍着你,这句话正是说到了点上啊。
西门雪脸色煞白,却顾及着在场婢女众多,只能咬牙默不作声。
难不成我真的碍着她了?
西门雪,我们注定是敌人吧。
曾经因为你,我放弃了祁珩,待在了丘流亚身边。
现在我与祁珩在一处,你到了丘流亚身边。
这是一场宿命里的敌意。
边洋看着气氛尴尬,插了一句嘴:“公子回来了吗?”
西门雪淡淡地开口:“丘郎回来了。”
一句丘郎,充满挑衅意味,又有几分宣示主权的味道。
边洋又问:“公子在哪?我想带朝九姑娘见一见。”
“朝九姑娘?”西门雪冷冷一笑,“你该尊称她一声:故思公主。”
边洋的笑脸瞬间僵硬。
各婢女也肃静无声。
我看着边洋的脸从笑容满面到僵在脸上,再到愤怒,似乎在短短的一瞬间就完成了。
等等,愤怒?
我是故思公主,难道真的碍着谁了?
边洋黝黑的脸因愤怒而红得透彻:“你是故思公主?”
我点点头。
边洋月牙一样的眸子里闪过晦暗,又很快被愤怒代替。
该愤怒的难道不是我吗?
之前那个怪我直呼西门雪名字的婢女一字一句地说:“你就是那个勾引了公子的狐狸精,害得公子蒙受家规惩罚的女子。”
所以,他们都在怪我勾引丘流亚?
呵呵,蒙受家规又如何?我的魅惑之术勾引了他又如何?
是他一步步故意不抗拒我的魅惑之能,故意靠近我,故意引诱我去喜欢他,然后剖开我的心……纵使他真的对我有了那一点心思,害他受了家规,那也是自作自受罢了。
一剑诛心,害我九死一生,难不成,现在还要我说抱歉?
莫不是丘流亚在他们面前摆出一副对我情深义重的样子,让他们真的觉得一切是我的错?
惺惺作态,虚伪无耻。
“住嘴。”一个熟悉的声音喝止了那个婢女。
酒香和龙涎香混合的气息,曾经梦魇一般缠绕过我。我想过无数次与他重逢的样子,唯独没有想过这一种。
他喝止那个骂我“狐狸精”的婢女,维护我?
假惺惺。
用刚才西门雪的那句话,就是假惺惺。
西门雪方才还气势汹汹咄咄逼人的模样一下子松懈开来,浓厚的喜悦爱意,还有示威,一个接一个地呈现在面孔上。
这是见到爱人的模样,我如今每每看见祁珩,也是这般模样呢。
他们已经在一起了?
“公主。”丘流亚向我行了一个平辈的礼仪。
我自然是不做搭理,只是高高摆起架子来,坐在了石墩上。
高傲与美丽,有时候是互相衬托的。我的相貌偏亲切,可我偏不亲切地与她们平视,我要坐在高处,我要端着架子。
伤害过我,难道我还要亲亲切切当作没事,憋憋屈屈地和他打成一片?
边洋说道:“朝九,不,公主,你想做什么?”
我看着他,很认真地说:“我不曾骗过你,我的名字是朝九。”
丘流亚往前挪了半步,又往后退了回去:
“朝儿。”
这声朝儿,很久很久没有听到了。上一次听到这声,仿佛还是他在我耳边切切私语。
耳鬓厮磨,浓情蜜意,一句朝儿几乎要我心里一根弦崩断,要我痛痛快快哭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