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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1566年12月,北京紫禁城奉天殿内,举行了新皇登基仪式,裕王即位,改年号为隆庆,1566年为隆庆元年。
登基仪式过后,群臣陆续退朝,到了外廷,人们才开始三三两两说话。
此时有不少人都在注视一个年轻的不像话的朝臣。
此人大约二十岁上下,身穿五品锦衣卫飞鱼服,神色间略有些不自在,这些人能看出来,这位年轻的朝臣应该是第一次上朝觐见。
“这人是谁啊,好面生。”
“是啊,锦衣卫的官儿什么时候开始正式觐见了?”
“你们不知道吧,这人是张太岳的幕僚,还是御医,听说是为了给大行皇帝治病,特地从南京接来的,可惜来晚了。”
“哦,就是他啊。”
这些朝臣们都明白了,先前大行皇帝即嘉靖帝病危时,的确传旨要从南京接来一位神医为大行皇帝续命,后来却没消息了,小道消息说这位神医在路上迭遭攻袭,险些命丧途中,所以来到京城时,大行皇帝已经驾崩了。
对于此事,许多人都知道,却都不敢公然宣之于口,用他们的话来说,这里的水太深,能淹死龙。
况且站在众多朝臣中,神色是有些紧张,却不东张西望,他在等张居正出来后一起回去。
既然做了人家的幕僚,当然要跟张居正步调一致。
摸着自己的一身行头,他没想到自己居然一夜间成了锦衣卫的人员,这可是明朝很传奇也被后世所厌恶的一支队伍。
但其实他并不是锦衣卫的正式人员,只是寄禄其中。
寄禄是明朝的一个特有关目,就是因为编制有限,不好安排正式职务的人就安排进锦衣卫,因为锦衣卫属于皇帝私人卫队,没有编制限制,俸禄在锦衣卫中支取。最便利的地方是安排人员进锦衣卫,可以不通过吏部,就不用担心谏官的弹劾。
明中期以后的谏官是有事大弹,没事小弹,闲得慌了也得弹一弹,有事没事的都得刷刷存在感。
明永乐以后的锦衣卫已经权限不大,经常作恶的一般是东厂、西厂还有锦衣卫镇抚司,就是由皇上自己管辖的诏狱,这三者并称为明朝三害。
锦衣卫虽然权势不如往日,可是这套飞鱼服却最漂亮,比文武大臣的补服漂亮多了,前年礼部尚书、大学士高拱就被赐予飞鱼服。
内廷得势的宦官们也喜欢着飞鱼服,更高级些的就是坐蟒服,跟龙袍都有些相似,一般只有十二监的太监才能被皇上赐予。国公、侯爵一般都有坐蟒服。
况且虽然品级不高,这套飞鱼服却很显眼。这套行头穿着漂亮体面啊,况且穿上尤其显得阳刚帅气,所以才有那么多朝臣注意他,不然一个五品的官员在朝会里就是垫底的,跟一般的御史差不多。
况且这是第一次参加朝会,对这氛围也有些不适应,他不明白皇上为何给他参加朝会、正式觐见的权利,在他而言,这显然没有必要。
他现在腰间挂着两个牌子,一个是证明他身份的锦衣卫的牌子,一个是通籍宫中的牌子,也就是说他随时可以进入内廷,这可是外廷大臣们没有的特权。
他现在已经被列为皇上的御医,可惜到现在没见到皇上本人,皇上也没找他把过脉。所以他还是以张居正的幕僚自居。
“你是况允明吧?”忽然一个年老的从一品大员走过来笑着问道。
况且认得,此人正是首辅徐阶。
“况允明见过大人。”况且急忙拱手道。
他来到北京后,张居正第一件事就是询问他的字,开始以字称呼他,随后大家都开始称呼他的字,而不是名字。
这是正常情况,一般来说称呼的都是一个人的字,只有在正式场合比如上下级之间,或者正式公文里,才称呼名。
况且来到北京,想以一个新面目出现,就亮出了自己的字,允明。可惜他还不能恢复自己的姓,就是祝允明。
“你的事我可是听说不少啊,你还是我弟子的学生哪。”徐阶笑道。
况且恭谨地点头,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
他的确是练达宁的弟子,练达宁又是徐阶的得意门生,所以徐阶是他的师祖。
“徐大人,你这可是倚老卖老了,允明可是跟我的弟子称兄道弟的。”
从旁边又走过来一伙人,领先一人四十多岁,气宇轩昂,脸上更带着一股飞扬的气势,身后簇拥的人更是比徐阶这里多很多。
这人正是新朝第一权贵人物内阁大学士高拱。
“高大人。”况且又拱手见礼。
“允明啊,不必多礼,咱们都不是外人。我的弟子韦皋可是一向对你都是赞誉有加的。走吧,太岳就在后面,出去等他。”
高拱说完,拉着况且就走,根本不理依然还是首辅的徐阶。
徐阶也不动怒,只是神色间有些落寞。
周围的人都看着首辅大人,心里为他感觉悲哀,一朝天子一朝臣,首辅在位的日子看来不多了,不然高拱不至于如此嚣张。
徐阶神色坦然,丝毫不以为忤,也向外迈着方步走去。
“已经过气的人物,不用理他,除了倚老卖老还会什么。”高拱拉着况且一边走,一边说。
况且苦笑,这话他可不敢搭腔。
他对徐阶还是很尊重的,不单是因为师承关系,嘉靖帝的遗诏和新皇的登基诏书都是出自他的手笔,尤其是新皇登基诏书,革除嘉靖年间的积弊,那真叫稳准狠,可见徐阶对嘉靖时期的积弊还是一清二楚的。
这倒也不能说明嘉靖时期有多么不好,一个朝代久了,必然就会有种种积弊,这是没法避免的,就像一个房子住久了,总会有各种垃圾,许多不显眼的地方也会有灰尘甚至蛛网,一个王朝产生积弊的地方就太多了。
登基诏书一出,天下称颂,隆庆元年必定是万象更新的开始,是否预示着盛世的来临,现在还不敢确定。
况且被高拱拉着,愈发有些不自在,现在高拱和张居正的关系有些紧张,他可是张居正的幕僚,跟高拱走的过近,张居正那里会不会多心?
此时忽然人群耸动,高拱这才放下况且的手,回头看去,却见一人迈着大步走出来,神色却特别严肃。
况且看后,心里有些激动,这位引起朝臣耸动的人物就是海瑞。
嘉靖帝病危时期,海瑞一直被关押在刑部死牢,徐阶等人始终在找机会援救他,不过嘉靖帝的驾崩倒是真的救了他。
据说嘉靖帝驾崩的那一天,一个狱卒带着酒肉来到海瑞的囚牢,给他恭喜。
海瑞以为自己马上就要被处死了,因为当时的惯例是对死囚犯都要恭喜,而且发给最后一顿丰盛的断头饭。
他大口把酒喝完,把牛肉也都吃下,准备慷慨就义了,狱卒却笑着对他说,皇上驾崩了,大人很快就能自由了。
海瑞听说先皇驾崩,如雷轰顶,痛哭不已,伤痛欲绝,把酒肉全都呕吐了出来,气急之下,又大口吐血,险些不治身亡。
新皇登基后,并未怪罪他把大行皇帝气死了,反而恢复他的官职,以昭示皇上的宽厚仁慈之心。这次朝会上,又任命他为江南巡按御史,算是一步登天了。
高拱等人都笑着跟海瑞说话,海瑞能恢复官职而且成为新贵,高拱也是有贡献的,当然这里还有徐阶和张居正的功劳,尤其是徐阶,对海瑞有救命之恩。
海瑞看到高拱等人,面色缓和一些,点点头直冲而过。
高拱笑了笑,摊开两手对身边的人说道:“海刚峰这脾气是没的改了。”
此时张居正出来了,和高拱亲热地说了几句话,然后就带着况且走出去。
“允明啊,家里都安顿下来了吧,家小怎么还不接来?”张居正一边走一边关心地问道。
“多谢大人,基本都安定下来了,家里孩子小,暂时还不准备接他们过来。”况且道。
“哦,我倒是忘了,你现在有三个儿女了,不对,还是两个,给慕沙兄过继了一个。”张居正笑道。
况且被张居正的记忆力所折服,只要他听过一遍的事,绝对不会忘记。关键不在这里,张居正每日所要关心的事实在是太多了,而且都是国家政务,却能把别人的一件家庭小事都记在心上,这可能就是这些大人物特有的能力吧。
他来到北京后,在张居正住处附近买下一套住宅。
北京虽说是寸土寸金,只要舍得花钱,还是能买到好房子的,他恰好是不缺钱的主,花了一万两银子买了一套三进的四合院。
只是家里的人就太少了,只有他跟周鼎成、萧妮儿三个人,只好又买了两个丫环、几个仆人,一辆马车,还有车夫,南京那里虽然闲着的丫环仆人都能组建一支军队了,可是他总觉得形势还不够明朗,不想让家里的人过来。
“多谢大人关心,还想请大人给犬子起名哪。”况且笑道。
“起名?要论学术,我不如慕沙兄,论文采我还不如你哪,这种事我就不献丑了。”张居正说着,跟况且一起上了马车,回住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