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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着牧村东西巷走进去,有一块大青石板,傍晚时分,扛着锄头农具回家的人,大都在此歇歇脚,拉个呱,再继续赶路,大青石板便在沐冉祖父家门外。推开房门,便是一个气派的阁廊,虽是年久失修,当年的气派尚能想象的到,这便是沐冉的祖父家。
阁廊内侧用秫秸铺就,外罩黛瓦,早些年头,家境推板一点的都是一溜低矮的草房,稍好些的是最下沿三层瓦当,倘若全是灰瓦罩顶,这人家定是殷实富裕。堂屋大都不高,低低的,手可以触到屋檐,窗棂密布而窗户极小,大抵是为了冬日躲避风寒。
祖父家对面是一家小卖部,因为地段好,生意兴隆。沐冉吃过几次芝麻棒,五分钱一根,通体白亮,沾满芝麻,黏牙却令人回味悠长,沐冉每次都忍着黏牙的苦楚,轻咬一口,悔恨自己贪吃,心里暗暗责备几句,又忍不住再咬一下。
阁廊内每年春天都会有燕子来此筑巢,这是一家兴旺的表征,因为燕子不会停驻在没有福气的人家。沐冉会站在燕巢下方,仰头长大了嘴巴瞧着,巢内雏燕叽叽喳喳叫着,燕子会衔来食物塞进嘴巴里,待到日影渐长,河水初涨,它们就会振翅而去。
路边上几根高耸的电线杆,矗立在墙角,牧村的电线杆有两种,一种是水泥制,一种是木制,麻雀会倨傲在电线杆上,逡巡游弋,沐冉会羡慕它们可以立在高处,俯视下面的世界。
暖风熏人,夏日以来,道路两侧齐齐长满了青草,沐冉并未全能叫上名字来,他喜欢吃一种名作“蛤蟆眼”的野果,在绿草丛中,会点缀着红通通的蛤蟆眼,绛红的发甜,而绯红的稍发涩,还有一种草,看着绿油油挺惹人爱怜,实则尝下去比辣椒还要辣三分,平时小伙伴捉弄起他人来,会让他闭目咬一口,立马舌头热辣辣,非到井边灌上一肚子水不可。
一场大雨过后,小河沿的水涨起来,漫过了桥梁,阻断了沐冉家通往村内的道路。这时候村子里的人会一齐簇拥到河两岸,身强力壮的会撒下渔网,这时候运气好了能捞起十斤八斤重的鱼,其他的人就在附近观望,奔腾而下的河水并不能阻断牧村人的热情,似乎昨天电闪雷鸣后劈死的一头牛,和被树砸坍圮的房子,只是一种酒后的助兴,牧村人便就是这么的乐天安逸。
夏日的其他时间,太阳熏烤着牧村,整个牧村上空仿佛笼罩着一层热气,杨树沙啦啦地响着,并不能驱散热意,各家都会卷起凉席,铺在街道上,大致在自家的房前屋后,父母们摇着蒲扇,边拉呱,边给孩子驱散蚊虫。东家长西家短,絮絮叨叨能拉上一宿。顽皮一点的孩子,在远处的麦垛玩捉迷藏,偶然会有一两条蛇逶迤爬到街道上凑热闹,牧村人也不怕,会上去一个精壮的小伙,拿着铁锨把蛇铲走,牧村人是不喜欢杀蛇的,他们相信蛇有灵性,否则会遭受报应。
凉席很软,用芦苇草编织而成,躺在上面,街道上的坑坑洼洼都能感受得到,孩子会在凉席上悄悄扣一个洞出来,仿佛下面有个神奇的世界,洞越扣越大,很快大人的巴掌就打来了,打了几下,孩子会闷声闷气地躺下睡着了。
也有时候,借着皎洁的月色,父辈们会簇拥在大青石板上下起了象棋。
“将军。”一个人得以地高声喊道。
“退一步。”另一个摇着头,围观的人也摇着头,表示一番同情。
“下不为例。”
牧村人就是这么好说话,大家所图的就是一番乐趣。
沐冉会躺在凉席上,望着天上的星星,天空母亲告诉他,北方的勺子是北斗七星,东南方的三颗连在一起的是牛郎星,他担子里挑着两个孩子,要度过银河同织女团聚。姐姐则在一旁极力地纠正道:“不对,不对,这是大熊星座,那是小熊星座。”
村子里孩子们时常去的一个地方,便是外公家斜对面的北大店,它实际是一个偌大的院子,有一整排仓库,平日里仓库大门深掩,北大店的门口也是两扇大铁门,朝启暮闭,这里平时是晒谷地,又是打麦场,碌硃翻滚一遍,无数的麦粒、谷粒、豆粒簌簌而下,孩子们会在上面摸爬滚打,沐冉是不去的,他被凤儿抓住了衣襟,只是远远地观瞧着。
偶尔的机会,沐冉也会顺着铁门留上去,孩子似乎都有一种天性,爬树爬杆无师自通,三五下便上去了,铁门上是一排红缨枪头的栏杆,沐冉立在上头,下面会有孩子把厚重的铁门推过来推过去,门轴吱吱悠悠响,沐冉俨然是一个威武的将军,他攀在枪头上。
若是大雨将至,低气压把整个空气变得浑浊不堪,蜻蜓也低低飞着,在麦垛间游荡,孩子们会从家里扛出比自己还高一头的大笤帚,在街上扑蜻蜓。蜻蜓飞行的速度不快,他们咬紧了气力,狠命扑下去,一般可以捉住一两个,小心翼翼地拈起,蜻蜓会灵活的动着它那无数双黑点的眼睛,沐冉如果有机会得到一个,也会在蜻蜓尾巴上系上一根细绳,然后高高地放飞它,如同踏青时高飞的纸鸢。
牧村的雨,说来就来。转瞬间,一场飘扑大雨倾泻而下,花草树木上的尘土被一冲而净,滴溜溜的水珠在山芋叶上打着转,沟渠里被灌满了水,青蛙“呱呱”扯着沉寂许久的嗓子,同哔哔啵啵的雨声相颉颃。道路上的坑洼积满了水,溢了出来,掺杂满泥浆。牧村人雨天都会抄起马扎,躲在抱厦下,听雨声的伴奏,似乎雨声中能听出别样的故事。
雨一般是黄昏而至,黎明即消,次日清早,定然是日出东方,水珠里反映着大大小小的太阳,光彩夺目。沐冉会趿拉着鞋子,将叠好的纸船放在水坑中,船驶不动,他便俯下身子,用力吹几口,不留神的空档,衣襟上沾满了泥水,他也浑然不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