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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不曾察觉,亦不曾过多在意,郓王,原是这般好看的。
朱凤英看得有些痴了,似欣赏一册古书,总想窥探他心中所想,却又舍不得翻开。
见她们来,郓王笑意更深了些,只听他唤道:
“莨弟。”
七娘亦笑了笑,郓王虽贵为皇子,却为人随和,从不张扬,她是顶喜欢与他说话的。
七娘上前几步,亦应到:
“楷兄,前头乐舞正盛,怎么想着来此步月?”
郓王笑道:
“莨弟不知,秋来夜里易生霜华,恰应了霜月二字。这等意境,古来难得,到底不敢辜负。”
朱凤英顺着他的话,望向天上新月。月牙清瘦,倒比满月时更得风韵。
花叶上染了泠泠清霜,他所言“霜月”二字,原是有个天然的出处。
见朱凤英不言语,郓王只好奇地看向她。
往常这个时候,朱凤英或是抬杠,或是打趣,早已闹得人头疼。今日不知怎的,竟这般安静。
“凤娘有心事?”郓王忽问。
朱凤英微微一颤,只轻轻摇了摇头。
郓王倒有些不知所措了,只与七娘面面相觑。七娘亦不知她究竟怎么了?自来之时,便一直心不在焉,全然不似往常。
郓王自行过去,又问:
“前几日相邀出游,你怎么也不来?”
朱凤英抬眼看他,他已然立在身侧。
她又看了看不远处的七娘,低声道:
“飞鸟尽,良弓藏,这可是你自己诗中说的!你既已与她人约黄昏后,想来,我也该功成身退了。何苦跟着碍眼?”
她言语之间,自是捻酸。从前她也凶他,可此番,却觉出些不同。至于何处不同,为何不同,郓王一时却想不明白。
“好军师,”郓王亦低声,“路还长着呢!你真忍心解甲归田,留本王单枪匹马的?”
“哼!”朱凤英一声冷哼,“你威风凯旋,于我有什么好处?何苦来的!”
郓王一咬牙,作出极其痛心的模样,只道:
“黄山谷的《花气熏人帖》!”
他竟连这个也舍得?那《花气熏人帖》,本是本朝大家黄庭坚所书。短短二十八字,笔势苍劲,拙胜于巧,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名帖!
朱凤英曾于宫中见过一回,回府后,便凭着记忆临摹。谁知,她竟两日不思饮食,生生饿晕了过去。
此事在汴京城中一时传为佳话,更坐实了她“汴京第一才女”的美名。自此,天下无人不知,她朱凤英是爱煞了《花气熏人帖》。
不想,这字帖竟然到了郓王手中。
朱凤英直瞪着他,他倒是好生大方!可他越是大方,她心中便越不痛快。
“又想钓我?”朱凤英摇头冷笑,“我不稀罕!”
才说罢,她便疾步行远了些。
郓王巴巴地追上,颇觉恼人,只道:
“你胃口未免太大了!这幅字帖,本王可是真真切切地剜肉啊!”
本当朱凤英会二话不说地应下。那可是黄山谷的《花气熏人帖》啊!旁人要看一眼,他还舍不得。如今这般拱手相让,她却是不领情!
朱凤英瞥他一眼,将头仰得很高:
“剜肉?喂我这只鹰么?”
还不待郓王说话,倒是七娘看着着急。
她试探地看向那二人,他们嘀嘀咕咕地,也不知在背着自己说些什么!
她遂道:
“楷兄,表姐,你们说什么悄悄话呢?”
那二人一愣,自顾自地言语,竟忘了七娘还在。
郓王忙笑着至七娘跟前,只道:
“凤娘近日总避而不见,我是怕自己得罪了她,正赔不是呢!”
七娘看朱凤英那生气模样,这倒也说得通。
她又踮脚看了一眼前头的乐舞,似乎很是好看呢!
她方回过头,向郓王道:
“楷兄,你好生赔不是吧!步月着实有些无趣,我回去看一会子歌舞。罢了,你将表姐送回来便是。”
郓王正待挽留,却见七娘已带着丫头趋步而去,连背影亦染着兴奋。一转眼,早不见了她身影。
郓王低头笑了笑,若无朱凤英,还真是摸不透这谢七娘的性子啊!
“你看,”他回身向朱凤英笑道,“本王还需请凤娘,重出茅庐。”
“别!”朱凤英冷眼看着他,“你不是刘皇叔,我亦不是诸葛孔明。”
“是是是,”郓王作揖,“可你是莨弟的表姐啊!”
“莨弟?”朱凤英叹了口气。
对着七娘,他便是兄弟相称,亲密得很;可对着自己,从来只有一句“本王”!
朱凤英背过身去,言语间,自有一番斩钉截铁:
“我不会再助你了!”
这句话,既是说与郓王,更是说与自己。
凭什么自己要做违心之事,凭什么要委曲求全?他贵为郓王又如何,七娘是她亲亲的表妹又如何?
她朱凤英,从来便不是与自己为难之人!
郓王见她态度坚决,也不知是否又得罪了她,只愣在哪里,一时不知该些说什么。
她回过身,倒不见了方才的气恼。取而代之的,是毅然决然的傲气。
只见她仰头向郓王道:
“我劝你,别在七娘身上费心思了!”
郓王一怔,只不解地望着她。七娘才对自己亲近些,怎又让他别费心思了?
“没有的。”朱凤英道,“七娘的心,不在殿下身上。”
郓王却是笑了笑:
“我自然知道。她情窦未开,故而才央求凤娘相助啊!”
朱凤英乍然一声闷笑。
他竟说七娘情窦未开?七娘为着那人遇过山贼、闯过太学,他竟说七娘情窦未开?
七娘天真是不假,可那份天真,却与情窦无关。
朱凤英摇摇头,只道:
“赵楷啊赵楷,也有你识人不明的时候!”
郓王有些愕然:
“凤娘此言,是什么意思?”
“你说呢?”
朱凤英直勾勾地看着他。那眼神像是一把利剑,直要刺到他内心最深之处。
可刚一触及,却化作不痛不痒地一点。赵楷,原是那个化百炼刚为绕指柔的人。
他微蹙眉头与她对视,这样的朱凤英,像是个陌生女子,他不认得。
恰对上他的目光,朱凤英只轻轻垂下眸子,睫毛染上月光,像覆着一层淡淡霜华。
她已没了方才的锐气,周身尽是夜色浸润的温柔。
只听她弱道:
“你若不信,亦可以一试。”
“如何试?”他亦低沉着声音,带着孩童般的倔强。
朱凤英踮起脚尖,郓王亦俯耳过去。
一双华服男女,在月光下,耀得如仙人一般。
这样的窃窃私语,像极了咬耳情话,可朱凤英却清醒地明白,这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