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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间洒下一丝阳光,正照上七娘的书案。
她的病渐渐好起来,每日也能多作几篇注解。有拿不准的,都在信里问过陈酿了。
她抬手伸了个懒腰,看向窗外。
秋日的阳光倒是顶难得的。
院里的枫叶尽红了,木芙蓉也正繁盛。
七娘放下笔管,唤道:
“招娣,扶我上院子里走一回吧。”
那个叫招娣的小女孩趋步行来,笑道:
“小娘子忘了,过会子大夫来诊脉。诊过再去吧!”
七娘一时想起,含笑点了点头。
招娣便是韩氏请来的帮佣,她娘家远房亲戚的孩子。
这孩子是庄子上来的,皮肤黑黑的,生得一副老实模样。
初见七娘时,连头也不敢抬,手脚也不知往何处放。
好在她细心听话,久而久之,见七娘和气,遂也不怕了。
招娣才说罢,便跑回厨房盯着七娘的药。
七娘微微一笑,揉了揉后颈。
风寒虽已见好,但依旧不宜太累。待晚上再写一篇,今日便不写了。
她要快些好起来,指不定酿哥哥哪日就回来了呢!
“谢小娘子,”只听得韩氏声音,“可好些了?”
她端着药进来。
自打收了七娘的耳坠子,她连日都是笑脸相迎的。
七娘心中暗笑。对韩氏这样的人,钱这东西,还真挺管用。
韩氏遂笑道:
“招娣那丫头,被我唤到前边招呼生意去了!这可是大嫂给你熬的。”
七娘接过:
“有劳大嫂。”
说罢,她便将苦药一饮而尽。再不像从前,几个丫头哄半天才吃。
韩氏上下打量一番,又道:
“我瞧着,是大好了?”
七娘顿了顿,笑道:
“快了。过会子大夫来瞧,想来,再吃一贴药就无碍了。”
“哎哟!”韩氏道,“这大医馆的大夫是不一样!不过三五日的光景,竟比之前吃一月还有效。”
七娘不大愿意同她讲话。总觉得她看自己的眼神,就像在算计着什么?
从前酿哥哥在时倒不察觉,偏他走了,作出这等模样!
只是人在屋檐下,七娘不得不敷衍着。
好歹,她也是酿哥哥的长嫂。对酿哥哥,是有恩的。
韩氏接过药碗,正要起身,想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
只听她道:
“还是你病好了再说吧!”
这般扭捏做派,七娘很是看不上。
她笑了笑,道:
“好。”
韩氏一愣。
从前陈酿这般说,她通常会顺着问下去。
今日这是怎么了?
韩氏被堵得尴尬至极。她也不是不想说的!
韩氏嘿嘿笑了两声,又在七娘身边坐下,只道:
“下个月,招娣就要回去了。”
“这样急?”七娘问。
韩氏点点头:
“她妈说了户人家,要她回去嫁人。”
七娘不说话,韩氏遂接着道:
“她一回去,家里的事又挤压起来,倒也麻烦。”
七娘看她一眼,道:
“她本是来替我煎药的。过几日我好了,她便是要提前回去,想来也使得。”
韩氏赔笑道:
“这个自然。只是,这些日子她也帮着家里的生意,一时走了……”
她说的自然不是招娣的事,而是七娘。
到底还是怨七娘白吃白住啊!
或许韩氏认为,陈酿留的那些钱本就是她的,是她陈家的,不与七娘相关。
而眼前这女孩子,就是该干活!
韩氏身为女人能干活,她凭什么不干?
成日摆弄着笔墨纸砚,就是偷懒耍赖!
七娘垂下眸子,只淡然道:
“大嫂有话直说。”
韩氏有些局促,道:
“什么直说不直说的!这些家务你早晚也要学,前头的生意帮忙跑跑,也没什么坏处。”
七娘心道:是不能再给她钱了。她总以此为由,会是个无底洞。
而且,韩氏要的,也不光是钱。
韩氏这般心境,本是嫉妒,七娘从前见了太多!
她们做不到自己期望的样子,便要拖得旁人跟她们一样。
这与从前陷害七娘的郑明珍别无二致。
七娘抿了抿唇,遂道:
“家务自是该做的。我住在这个家里,该分担些。”
关于家务,七娘确是无甚异议。
就像在汴京时,家中办宴会,她们姐妹不也常帮手么?
“不过……”七娘又道,“生意的事,不与我相干。”
她语气平缓而淡然,似乎在说一件理所应当,又事不关己的事。
韩氏一惊。
这谢小娘子怎么这样说话?
七娘接着道:
“大嫂怕是忘了,我是未出阁的小娘子,是不好抛头露面的。”
何况,是帮忙着招呼生意!
抛头露面都说轻了!
酒肆之地,鱼龙混杂。替人斟酒的事,于世家小娘子而言,无疑是受辱。
她们对那些女子,可以同情,可以尊重,但她们绝不会去做。
可这些礼数,韩氏不懂。
她方酸道:
“也是了,出个门还要戴帷帽遮挡,又怎会去前头招呼生意?”
七娘微蹙了一下眉,心头像压着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道:
“大嫂,酿哥哥也不会应允的。”
韩氏看她一眼。
这是把陈酿搬出来压她了?
她心头有些生火,只道:
“收起那些架子吧!你如今住在商户家中,便要守商户家的规矩!”
七娘心下一酸,一阵委屈涌上鼻尖。
她憋泪道:
“我是住在酿哥哥家中。酿哥哥是读书人,是太学生。我守着书香家的规矩。”
“书香家?”韩氏忽笑了,就像对着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你那个书香家早没了!”
是啊!她的家早没了。
如今,她谢七娘也尝到寄人篱下的滋味了。
又作团圆客,还怜潦倒宾。
当年,她与许姐姐联的两句诗,现下想来,倒讽刺得很!
七娘强忍着泪,道:
“但我还在。”
她在一日,便要守着世家的气度与体面。
有所为,有所不为。
但这些,是犯不上和韩氏说的。
韩氏撇撇嘴,也不懂她为何这般固执。
“小娘子,大夫来了。”只听门外传来招娣的声音。
七娘一惊,忙拿手帕抹了眼泪。
她缓了缓气息,端直而坐,向门外道:
“请进来吧。”
韩氏嘟哝了一句“穷讲究”,便气冲冲地出门去。夜里又免不了同陈酬抱怨。
绍玉自登高归来,连日坐卧不安,满心想的都是那对珍珠耳坠。
他直想冲到陈家酒肆。可每每至酒肆门口,他却又徘徊良久,不敢进去。
一来,是怕再次失望;二来,大抵是近乡情更怯。
绍玉立在不远处的树下,痴然望着酒肆。
此时的绍玉尚不知晓,他的七娘,只有一墙之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