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 凤凰台上忆吹箫2

沐清公子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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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气越发燥热,贵人们多不愿出门。金人总爱学着宋人的避暑法子,也附庸风雅一回。

    或唤了侍女就着冰团摇扇,或仿造唐时的水车与凉生亭。

    谢菱跪坐着,举目扫了一眼。

    这般情景,也不知是金侵了宋,还是宋侵了金。

    她低头笑了笑,在棋盘上落下一子。

    对坐的完颜宗廷紧追不放,亦迅速落下一子。

    谢菱将棋局审视一回,捻起一子,笑道:

    “王爷的棋风隐忍含蓄,倒不像你的弟兄们。”

    完颜宗廷神色黯了黯。

    谢菱又勾一下嘴角,带了半分得意:

    “也不知,王爷到底算金人,还是汉人?”

    这般神情,似嗤笑,也似挑衅。

    这是他最恨谢菱之处。

    却也是,最无可奈何之处。

    有一位金人的父亲,一位汉人的母亲,还在汉人宗室的身份下活了二十载的光景。

    当真,好可笑啊!

    “本王姓完颜。”他笑了笑,又看向谢菱,“王妃是汉姓,却做了金人的王妃。那你是金人,还是汉人?”

    谢菱捻子的手蓦地顿了顿,心下一阵发酸,又恼怒。

    她默了半刻,却又转而笑道:

    “自然,夫唱妇随。王爷是甚么人,臣妾便是甚么人!”

    完颜宗廷鼻息轻哼:

    “真是只称职的‘狈’。”

    “却不如你的小绵羊!”谢菱故作捻酸道。

    完颜宗廷又落一子,忽换了正色:

    “朱妃之事,你怎么看?”

    谢菱正捻子,忽而一抛,便软软靠在墙边摇扇。

    “能怎样看?”她笑道,“我也没亲眼见她羞辱小绵羊,道听途说,茶余饭后乐一乐罢了。”

    没亲眼见的,都不可信。

    完颜宗廷沉吟一阵:

    “你是说,她故意演给咱们看?”

    谢菱摇摇头:

    “或许,她自己也拿不准。她不信咱们,却又无法对你的小绵羊无动于衷。”

    “她已然乱了。”完颜宗廷笑道。

    他正要落下一子,却被谢菱手指挑住,蓦地停在半空。

    “咱们的筹码货真价实,”谢菱道,“也不怕她验。不过费些时日罢了。”

    说罢,她挑着完颜宗廷的手指,将棋子落在别处。

    她嗔道:

    “王爷让让臣妾!”

    棋子若依他心意落下,谢菱只得满盘皆输。

    完颜宗廷呵呵笑起来,肩头也跟着颤。

    笑着笑着,却又有些落寞。

    人生的棋局,步步惊心,却悔不得棋。

    “王爷!”忽闻屋外侍从唤道。

    完颜宗廷与谢菱对视。

    谢菱半含娇嗔地瞥他一眼,只朝别处看去,已然知晓何事。

    完颜宗廷遂道:

    “进来回话。”

    侍从训练有素,行走时竟不闻脚步声。这样的人,多是行跟踪暗访之事,不大见得光。

    “新大夫去了?”完颜宗廷似漫不经心,“侧妃可闹了?”

    “没有。”侍从直立站着,似一块门板。

    “提了薛老大夫?”完颜宗廷问。

    “提了,说薛老大夫医术好,到底可惜。还说受他一场医德,当去祭拜。”

    侍从依旧冷言,似乎生死于他,也只是风过无痕。

    完颜宗廷点点头,遂打发了侍从。

    谢菱含笑望着他,打趣道:

    “都说了没事,你却不信!七姐姐的性子,我最明白了。她若不提薛老大夫,那才是心里有鬼呢!况且,王爷不还有个玉戈看着么?能出什么乱子?”

    什么乱子!

    她若记起,便是最大的乱子!

    “王妃不是希望她记起么?”完颜宗廷看向她,“筹码还是筹码,却不再是本王的侧妃了!”

    谢菱但笑不语。

    “王爷,我是个女人。”她道。

    女人都是期盼情意的。

    即便是这等相互算计,相互制衡的夫妻,半分情意,也总还是有的吧!

    “王妃,”完颜宗廷半身越过棋盘,蓦地凑近,“可男人都是贪心的。本王既要筹码,也要女人!”

    谢菱依旧靠墙摇扇,有些慵懒。

    她只道:

    “薛老大夫之事,不会是王爷做的吧?”

    完颜宗廷嘴角一勾:

    “你猜。”

    ………………………………………………

    送走了新大夫,袅袅只坐在案前兀自发愣。

    薛老大夫之事突如其来,她到此时,仍觉得不真实。

    好不容易有些头绪,却又全然断了。

    袅袅扶额撑在案头,只觉心头压了千斤重石。

    挪不开,移不走,直压得自己喘不过气。

    自己是谁?

    究竟是谁?

    忽而,她脑中闪现出朱妃的话。

    那些名字,那个灯谜……

    何以解忧?

    呵!

    她也想知道,何以解忧?

    正闹烦间,又闻得玉戈的脚步声渐近。

    袅袅心下本能地一颤。

    她一来,除了起居,便是吃药!那么些药,当真吃得么?

    袅袅见玉戈渐行渐近,手里捧着的药还冒着热气。

    好新鲜的毒!

    袅袅心头暗暗一紧。

    她背转过身,不教玉戈看出她的紧张,又一把抓过案头的扇子,猛地摇起来。

    “天也太热了!”袅袅抱怨道。

    玉戈迈进门,附和着笑道:

    “咱们府里还算得清凉,侧妃只在外面行走一回便知了。”

    袅袅依旧摇扇,撇嘴道:

    “你取些冰来,放着也好些。”

    玉戈憋笑:

    “不想侧妃这样怕热,我这就去。”

    说罢,她遂出门而去,只将药随手搁在花几之上。

    闻得脚步渐远,袅袅才试探着转身。

    她屏住呼吸,一步步靠近那药,忽而反胃地想吐。

    这样的手段,太卑鄙了!

    袅袅心下愤怒,一把端起碗,尽倒在盆栽之中。

    待玉戈回来时,见她躺在床上养神,只当已吃过药,遂笑吟吟地收拾起来。

    袅袅紧抓着锦丝薄被,不敢睁眼,只偷偷舒了一口气。

    不过这个法子,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当务之急,是要在被人察觉之前记起一切,再做打算。

    薛老大夫已故,是不会再来了。

    但她可以去!

    善良的贵人,去祭拜曾经施医的老大夫,这无可厚非。

    可完颜宗廷,会许她出门么?

    袅袅将锦丝薄被抓得更紧。

    ………………………………………………

    完颜宗廷夜里来看之时,袅袅已然熟睡。

    只是她深蹙着眉,瞧着很不安稳。

    他怕扰她,遂让灭了灯,自己只就着月光。

    月光幽微,映上她粉扑扑的笑脸,似一方精致的白瓷。

    完颜宗廷伸出手指,轻拂上她的眉头。

    睡梦中的袅袅蓦地一颤。

    完颜宗廷指尖亦跟着一颤。

    谢菱所言不错,她这只小绵羊,是太易受惊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