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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世忠看向陈酿:
“先生怎么看?”
陈酿双手攒成拳,紧咬着牙。
座中将官们热血雄心,大多想打回去,越快越好!只要陈酿加把火,韩世忠此刻就敢起草折子。
但他深知,此时不是个好时机,还可能是个圈套。
可金地,有他的七娘。
在新婚之夜,便分别的妻。
陈酿默了一阵,沉吟道:
“将军三思。”
一将官直不耐烦,噌地起身:
“平日里咱们不出兵也就罢了!眼下金贼又来挑衅,怎么,先生还要兄弟们忍气吞声么?”
“听陈先生说完。”韩世忠示意将官坐下。
陈酿缓了缓,待众人心绪平和,方道:
“今晨的境况,将军们也都看到了。”
晨间秦桧入城,百姓拥戴,风光无限。
“他的归国,意味着一个‘和’字。”陈酿道,“夹道欢迎的阵势,若无陛下应允,又岂能成?此番若贸然上疏请兵,韩将军想一想,陛下会说什么?”
韩世忠倒吸一口凉气:
“贪恋军权,恋战贪功。”
此话既出,座中的将军们亦打了个寒颤。
自古以来,武将不怕马革裹尸。最怕的,便是朝堂猜疑与这莫须有的罪名!
韩世忠又道:
“如此说来,即便上疏,陛下也不会出兵。”
陈酿点头,又道:
“而且,这很可能,是完颜宗弼的圈套。”
圈套?
众将官一瞬惊愕。
唯有韩世忠沉下眸子,征战多年,他了解完颜宗弼。
陈酿继续解释:
“完颜宗弼此番挑衅,却不全力进攻,不过是想让咱们稳不住上疏。陛下一怒,处决韩将军,岂不替他解决了麻烦?”
“其次,”他接着道,“此番挑衅必不长久。春日里,他在黄天荡遭受重创,岂是那样好恢复的?这回带兵必然不多,想来,四周援兵足以应付。”
不过到那时,完颜宗弼怕早已收拾好,逃之夭夭了。
他不过是诱韩世忠上钩,哪舍得真刀真枪拼个你死我活呢?
听他说罢,众将官才松了口气。
“妈的!”史雄骂道,一掌拍上案几,“好狡猾的金贼,险些上当。还好有先生在!”
“不过,”一将官道,“这般一味忍让也不是办法啊!失去的故土,总要打回来的!”
失去的人,也总要救回来。
陈酿沉吟半刻,方道:
“打,自然是要打的。但定然要箭无虚发,断不能被人当枪使!”
韩世忠点头:
“倒不急在这一刻。前日我与岳飞将军商议,想着明年大举进攻,收复国土。这些日子也好休养生息,练兵准备。”
他看了陈酿一眼,因想起前日他送来的信,方道:
“关于敌情,近日倒多了些消息,咱们一处论一论吧!”
说罢,韩世忠摊开舆图,与众人比划起来。
消息是陈酿带来的,他既不愿说来源,韩世忠自然也不会人前多嘴。陈酿本是自己一手提拔,对于他,韩世忠自是万分信任。
舆图之上,是众将官来来回回的手指。
陈酿望着舆图,一时恍然。
她的蓼蓼,又在舆图之上的哪处呢?
………………………………………………
而此时的七娘,何尝不是念着陈酿呢?
内室之中,长日伏案书写,越发像极了陈酿。
烛火幽幽,窗棂已蒙了层厚厚的霜,七娘呵一口气,又凝结住。
她伸出细长的指尖,就着霜写写画画。写了他的姓名,写了自己的姓名。
想当日,洞房花烛,他们亦在彼此心口写下名字。
那样,就记在心底,不会忘了。
七娘轻叹一声,又继续作文。
谢菱才自七娘的院中出来,她捧了一怀她的文章,有些不明所以。
七娘要谢菱将她的文章传得人尽皆知,最好金主也知晓。
可,这是为何呢?
一旦声名鹊起,岂非更引人注目?
这便是她讲的正大光明么?
但这与归宋,又有何干系呢?
一连串的疑问充斥着谢菱的脑袋,一切太匪夷所思。
似乎这是头一回,她不懂七娘在想些什么。
本来,拿不准的事,谢菱尽可以不做。但此番她应下了。她就是要看看,谢七娘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不就是个谢七娘么?
若真有事,谢菱也不怕整治不了她!
到底,今时不同往日了。
………………………………………………
自然,这些事一桩桩一件件,全在完颜宗廷的眼皮底下。
除了七娘与谢菱屋中说的私房话,其余的,他一清二楚。
他偶尔也翻翻七娘的文章。
有史论、策论,皆不是寻常读书人可比。看来,陈酿确是位称职又高明的先生。
这样的文章,若真埋没了,到底可惜。
只是,她为何想要成名?
爱惜才名的是朱凤英,又不是她。一旦成名,对她有甚好处?
她总不会天真地以为,名气是她谈判的筹码吧!
还是说,她想声名远播,告诉陈酿她没死?
完颜宗廷一声冷笑。
她休想!
即使成名,这个名,也只能是“乌林袅袅”!
大金九王府的侧妃,乌林袅袅!
他深吸一口气,一把推开她的门。
不出所料,七娘果然还在伏案书写。闻着门声,却波澜不惊。
完颜宗廷默然看了半晌,语气忽而很温柔,似洒下的月光。
他道:
“这样的时辰,还不睡么?”
七娘也很平和,不像是对着仇家:
“夜里静,正好作文。”
完颜宗廷凝视着她。
烛火微晃,半掩映上她的侧脸。黑暗中的轮廓,柔美又静谧。一切美得让人不忍心打破。
他忽有些心慌。
总有一日,这样的美好会离自己远去吧!
他忽道:
“小谢兄弟,你想家吗?”
七娘的笔顿了顿。
小谢兄弟,这称呼,直教人恍然。
从前在汴京之时,不论七娘男装或是女装,完颜宗廷皆这般唤她。
不,那时,他还是赵廷兰。
“我想。”
说话的却是完颜宗廷。
他想鲁国公夫人,甚至想老付,那个卖韭黄虾仁包的大叔。
靖康那年,他的马蹄曾踏碎老付的包子摊。
至此,他再没吃过那样好的韭黄虾仁包了!
“小谢兄弟,”他叹了口气,“你不好奇么?我分明是大宋宗室,却为何摇身一变,成了金国的九王爷?”
自被俘以来,七娘先是失忆,而后又被囚禁,实在没功夫将此事想透彻。
而今他提起,这件事,也的确太蹊跷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