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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起陈酿,秦棣怔了怔,秦榛亦顿住夹菜的手。
二人面面相觑,有许多话,尽在不言中。
自然,秦桧将一切都看在眼里。
他自盛了一碗汤,笑道:
“这是怎么了?此人与你们还有渊源不成?”
可不就是有渊源么!
当日秦榛自作主张,赠陈酿藕粉桂花糕,还被秦棣狠狠训了一顿。
虽说是“阮步兵之哭兵家女”,并无私相授受之心,可总算是闹过一回,不大体面。
秦棣先反应过来,笑了笑:
“没有渊源,不过见过几面,是三郎旧识。”
秦桧点点头。
当年汴京城中,王、谢二府权势滔天,错综复杂。陈酿既为谢诜门生,与王三郎有交情也并不奇怪。
“大哥怎忽问起他?”秦棣道。
秦榛亦睁着一双大眼,满脸好奇。
秦桧方道:
“当年我任太学学正之时,此人名声正盛。不想时过境迁,谢府已不存了,还能与他同朝为官,想来也是缘分。”
陈酿当年入太学,一年之内便升了上舍上等,又有谢府支持,实在是风头极盛。
况且宣德门请愿一事,举国皆知,至今还为人津津乐道。
秦棣狐疑地看了秦桧一眼。
缘分?大哥才不是信缘分的人。蓦然提起,绝非无端。要么,是有意拉拢重用;要么,是政见相左,欲弹劾除之。
秦桧又问:
“听闻此人来临安不久,可有甚建树?”
秦棣思索半刻,道:
“从前战场之上,听闻才思非凡,计谋过人。至来临安,却不见什么动静。”
他看秦榛一眼,又道:
“倒是情韵之事,传言颇多。”
“哦?”秦桧一怔。
陈酿此人,他也见过。端端的正人君子模样,却有这些传闻?
秦棣遂道:
“他与亡妻情深,拒了许多亲事。百姓们茶余饭后多爱议论。”
“已成过亲了啊!”秦桧点点头,“倒是个痴情的。”
这算是夸陈酿了?
秦棣心头发酸,不自主地看了秦榛一眼。她故作不闻,兀自吃饭。
秦棣隐隐不安,又直看着秦桧。
“盯着大哥作甚?”秦桧举着筷子在他眼前晃,“吃饭!”
秦棣讪讪,又与秦榛相视一眼,再不言语。
一顿饭下来,秦桧拍了拍鼓胀的肚子,笑道:
“阿榛的手艺,也毒不死人嘛!”
秦榛撒娇地哼了一声,提起裙子便出门去。秦棣怕她真恼,忙赶着去追。
秦桧望着弟弟妹妹的身影,温情地笑了笑。
不过,提起陈酿时,二人的态度却叫人好奇。
他遂唤了侍从:
“去查一查陈酿,似乎与小郎君、小娘子有些故事。”
早在汴京之时,秦桧对陈酿已另眼相看。
而后被俘金国,听闻黄天荡大战,甚至好几次重挫金军,皆有陈酿的功劳。
排兵布阵,运笔之间,便是千军万马。
这样的人,不论为敌为友,皆不可小觑。
“回来!”秦桧忽唤住刚要出门的侍从,“顺道递张帖子去参军府。”
“是,大人。”侍从应声而去。
查一查,是知己知彼。会一会,才知于我有何用处。
………………………………………………
啪!
史雄猛拍上桌案。
“这仗还打不打了!”他怒道,“总说什么从长计议,粮草不足,我看他们朱门酒肉臭,吃得挺好嘛!”
这些日子,韩世忠连同岳飞,皆在朝上试探皇帝赵构的口风。
本估摸着开春便一举北上,打金人一个措手不及。
谁知皇帝却百般推脱。一会子拿兵力说事,一会子拿钱粮说事。再这般下去,也不知开春能否出兵。
陈酿蹙眉看史雄一眼,拉他坐下:
“史大哥,你安静些。”
韩世忠亦白了史雄一眼:
“成日就知道吼,你火气大,谁火气小了!吼破了天,陛下就能出兵了?”
一旁的岳飞拍拍韩世忠的肩:
“韩将军,史副将也是着急。咱们不敢说的话,倒叫他一股脑倒了出来。”
韩世忠无奈,挥手示意史雄坐下。
史雄讪讪,这才入座。
岳飞又道:
“想来,陛下连年迁移,今年好不容易安定了,自然有许多顾虑。”
“陈先生,”他看向陈酿,“依你看,眼下是战,还是和?”
陈酿沉吟一阵。
事实上,以兵力而言,出战的胜算并不小。如今韩家军、岳家军合力而攻,金人受到的震慑必然不小。
可于权术而言……
说到底,陛下最顾虑的,还是徽、钦二帝。
一旦战胜,二帝归国,陛下又当如何自处?
陈酿默了半晌,道:
“陛下向和。”
此话既出,座中一片鸦雀无声。隐隐闻得几声叹息。
陛下向和,无法出兵,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陈酿扫了一眼,继续道:
“陛下之所以能向和,也总是因着朝堂上有许多向和之人。”
此话并未说透,但座中无不明白。
向和之人,不正是才归国而回的秦桧么?
而且,这一位向和之人,是受百姓拥戴,民心所向的。
陈酿又道:
“但民心,是向着道义,并非因人而异。”
众人一怔。
秦桧初入临安时,百姓们口中喊的,皆是“带我们收复故土”“带我们打回去”……
一旦百姓知道,此人并不想“打回去”,他们还会拥戴么?
韩世忠与岳飞在朝堂上,仗义执言,挣红了脸,皇帝轻描淡写便能打发而过。
但民心呢?
民心是不能随意打发的!水可载舟,亦可覆舟。
这道理,与从前对付蔡京等六贼,是如出一辙。
史雄抓了抓脑袋,道:
“先生是说,先弄了秦桧?”
陈酿笑了笑,向韩世忠道:
“学生想,兵还是抓紧练着,来年开春,是有的忙了。”
韩世忠点点头,一时间,座中斗志四起。
“咱们现在作甚?”一将官道,“揭了秦桧的假脸?”
陈酿摇头,道:
“要捧。”
捧得越高,摔得越狠。
众人了然,立刻操持安排起来。
出得将军府,已是黄昏时分。近着年下,雪越发大了。地上松松软软的一层,似踩在云雾之上。
陈酿撑着一把伞,手提一盏昏黄灯笼,独自前行。
一步一步,踩上映在雪地的影。只一个影儿相伴,好生凄冷。
他呵了口寒气,继续行路。
参军府的房檐亦覆上了层层霜雪,琉璃世界,冷冷清清。
陈酿举步进去,没行几步,便有侍儿递了帖子上来。
仔细一看,竟是秦府名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