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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花像蝗虫一样四处飞舞,往一旁的江水隐没着,只能看到白蒙蒙的一片。
白色,白色,目光所及全都是一片狂乱的白。
寒风吹进了每个毛孔,全身上下的关节都冻得发痛,鹅毛大的雪花向脸上扑来,眼睛不停地眨着,几乎难以睁开。
马路和人行道的界限已经完全消失,如果不是还靠着一旁的护栏,李染甚至不能确认他是否还走在桥上。
在这座中部的古城里,他不是没见过雪,小的时候还总带着妹妹出去打雪仗,可是就算四年没有回来,他也敢肯定,这里冬天最寒冷的日子里,也没有下过如此壮观的大雪。
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有江城这样么?
疑惑只在他的脑海里逗留了片刻,他已没有闲心去思考这些。
拿出手机,手指很难屈伸,僵硬地点开屏幕,离他出发已经过去了十分钟,这座大桥他曾经走过无数遍,这个时间应该早就到了那个桥上的小楼,现在却仍然没有踪影,抬眼看去,前方的路隐藏在风雪里,一眼望不到尽头。
暴风雪似乎受到了什么刺激,又一次变大,吹走了他最外面披着的两件衣服,那是清子实和那个叫做齐眉的学生给他的,幸好身上那件断了腿的大叔脱给他的毛衣吹不走,不过现在也只能算聊胜于无。
头上的雪拍了一次又一次,此时又积了起来,散发着难以忍受的寒冷,进了雪水的鞋子把脚冻得像块万年寒冰,除了疼痛几乎没了直觉。
每一次呼吸都万分困难,仿佛在吞吐着一把冰冷的刀片。
他想起以前看的书,第一次怀疑自己是不是遭了鬼打墙,在一条直线上迷了路,回头看,只是停了一下下,刚刚踩出来的脚印已经浅的难以看清。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身边又为什么没有一个人?
时间还需要回到一个小时前。
明明下了不算很久的雪,但地上已经积起了不浅的雪层。
四个人统一了意见,徐立春没有马上派人出去,先让胖子和宁勇男带着一部分还能动的人从破碎的窗口出去,尽量收集更多的雪,堆积起来,堵住车上几个较大的通风口,然后带着清子实和李染去帮忙救治伤员。
车厢后侧伤员们正一个挨着一个地坐着,互相取暖,即使这样,他们还是无一例外蜷缩着,冻的发抖。
在坐着地伤员旁还有七八个人躺着,大多都紧闭双眼,醒来的一个人身前正蹲着一个女人,穿着背带裤,一头利落的短发,随着她手上像是打结的动作,躺着的人发出几声惨烈的哀嚎,和李染刚刚听到的两声很是相似。
看到徐立春一行人,蹲着女人放下手中的活,站了起来,径直向他们走来。
“徐哥,你想好了办法没,我们医院停尸房现在也就这温度,再没人来把他们搬到医院,他们就……”
女子走到他们面前,大概二十来岁,压低声音说着,毫不掩饰焦急,说到最后,看了一眼地上不省人事的几个人,突然沉默。
“不是,我们已经……”
清子实显然是想说出刚刚他们几人确定的计划,刚刚开口,李染就看到徐立春伸手拉了拉他的衣服,然后自己对女子说道:
“乐姑娘,别急,你先冷静下来,仔细和我说说我刚刚问你的情况。”
“冷静?徐立春,他刚刚想说什么,你为什么要拦住?”
这个被称作乐姑娘的女子看起来风风火火,没想到居然也看到了这一幕,李染不禁有些刮目相看。
看向徐立春,他心里有些猜测,想听听徐立春的想法是否和他相似。
徐立春似乎也很意外他那么小的动作都被发现,脸色变了变,轻声说道:
“乐姑娘,我们的目的都是活着逃出去,利益上没有任何冲突,隐瞒你是为了大家好,你先不要.....”
“为了大家好?你们是不是打算自己跑出去,丢下这些病人!”
女子不再刻意压低她的声音,一些人隐隐听到了他们的对话,看了过来。
“你怎么能这样说呢,我们......”
清子实自尊心显然很强,激动地反驳。
“子实,”徐立春又拉住了他,看了看四周,叹了口气,语气有些无奈,“乐小姐,你还没明白么,这就是我不愿意跟你说的原因。”
李染心里默默点头,果然,徐立春和他想的一模一样。
“是因为会被我揭穿吧,你们这些人,就是这么自私,他们……”
女子根本就没理解他的意思,自顾自地大声指责道。
“乐小姐!”徐立春的语气第一次如此沉重,直截了当地打断了她的话,“别闹了,你真的想把这里所有人的都害死么?”
女子明显愣了一下,不明白徐立春的意思。
一直吵吵嚷嚷的车厢里不知何时安静了下来,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话,不少人警惕的看着他们,交头接耳。
李然的听力不错,不少声音传入了他的耳朵。
“他们是不是打算自己跑?”
“不会吧,我看那个徐哥挺靠谱的,刚刚还叫人出去给我们堵门。”
“呵呵,妹子,你不懂了吧,现在人模狗样的人多了去了,说不定他早就和叫出去的那些人沟通好了,等一下他找个借口就和他们一起跑了。”
“刚刚出去的有我男朋友,他不可能丢下我的,不可能!”
“哈哈,小姑娘,我看你是第一次谈恋爱吧,夫妻大难临头都各自飞,更何况男朋友。”
“是呀,你看现在天气这么冷,你要是站得起来,换你你不跑?”
“可是刚刚那个高个子还把自己的外套给我了,他应该是个好人...吧。”
“你没听到那个护士说么,这个徐哥有事瞒着他,那个护士难道就不是好人么?”
“妈的,这个社会哪有什么好人,等下他们要跑我就跟他们拼了!”
“对,去他妈的,我腿还能动,那个徐哥是头头,只要把他拿下就行了。”
“我的腿也还能动,带我一个。”
“别呀,那边那个学生不是说徐哥旁边那个人还救了我们的命么?”
“是呀,我刚刚也看到他差点被那个司机打死,要不是他的话,我们现在都被冻死了。”
“他救我们还不是在救自己的命,他跟着那个徐哥肯定有鬼。”
“别吵了,我们再听听,要是别人真的是想救我们呢?”
“呵!你们就是太天真,现在不动,等下有你们后悔的!”
李染顺着声音看去,一个胡子拉碴、胸口挂着一个照相机的男子坐在最角落,正带着冷笑看着周围的人。
挑拨大家情绪的应该就是他。
李染没有多看,默默记下了男人的脸。
徐立春此时应该也听到了这些话,拍了拍身旁脸色不太好看的清子实,说道:
“子实,你去把我们的计划告诉他们吧,我现在不方便说,麻烦你了,乐小姐,你也好好听一下吧。”
清子实点了点头,走到议论纷纷的人群面前,清了清嗓子。
“各位,大家也看到了,现在外面的天气很差,气温也在下降,离我们出事已经过去了五个小时,可是还是没有人找到我们,大家也试过了,现在没有信号,我们不能再等下去了。”
“所以呢?想让一些人出去找救援?我看你们是自己想跑吧。”
刚刚那个男人又开口说话了,一脸讥笑。
“你什么意思!我们在这里呆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等到救援,现在最......”
“现在最合理的方法就是派人出去,让你们有理由自己逃跑?哈哈,想跑直接说,何必这么虚伪。”
“你!”
“我什么我?只准你们这么下作,不准我们说破么?”
“你!”
“看,是不是没话说了,大家看到没,我就说他们哪有那么好心!那个叫啥徐哥的穿的人模狗样,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清子实是个斯文人,斯文人很难争得过这种胡搅蛮缠的人,更何况他说话的间隙把握的很准,正好堵住了清子实的话,让他憋得脸红脖子粗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李染自然相信清子实是真心想要帮助他们的,可是他更清楚人心是盲目的。
在这节车厢里,受伤的人和健康的人就是两个阶级,受伤的人必定会对能自由行动的人心生不满,但是因为要依赖他们来救自己,所以这种不满能被生的需求所制衡。
徐立春应该也是明白的,原本只要再过一段时间,当这些人的生存欲望压过环境造成的先天不满的时候,他们的计划就能相对顺利的实施,但现在这种不满被引导了,压倒了求生欲,变成了阶级之间的斗争。
果然,舆论的风向一方很快压倒了另一方。
“他们原来真的打算逃跑。”
“是呀,这个年轻人长得还一脸正气,没想到背地里打这种算盘。”
“是我看错人了,刚刚那个人说得对,我们太天真了。”
“你看他都说不出话,绝对不能放他们出去,让他们得逞!”
“妈的,老子就算死在这里也不放他们出去!一群人渣!”
男子嘴角一抹诡异的微笑一闪而逝,趁着众人义愤填膺的时候但是还是被一直关注着他的李染看了个正着。
这个男的到底想干嘛,他难道打算把所有人都害死么?
在外面堆雪的人听到车厢里突然爆发出的声音,好奇地走了进来。
“徐哥,怎么了?”
胖子和宁勇男也走了进来,胖子对徐立春问道。
徐立春似乎不准备说话,只是对他们摇摇头,眯着眼看着发生的一切,而一旁的女子终于意识到了什么,方才充斥着怒火的眼睛此时开始变得慌张。
李染不能再坐视不理了,不少伤者已经蠢蠢欲动,看起来是真的打算动手把他们留在这里。
“各位!能不能安静一下,听我说两句。”
场面还没有真的失控,他又故意说的非常大声,很快,所有人都向他看了过来。
“我知道大家是怎么想的,无非就是害怕我们会逃跑。”
“呵呵,你们难道不是想要......”
那个男人又说话了,不过李染可不比清子实,他就在等男子来找茬。
“闭嘴!满嘴喷粪,你不想活我特么还想活,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想活!”
男子不甘示弱,刚想说话,李染继续说道:
“各位冷静地想一想,等在这里,是不是每个人都要死,而只有出去,才有一线生机!”
“呵呵,你就是......”
“闭嘴,让你说话了么!刚刚他说我们会勾结外面堵门的人,可是现在大家都看到了,现在他们已经回来了,大家都很聪明,不要被他的三言两语就给误导了!”
男人没想到他刚把清子实堵得说不出话,李染现在就把他堵得说不出话。
不过男人不说话,不代表已经起了怀疑的人都不说话。
“你们既然说得这么好,刚刚怎么还瞒着不让我们知道?”
这个问题肯定会被提到,李染早有准备。
“我们当时想要当着大家的面说,只说给一个人听难免会变成以讹传讹,就像刚刚一样。”
“你们说得好听,让你们出去了谁知道你们是不是自己跑了?!”
这个确实是最重要的问题,李染用余光看了眼徐立春,他正看着他,微笑着地向他点了点头。
这个徐立春不知道是不是猜到了他的办法,不过形势不由人,李染不再犹豫,转过头,开口说道:
“我知道各位不放心,各位看这样行不行,你们觉得我们有勾结,怕我们自己跑了,那我们一次就只出去三个人”
这个时候,一直沉默的徐立春突然说道:
“大家既然都不放心我,那我就留在这里,与各位共进退。”
这一下,刚才和齐心协力讨伐他们的人又分裂成两派,激烈地争论起来,渐渐得,赞成出去的声音终于压倒了另一派。
在人们的心中果然还是活下去更加重要。
李染松了一口气,没有注意到角落里的男人正死死盯着他们,脸色阴沉,手在身后摸索着什么,打着绑带的腿微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一旁一直昏迷不醒的西装男不知何时睁开了眼,轻轻扫了一眼,又缓缓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