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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阳大长公主端坐上首,左右围坐着衣饰华贵的贵妇人们,原本正静静听着他人说话,二夫人这高亢的笑声一响起,城阳大长公主不由露出略带嗔怪的亲密笑容,冲谢氏颔首以示招呼,就招手示意李英歌上前,笑道,“不用多礼了,到我这儿来。”
说着偏头看向下首,“你英歌妹妹来了,还不快过来。”
陈瑾瑜本被宗室里的婶婶嫂嫂拉着说话,闻言简直如蒙大赦,忙就提着裙子走向李英歌,不由分说拉起李英歌的手晃来晃去,抱怨道,“你可算来了,我还想着开宴前带你去我院子里玩儿呢,我爹给我寻摸了一只会学人说话的八哥,可有趣了。”
众人闻言不由笑起来。
城阳大长公主看一眼爱女,又看一眼李英歌,嘴边的笑意直达眼底,越发慈和地道,“哪有不等客人歇脚喝茶就拉着人到处乱跑的,好歹等开宴用过些茶水,你再带你英歌妹妹四处逛逛。”
今日李英歌穿着大红绣金的袄子、鲜绿色的马面裙,和穿着海棠红暗纹夹棉褙子、葱绿色忍冬花湘裙的陈瑾瑜手牵手站在一起,不但没有显出衣饰撞色的冲突来,反而显得相得益彰,一个娇小,一个俏皮,叫人看了就发自内心的欢喜。
城阳大长公主就想起陈瑾瑜的教养嬷嬷说的话,李英歌虽比陈瑾瑜还小三岁,但却没有一味顺着陈瑾瑜胡闹,无论陈瑾瑜写信时说的是好事还是抱怨叫无趣的小话,李英歌不但应对得当,还常有委婉的开解和劝说,可见家教为人如何,此时此刻见两个小女孩家亲亲热热的,脸上的笑就透着真切的喜意来。
原本她只是看在太后的面子上抬举李府,如今看来陈瑾瑜和李英歌交好,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城阳大长公主的次儿媳见状,就凑趣道,“母亲别说,瑜姐儿和李二小姐这样一块了站着,还真像一对亲姐妹。”
李英歌和陈瑾瑜都戴着金灿灿的项圈儿,腰间别着配服色的靛青荷包,耳朵眼戴着碧玉耳坠子,乍一看式样颜色相近,真如她所说,像是一对穿着一般的孪生小姐妹。
城阳大长公主闻言笑容更盛,颔首道,“说的不错,瑜儿小时候还念叨着想要个弟弟妹妹,如今可算如愿了。要是李夫人舍得,干脆将女儿送到我这儿来,给瑜儿认个妹妹,我膝下也能再多个可人疼的女儿。”
认议亲并非儿戏,何况城阳大长公主这样的身份,这话不过是玩笑,说出来只是更加表明城阳大长公主对李英歌的爱重。
在座的无不心领神会,虽惊讶城阳大长公主过于亲近的态度,但也不会不识趣的扫兴,当下就拿谢氏和李英歌打趣,纷纷出言附和。
谢氏心下欣悦,面上却不动声色,少不得谦虚客气一番,眼见李英歌被陈瑾瑜拉着坐到城阳大长公主身边,两个小女孩头靠着头说起悄悄话来,就顺着二夫人的引见,自往家世身份相当的几位妇人中间落座,各自寒暄起来。
不一会儿就听外头丫鬟报道,“袁家太太来了。”
接黄氏进来的是城阳大长公主的长媳,那些知情的看城阳大长公主这样礼遇黄氏,少不得点头招呼,而那不明内情的不由交头接耳的探问起黄氏的来历。
毕竟城阳大长公主不喜结交是出了名的,她们这些受邀赴宴的几乎都是每年的固定熟面孔,除了宗室亲戚,就是信国公、国公府二房、五房的同僚、同科家的官夫人,今年也就多了个李英歌,却从来没听说京中有袁姓的高门,能得城阳大长公主下帖相邀,还让长媳到二门亲迎的。
只是灯节那天的事并不是什么秘密,一旦打听出黄氏出自淇河袁家,虽只是不入她们眼的商户,但有城阳大长公主在,自然不会因此看不起或排挤黄氏,只等黄氏给城阳大长公主等宗室中人见过礼后,就矜持地寒暄了几句。
待听得黄氏的嫡子袁骁泱不过及冠之年,就已是举人出身,此次进京是专门为了备考明年的春闱,且今日同样受邀参加另一头的男眷宴席,有那心思转得快的,不由就和黄氏攀谈了起来。
虽说商户的出身低了点,但看黄氏的气度以及袁骁泱的才学,未必没有改换门庭的那一天,就算自家的女儿不合适,但哪家没有几门远亲近戚,待嫁的女儿从来不愁挑选不出来。
若是能在长公主府的春酒宴上成就好事,传出去不失为一段佳话,何况这黄氏还曾帮过城阳大长公主的爱女。
京中的内宅妇人不乏心思活泛,专爱给新近举人学子做媒保纤的,毕竟这些过关斩将能得功名的少年学子个个都是潜力股。
所谓莫欺少年穷,有动了心思的妇人看黄氏的目光,不禁带上了几分真切的亲热。
黄氏此次随丈夫儿子举家进京,除了为了儿子的科举,确实也是为了儿子的婚事而来。
那些话里话外的探问她怎么会听不明白,只是想到丈夫前几日进京后,立马就给原先看好的那户人家去了拜帖却了无回应,心中不由生出几分恼恨来。
那户人家是淇河李氏内大房牵线的京中高门,本说好了元宵灯节在安西坊同游,当晚迟迟不见来人不说,后来也避而不见,她心下疑惑的同时,不由也赌起气来。
此时有人探问儿子的事,黄氏想着多一条后路多一个人脉总是好的,便也打起精神应对。
她算是看出来了,城阳大长公主果然如儿子所说,虽说给了他们十足的体面,却不见有多热乎亲近,不过是想着还清人情,以后再不相干罢了,她虽不甘心,但也不会再刻意讨好城阳大长公主,或是奉承陈瑾瑜一个小辈,当下只四平八稳的坐着,有人搭话就说两句,没人理会也不急不躁。
黄氏这做派,倒叫人高看几分。
李英歌冷眼看着黄氏那“不卑不亢”的样子,只觉得喉咙如塞了一团棉花似的恶心。
前世黄氏也是这样,在外慈和在内绵软,表现得像个只听丈夫儿子行事的端方妇人,得了不少交口相赞的好名声,甚至在休弃她之后,还曾派身边的郑妈妈给她送过几次药材,出外交际时更是没少惋惜没能和她尽完婆媳缘分,不知有多少人被黄氏外表所骗,反而感叹起黄氏没有儿媳、子嗣缘来。
她也是后来才慢慢发现不对,之后不再让郑妈妈进门,却反被人说不知好歹,冷心冷情。
真是笑话!
李英歌心中连连冷笑,偏头对陈瑾瑜暗暗使了个眼色,就抬眼看向黄氏,突然道,“您就是淇河袁家二房的太太吗?”
黄氏闻言一愣,她进屋就看见了谢氏和李英歌,见李英歌超乎意料的和陈瑾瑜十分亲近,心下还惊讶了一下,只是先有那晚谢氏的不冷不热,后有今日城阳大长公主的态度,她自然不会再巴巴地和谢氏攀谈。
此刻一愣过后,黄氏瞥一眼同样意外的谢氏,就打叠起笑脸道,“李二小姐?那天灯节匆匆一见,也来不及打声招呼,没想到李二小姐认得我?”
谢氏心下讶然,却没有开口阻止。
李英歌笑微微的歪头,故作懵懂的道,“我记得您,您曾是我族姐的婆婆。我听我娘说过的,可惜三年前我族姐归宁后,您家就和淇河李氏的本族断了姻亲,没想到能在京中见到您。”
陈瑾瑜捂着嘴低声惊呼,用不高不低的声音和李英歌确认道,“是那个和你同名的族姐吗?我记得你说过她几个月前刚刚遭难去世了,可怜见的……”
又转头看向黄氏,眨着眼惊讶道,“原来您和英歌妹妹还有这一层渊源……”
这些不过是事先商量好的说话,陈瑾瑜面上惊讶,心里却半点不为所动。
那些原本坐在黄氏身边说话的妇人闻言一怔,不由暗暗皱眉。
黄氏半句不提袁骁泱曾经有过一次婚姻,虽说彼此只是透个意思探个口风,真有意结亲家的话后头自然会把事情掰开了说,只是此刻被李英歌和陈瑾瑜揭出这件旧事,难免让她们觉得方才被黄氏糊弄了。
且寻常高门大户,不管如何都不会轻易出妻,李英歌和陈瑾瑜虽顾忌着女子名声,没有言明那位族姐是因何被休弃归宁的,但到底不是什么好听光彩的事,不禁就觉得商户果然是商户,行事难免小气上不得台面。
而城阳大长公主虽派人查过袁家的底细,也知道淇河袁家和淇河李氏曾是旧姻亲,但却没有深入查探其中内情,此时闻言也不由眉头微皱。
黄氏心里堵得要死。
她虽不是刻意隐瞒,但也不打算在这些初见的贵妇面前,开口就爆出儿子已娶过一次亲的事,更何况前妻才刚死不久。
但更让她愕然的,不是李英歌和陈瑾瑜的“童言童语”,而是眼前的李二小姐竟和前任儿媳同名!
女儿家的闺名本就不宜到处宣扬,袁骁泱从前妻口中得知此事也不以为意,并没有特意告知黄氏。
黄氏暗暗打量和前任儿媳同名的李英歌,心下说不出的膈应,面上强笑道,“陈七小姐说的是,我也没想到刚进京就有这样的缘分,不但在灯节上偶遇陈七小姐,还见到了李夫人和李二小姐。”
她刻意岔开话题,又提灯节相助之事,陈瑾瑜也只得挑了挑眉,没有再作声。
李英歌心下冷哼,黄氏想要在长公主府长袖善舞?她却没耐心跟黄氏玩阴的,明白话放在这里,如此阳谋,黄氏还能如何?
难道真抖出家事阴私,和她辩白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