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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尺先读主尺,今主尺值为五之十分之七……”公输坚拿着一把刚做好不久的游标卡尺,按照熊荆说的方法读数,工尹刀站在一边旁观,嘴巴紧闭,脸色不愉。“再读副尺,其重合之处与二差三格,即为二十差三,其值为二十分之十七焉?”
“不是二十分之十七,是17格乘以0.05,即为0.85,加上主尺的5.7,总长度应为5.785厘米。”虽然自己有六个老师,可熊荆不介意自己做一次老师。奈何后世数字楚人用不习惯,常常用分数,不用小数。“大夫需习惯小数,小数直接了然,对数筹计算有大益。”
“是。”公输坚是工匠,工匠认数,一把小小的尺子加一个副尺,便可量出从前没有的精度,这让他对熊荆又佩服几分。只是习惯使然,他一时无法用小数读数。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拿着两千多年前造府首饰工匠做出的游标卡尺,熊荆很是满意。这种满意不只因为有一个高精度的测量工具,还在于他终于能将后世度量衡和楚国度量衡换算。“零件尺度精确划一,以流水之法装配,水车制作速度可成倍增加。”
紫金山造船厂早就拿出了零件加工图和水车装配工艺。福特流水线用于钢铁机器的装配,造府流水线则可用于木制水车的装配。木料之于铜铁工具类似钢铁之于工具钢,此与传统工艺最大的差别在于零配件的互换性,这才是生产工时成倍大幅下降的原因。
“殿下,时日无多,水车何日可制?”公输坚还在细看游标卡尺,工尹刀则有些急切,他是造府尹,水车生产总负责人,时间紧迫,他担心工期延后。
“造府工师做出合格零件,即可开始大规模制造。”熊荆完全相信流水线的效率,汽车是上万个零件,水车才多少,一百不到,工艺很简单。“船厂管事少盐已至造府指导安排。”
少盐是葛的下属,赵妃陪嫁属臣子弟,这两个月有以一半时间跟着熊荆,口传亲授下,开窍的他做个小主管绰绰有余。工尹刀还是不放心,他道:“臣有不情之请,请殿下亲往之?”
“不佞……”熊荆虽居于东宫,可平日都在正寝处理事务,生怕父亲出什么意外。柳树皮汁确有止痛功效,可父亲的病还是时好时坏,那次朝议后政务盖由令尹黄歇主持。
“殿下不亲去,工师匠人不愿更改生产之法。”工尹刀终于说出了隐情。“流水之法虽可减少时日,然工师匠人无法勒名于器上。”
“有这种事?”熊荆微微吃惊,他有些搞不明白造府工匠和造府之间的关系。
“然也。造府工师,多为他国之匠,大楚聘而为用。勒名于器乃古制,流水法下,水车千百人造,无法勒名其上,故不愿更弦易辙。”
“这样啊。”熊荆有些挠头。问题很大了,水车之所以贵不是因为工匠技艺不精,是因为工匠技艺太精,一个工匠精雕细琢的造一部水车,不贵才有鬼。零件互换和流水线实质就是使制造变得准确而简易,第一个零件和第十万个零件一模一样。然而对这种同质化的生产,有技艺的工匠是极其厌恶的,这将让英雄无用武之地。
“水车乃殿下所造,流水之法亦是殿下所传……”学着熊荆身边的人,工尹刀一口一个殿下,人似乎要哭出来——那日燕朝朝议后对造府下了指标,水车需造两万部,三个月内造好。以造府的木作人数,加上流水装配,这是没有问题的,可现在工匠居然不肯用流水之法。
“好吧。不佞先告之于父王。”熊荆觉得自己也是有责任的,他起身从中庭来到东室,本以为父亲睡着,不料人还没有入室,就听见父亲咳了一记,道:“荆儿?”
“是。父王。”熊荆快步走过帷幕,见楚王想起身,赶忙将他扶起。内侍也打开了窗牖,夏日阳光明媚,窗外盎然的绿意顿时给寝房带来息息生气。
“今日事务已毕?”熊元喘息着,他忍住咳嗽,压着嗓子问了一句。
“尚未毕。”熊荆把父亲安顿好,不得不说实话。“孩儿需去造府一次。”
“去造府…咳咳…”造府有事,当然是水车生产出了问题,而水车实则是给熊荆造势的一个项目。不是说太子已经立完不需造势,太子立了一样要造势。“水车之费需超三百钱?”
“不是。”熊荆摇头。那次朝议将单人水车价钱定在三百、双人四百、牛拉六百。这不是出厂价,而是全国各城邑的售价。目的当然是惠民,如果产生亏损,大府将一力承当。“造府工匠不熟水车制作,需孩儿亲去督导。”
“令尹与荆儿同去乎?”熊元忽然变了一个脸色,咳嗽也止住了。
“令尹不在,工尹刀、公输大夫与孩儿同去。”熊荆还没有意识到楚王的担忧。
“非去不可?”熊元手伸着手想抓住儿子,待儿子把手接过,便紧紧的抓住儿子。
“需去一次。”熊荆不好说造府工匠不愿接受流水制造,以免得父亲忧心,只说是技术问题。
“长姜,长姜。”熊元一手紧抓住儿子,一边急喊正仆长姜。
“大王,大王,老仆在此,老仆在此。”长姜本在休息,闻声连滚带爬的来了。
“荆儿需去造府一次,令尹、令尹……”熊元欲言又咳,可他的意思长姜一听就懂。
“令尹未有异动,郢都亦无异常。”长姜急忙拜倒相告。
这话一说,熊荆猛然醒悟,一时间热血直冲脑门:“父王……”他喊了一句父王,之后张着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东宫宫甲以蔡豹为将,环卫之尹则由长姜暂代。”熊元紧抓着儿子衣服的手终于放松了些。“荆儿年幼,凡出宫,必带宫甲;凡出郢,必以环卫相护。”
“孩儿遵命。”熊荆忍不住拜倒,除了感受到父亲的关怀,心里又很是惭愧——上次父亲就不许他出宫去见廉颇,可未说原因。
“荆儿虽幼,日后却是我大楚圣王。”熊元明白儿子的心思,拍着他宽慰着他。“去吧。不去必让人小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