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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传闻,酒肆里到处都是。大王真以为众人皆愚乎?”沈尹鼯冷笑,他最终拒绝了子莫的来意,只道:“太宰之事就此作罢,告辞。”
“你!”沈尹鼯说走就走,子莫想把他叫回来又觉得叫回来也没办法。齐人与楚国会盟,秦国又不伐楚,太宰阳文君很快就要回来了。
“大王与齐王会盟之事,我以为当谨慎从事。”令尹府内,鲁阳君不无担忧的道。
“为何?”淖狡有些诧异,“齐人与我会盟,秦人不再伐我,大战将止而庶民乐业,这,”
“会盟在本月辛丑,仅十日。十日需赶至千里之外的穆棱,大王只能穿宋地而行。知己司担心有人对大王不测。”旁人都退开了,弑君之事只能在这种情况下说。
“何人敢行大逆之事?”淖狡神色一变,身躯立起。
“一些墨者。”鲁阳君道,“宋地有杀人当死之俗,闻大王令杀人者不死,皆愤之。报纸虽未明言大王如何至穆棱,也为提及会盟时日,可……,秦人侯者不该留。”
送客令逐离了在楚国为吏、为官、为门客的他国士人,但他国的商贾、臣妾、工匠、庶民,这些人仍然生活在楚国,特别是那些侯谍至今都未抓捕。鲁阳君对此是反对的,因为这些人不根除,因为逐客而被破坏的秦国情报网终有修复的一天,再就是这些人会适时制造混乱,最可怕是他们会谋刺大王。
淖狡并非不同意鲁阳君的观点,他却道:“清除秦人侯谍不可急于一时。大王此行之安危……,大王当是骑马直奔穆棱,身边亦不缺骑士护卫。骑行甚速,墨者似乎并无善骑之士吧?”
没有马镫的时代,除了圉童,楚国少有骑士。真正的墨者身体力行,捆屦织席以为食,他们是养不骑马的。而从莒县一战的战斗详报看,有马镫的骑兵所向披靡,淖狡并担心大王的安全,他担心的是秦国的动向。
“秦人撤出长平否?”淖狡问道。勿畀我在陈郢,他只能问鲁阳君。
“昨日已撤出长平。”说到秦军鲁阳君仍是如释重负,长嘘口气。“据闻魏王数日前大骂秦人无信,又欲诛杀相邦子季,怎奈群臣相求,才免了子季死罪,不过将他关押至大狱。阳文君很快就要带着魏人与我会盟的消息返郢。”
说到这里鲁阳君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大王为何不先与魏王会盟,反而要与齐王先盟?”
“与魏王盟与不盟,有和用处?”淖狡问道。
鲁阳君想到魏王已经是朝秦暮楚,道:“确实无用,只是魏为我屏障,又是天下之中枢,我……”
淖狡知道天下中枢的意义,他道:“魏国确是天下之中枢,可若与齐国会盟,我楚国商品一样可以售卖于天下,且……,鲁阳君,你以为是否可伐魏?”
“伐魏?!”鲁阳君吓了一跳,“魏国为我屏障,怎可伐魏?”
“作战司的敖子正言:魏国虽可屏护我国,却也隔绝楚赵。若能灭魏,我楚国与赵国或可南北牵制秦国。秦伐赵,楚救之,秦伐楚,赵救之。”作战司并非只有一个郦且,还有许许多多谋士。每个人想法都不一样,淖狡最近看了一份伐魏的策画。
“不可不可。”鲁阳君知道敖改这份策画,他很早就看过,只是完全是否决态度。“若行此策,必将魏国推向秦国,且我与秦国接壤,秦国伐赵,我救赵国可。秦人伐我,赵国救我否?”
“非也,此时魏国已心向秦国,既如此,又焉何担心会把魏国推向秦国?”淖狡反问。他之前的观点与鲁阳君一样,可这次魏借道予秦伐楚彻底改变了他的观点。“与其大梁被魏人借给秦人,不如我国拿下大梁。”
“赵人呢?”淖狡只回答了一个问题,鲁阳君再问:“若秦国伐我,赵人救我否?”
“魏国借道于秦,魏国已非我屏障。非赵人救不救我,实乃秦国伐不伐我。”淖狡道。“策画我已送于陈郢,一切有大王定夺吧。”
淖狡说的这份伐魏策画正在熊荆手上。魏国是楚国的屏障,是一道长墙,伐魏就是拆墙。初看这份计划时,熊荆以为这个叫敖改的谋士疯了,可细细看来再结合实际,又觉得未必疯了。
魏国很强大么?不是,魏国很弱,弱到举国五尺至六十,也不到五十万男子,真正可以一战的士卒不足二十五万,因此它既要臣服秦国、又要顾及赵国,还要转環楚国。
既然魏国不强大?那秦国为何不先伐魏?
担心把魏国推向楚国?担心一旦进攻天下中枢,各国会群起而攻之,再度合纵?担心楚赵两国一南一北牵制自己?或者秦王心里根本就不想先南征,而是想把最强的赵国先灭亡?
熊荆觉得主要原因应该是后两条。魏国如果不存在,秦国将与楚魏齐三国共分黄河。这就好像同坐一张桌子,四个人全盯着对方,任何一方要灭掉旁人都要同时说服两个人才能动手,不然就要受到三人围攻。
可魏国存在,秦国只要说服齐国就能灭赵;灭楚难度更大一些,秦国必须先说服赵国,然后再分地给齐国。齐国在秦国手伸不到淮北的情况下愿意连横,如果魏国不在了,秦国可占据楚国全境,齐国肯定会觉楚国是齐国抵御秦国的屏障,如果楚国全境被秦国占领了,齐国就危险了……
淖狡送来的策画熊荆想了好久,仅仅是楚秦赵齐这四国的关系他就想了好几天。他不可能建个模全面缜密的分析,仅凭常识觉得这样的天下秦国顾虑会大大增加,但楚国的处境也会更加危险——很多时候人不能以常理度之,看似合情合理的事做起来却莫名其妙。
再就是魏国虽弱,伐魏仍需要巨大的资源,楚国有这么多资源伐魏吗?伐魏后的虚弱期如果挺过?楚国占了天下的中枢,如何防止三国联合伐楚?
陈郢正寝的床榻上,熊荆天不亮就醒来。除了嗅一嗅芈玹留下的香囊,怀念这个已经‘征服’的小萝莉外,其余都在想淖狡呈报的这个策画。天仍未亮,但僕臣厥推门进来了,与他一起进来的还有庄去疾、郦且以及勿畀我。
“大王,马已备妥。”厥揖告道,呈上了梳洗之物。
“陈不可他们呢?”熊荆从床榻上一跃而起。他并不希望大张旗鼓的离开陈郢,鲁阳君的担心并非无稽之谈,所以他只想在走之前召陈兼、陈不可前来叙话。
“说是昨夜喝醉了。”勿畀我小声道,他的耳目向来灵光。
“喝醉了?”熊荆眉头皱起,心里不悦。秦魏两国确已从长平撤军,但大司马府还未下发解严的军令,陈不可身为主将如此放浪形骸,真不知道去年城阳他是怎么守的。
“秦魏撤军,举城尽欢。喝醉也是……”郦且昨夜也喝酒了,好在没有喝醉。
“军人以军令为天职,我军军纪实在是太过松弛。”熊荆洗漱的很快,还用盐刷了牙。“去,召陈兼和陈不可。”
“呃——!”他话刚说完庄去疾就打了酒嗝。这家伙昨夜也喝多了,刚才只敢低头吐气,听闻大王言及军纪松弛禁不住打了一个嗝,喷出的全是酒味。
“你!”熊荆怒瞪着他,“你也醉了?!”
“末将……”庄去疾赶紧跪下,“请大王赎罪!”
天下列国,好酒的军队非秦楚两国莫属。不同的是秦军好酒多是底层陷阵的锐士和甲士,冲阵前他们必要痛饮至半醉,借着酒劲杀人,战后也要喝个酩酊大醉,以庆祝劫后余生;楚军则是主将好酒,从楚共王时的子反,到自缢而死的景阳,以及项燕,几百年传承,主将一个个全是酒鬼。
“会盟之后,自己去军正处领鞭子。”熊荆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又想起陈不可。“还有陈不可,他也要军正哪里领鞭子。”
“唯!”几个人连忙揖礼。郦且有些咂舌,他觉得大王从不以为自己是弱童,说话处事全是大人模样;也丝毫也不怕麾下那些将率,该赏则赏,该罚则罚,赏的时候劳师动众,大张旗鼓,非要把人接到王宫飨宴;罚的时候则该隐则隐,并不让他们难堪。
“臣拜见大王。”天还是未亮,睡眼蒙蒙的陈兼过来了,然而陈不可未至。
“陈卿免礼,不佞今日离开陈郢,这里就交给你了。”熊荆已经穿好了行装盔甲,不再是以前那副类似皮甲的铁块扎甲,也不是新出的环片甲,而是一副玉府小心编就的锁子甲,套在韦弁服下毫不显眼。
“大王今日就离陈?”陈兼的睡意顿时就没了。
“正是。”熊荆看着他,“齐王与不佞本月辛丑会盟于穆棱,今日算起还有九日,再不走赶不及。切记,秦人无信,秦军未退出魏境之前,城防不可懈怠。陈不可呢……”
说起城防熊荆就想起陈不可,僕臣厥赶紧道:“禀告大王,请稍待,兴许……”
“大王,马上旦明,既已告之陈县公,或可无忧。”郦且揖道,他昨夜就是和陈不可一起喝酒的,知道陈不可喝的有多醉。
“走!”熊荆默不作声的出了正寝,骑上马后却不去城门,而是拐入街巷,到了陈不可府邸。陈府门阍看到王旗和宫甲吓得赶忙伏地跪拜,因为傧者相召,府邸已经亮了灯,只是睡塌上的陈不可不管怎么叫都是不醒。
“大王……”陈兼担心大王一怒之下砍了陈不可,吓得赶忙求情。
“不佞只是有些话要亲口对陈卿说,去提几桶冷水来,浇上去。”大王至府,全府的人都醒了,他们趴在一边连连顿首,喊着大王赎罪。
‘哗!’一桶水浇了上去,然后再是一桶,怎么也叫不醒的陈不可啊呀一声,自己跳下床来。待摸到身上全是水,要大骂的他突然见大王立在眼前,一个激灵马上翻身顿首,道:“臣、臣、臣拜见大王、拜见大王。臣……”
“不佞今日离陈,陈县防务就交由你了。”陈不可浑身湿透,头一点也不敢抬。“切记,勿畀我未向你报告秦军撤离魏境之前,城防不可松懈!”
“臣敬受命!定不松懈,定不松懈。”战时酗酒,夜宿家中,陈不可担心大王杀了自己。
“自己去军正处领鞭子。”熊荆上前几步,几乎是他耳边说话。“还有,再敢喝醉,不佞必杀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