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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亭子,亭子,该你上台了,怎么着!还没好?”班主焦急的催着,抬起帘子一角望了眼戏台上快结束的穆桂英挂帅,神色有些不淡定。
顾西亭坐在妆镜前坐着最后的妆容修饰,他的这出是贵妃醉酒,虽然那个头冠重的可以,不过他不介意。“这就来了。”随口安慰了班主一句后,他终于从妆镜前起身了。看着铜镜了妆容娇媚华贵的自己,他晃了晃神,这镜中到底映的是自己还是杨贵妃?许是自己觉得自己的想法可笑,他扯扯薄唇摇了摇头,满头的珠翠随着他的动作而叮当作响,似乎在为他这次完美的妆容喝彩一般。
趁台上人还有几句,他在出场的地方试了试嗓子,班主看他终于好了,心里一块大石头也落了地,一扫刚刚的愁云笑着打量起了西亭:“亭子,你若是个女儿,必定不比杨贵妃差,这妆容一出来,就是我这常见你化妆的人都会不由自主的一惊啊。”柳班主的嗓子有点沙,也正因为这个,他小时候没有能继承父业学戏,不过他戏文极好,甚至可以自己写,从父亲手里接手戏班之后,戏班并没有因为他不会唱戏而变差,反而蒸蒸日上了。
西亭甩了甩水袖:“班主说笑了,就算我是女子,我又怎敢和闭月羞花的杨贵妃比?何况我并非女儿身。”他的声音轻而浅,挺起来就像是手拂过丝绸那般的顺滑柔和,完全没有男孩子那种粗气却又不会让人觉得女气。一双凤眼眼角上挑,眸光婉转之间风情万种,顾盼生风。这为他扮女角儿提供了很大的便利。
话刚说完还没等喘口气儿,便轮到他了,这不是他第一次登台,演戏对他来说,已经就像吃饭一般习以为常了,习惯性的笑了笑给自己打气,他缓步走上了戏台。
不出他所料,台下满座。他知道,大部分人都是冲着他来的,毕竟顾西亭这个名字在蓑烟镇这带还是叫的开的。弦索胡琴开始,他一点不拖沓,慢慢的开始唱词,动作,看起来完美无瑕,却没有人在他此刻如水的目光里看到一丝期盼和寻找之意。他有点小失落,他没来听戏。
他不知道他是谁,不知道他的身份是什么,只知道他从他没出道之前便常常来听他的戏,几乎每一场都有他的身影,即使真的没人愿意听,他,也会是那唯一一个愿意从头听到尾的人。那件月牙色的广袖长衫,那被一丝不苟束在头顶的发,那张永远带着欣赏之意的笑脸,在他最无助,最伤心,最绝望的时候一次次的给他重新站起来面对舞台的勇气,他却从来没有勇气去上前去问他名字什么的。而他,也从未来过后台找过西亭,每次开场前很早就会到,常常是第一个,而散场他总会是第一个走的,期间除了看戏,饮水,他没有与任何人有过交谈,从他那双明澈的眸里,西亭看见了一种特别的冷漠孤傲的感觉,有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笑容却极尽柔和让人不敢靠近却也不会厌恶。
唱到一半,他终于看见了他匆匆赶来的身影,这次不是月牙白长衫是一件墨绿色的,看惯了他穿月白色的衣服,猛地换了颜色,西亭真的觉得不适应,不觉竟有些晃神,差点忘词,还好反应快,没有露出破绽,他略略带着心虚的透过水袖向坐在第一排最右边的他望了一眼,露出了一个只属于他的友好的笑,出乎意料的,他看见了,并且淡淡点头回了一个微笑,这一笑让西亭的心跳一瞬间加快到了极点,他几乎感觉自己的心快要跳出来了,这速度比他第一次上台更加快这是一种很神奇的感觉,竟让人有点欲罢不能。。。。
今天他的是整出的贵妃醉酒,有点长,一场下来谢幕的时候人都是恍恍惚惚的,不经意扫过他做的地方,已然人走茶凉了,本来昏沉的脑袋稍稍清醒了,每一次都是这样,他,是不是不该有期待?
脚步有些虚沉回到后台,班主给他准备了一杯他最喜欢的雪眉尖,这种茶是蓑烟镇特有的,却不为蓑烟镇的人所喜爱,因为喝起来茶水有种很重的苦涩味,在不喜欢的人看来,这茶比苦瓜黄连更讨厌三分。西亭没从茶水里喝出苦涩,他只觉得这茶有一种很浅的甜,不似糖,不似蜜,甜的味道曾经在他最痛苦的时候给他以安慰,在他最累的时候给他以抚慰,所以这些年他一直有喝雪眉尖的习惯。
妆为卸完,班主过来递给他一个锦囊,说是一个青衣公子给的。西亭一些受宠若惊,他会给他什么?迫不及待的打开锦囊,倒出来的是一小把种子,小小的,淡黄色,像芝麻,却是圆的。:“咦?这不是……”班主认出了这些种子,“是什么?”西亭小心翼翼的将小小的,似乎呼吸稍微重一点就会把它们吹走的种子放回了锦囊里。“是雪眉的种子。”班主经过了一番回想终于完整的想到了这些种子的名字。
“雪眉么?”西亭微怔,他怎么知道自己喜欢喝雪眉?欲问班主时,班主早就被其他人喊走去对账了。偌大一个后台只有他和那杯溢着浅浅的,清冷香气的雪眉和静置在台上牵走了他思绪的锦囊。望了眼镜子里的自己,闭月羞花,沉鱼落雁的杨贵妃眉目之间满是那种藏不住的情丝。
下午没有事,本来小师妹想拉西亭去逛庙会,可西亭一吃过午饭就不见了人影。他一个人跑到了戏班后面的一个荒废了院子里,粗苯的打理着满是杂草的小园子,他打算将他送他的茶种子种在这里。忙活了一下午,西亭终于清理干净了院子,松土,播种,浇水,施肥,虽然他没有种过地,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啊!结束了一切之后,他站在院门口打量着整个院子,其实看着还不赖,至少对于一个新手来说,已经很好了。接下来的几天,西亭一有时间就一头栽进他的小院子里去侍弄那些小茶树,一会儿担心水浇少了不好,一会儿又觉得水浇的太多好像不合适……
就这样折腾了近一个月,西亭瘦了好多,虽然没有影响到上台,但是班主看着他整天扎在那个小院子里特别担心他会憋出病来,三番两次的让小师妹带着他出门却一次次的失败。终于,犹豫春夏交替冷热不定,不过稍微在风口站了会儿晚上回到房间西亭便开始发高烧,额头滚烫,吓得和他同住的二师弟脸都白了,急急忙忙的起身去找班主找大夫。一番救治下来,大夫说人没什么大碍,就是因为高烧身子很虚,恐怕要修养一段时间。
“柳叔,让你担心了。”头因为高烧未退依旧昏沉的西亭迷迷糊糊的看着正一脸担忧的柳班主抱歉的笑了笑。班主安慰的笑了笑:“没事,这么大人了,怎么还这么不小心?”他帮他掖了掖被角嘱咐道:“好好休息吧。戏班的事情我自会应付。”说完回头嘱咐守在边上的二师弟白弦:“老二,好好照顾你大师兄,明天早上早点起来给他煎药。”白弦点头:“是,师父。”“恩。”柳班主伸手拍了拍白弦的肩正准备走,却被西亭喊住了:“柳叔?”
“恩?怎么了?”柳班主回头,西亭半撑着身子看着他:“帮我去照看一下茶树好吗?这两天小苗长芽,不好好照看会长虫的。”“你!”柳班主的脸一下子黑了:“你说说你!病得这么重,还想着那些茶树做什么!他们比你的命重要么?”严厉的语气是极少出现的,可身为这个戏班的大家长,面对有点不分轻重缓急的顾西亭,他真的很生气,可他看着西亭脸上一脸的愧疚和期望,他别过头,语气依旧严厉却在没有那样的怒意:“我会让王伯去照看的。你好好休养就好。”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师兄,那些茶树有那么重要吗?”白弦看着松了一口气瘫软在床上几乎没力气说话的西亭有点不明白,他心心念念的那些茶树到底哪里特别了,让他这么牵挂。西亭虚弱的扯了扯唇露出一个微笑:“你不会懂的。”那种本来清秀俊朗的脸此刻干黄憔悴,完全没了往日的活力和生机,就像被太阳暴晒了几日没浇水的茶树……
“好吧~”白弦瘪瘪嘴不再说话,收拾了收拾自己的被子在一边的一张小榻上睡下:“师兄,有事就唤我一声。我先休息了。”
“恩。”西亭看着白弦入睡,一个人躺在床上混混沉沉的想着他的身影,生病了就不能再看见他了。他会不会不来看戏了?他会不会担心自己?……一堆疑问将他深深的掩埋,因为身体虚弱,他最后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昏过去了还是睡过去了,总之当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
“师兄,该喝药了。”白弦端着冒着白烟的黑漆漆的药汁向他慢步走来。“白弦,现在什么时辰了?”他感觉自己不发烧了,就是虚弱的很,慢慢撑着身子起来靠在了枕头上,眼皮浮肿,唇色泛白,面无血色。整个人情况看上去很糟糕。白弦将药端给他:“快用晚饭了,你喝完药我就去吃饭,待会儿给你端碗粥过来,现在正再熬,估摸着快好了。”白弦虽然是男孩子,却很细心,他拿了块帕子垫在了西亭的胸口嘱咐道:“小心烫,吹一吹再喝。”“恩。”西亭的思绪不知不觉又飘到了他的茶园里,正在盘算趁着白弦去吃饭自己去看看去,这么多日早就成了习惯,一日不去侍弄那些嫩叶,心里总觉得空落落的。
匆匆吃完药,催促着白弦离开后,西亭披了件衣服便要起身,却发现自己实在虚弱,不扶着床栏根本起不来身。摇摇晃晃好容易走入了茶园,茶园的一切让他瞬间呆住。他在帮他侍弄那些小小的幼苗。天微雨,他一身青衫正俯下身子拔出茶树苗边上偶尔出现的小草。带着些雨雾气的环境让西亭一时不知道这到底是梦还是幻境。想发出声音又怕碎了这个初见的境,此时他心中的忐忑不比那日他冲他笑来得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