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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看够了?”南城站起身子回头看着呆站在屋檐下吹风的西亭:“身子不好还过来看么?”不同于西亭声音的软,南城的声音带着一种属于男子的粗气却不糙,就像是洞箫的声音一般,微微硬却不会很厉。手里那把杂草被随手甩进了一边的一个小筐里。
发梢和头顶的表面的头发被雨水打湿了些,一些雨珠甚至赫然就点在他如泼墨般的长发上,入鬓剑眉微微蹙着,脸上沾了些许雨珠,一瞬间,他给人一种雨后青松的感觉,决然矗立,没有过多的表情只是看着他而已
两个人的时间似乎在那刻静止。只是站着看着对方。呆站了一会儿,南城走向了他,将刚刚放在门口一张破凳上的披风给他披上,有些无奈:“衣服太薄了,下次出来,记得带件披风。”两个人很近,近的可以听见彼此的呼吸,可以感受彼此的心跳。闻着他身上幽微的香气,西亭感觉自己脸好像红了。不知道是发烧,还是真的,离他太近有些心慌。
“你怎么会来这?这后园,班主不让外人来。”抬头看着南城在自己面前放大的脸,他不自觉的后退了一步。南城站在他身边,语气平淡:“只是过来看看着茶树。毕竟。这是我的种子。”
打量着西亭苍白的脸,他嘱咐着:“你回去吧。晚些时候我自己会走。平日如此在乎的嗓子,今儿不要了?”连西亭自己都没发现,他的声音有些沙哑,连日的生病,喝药,他对自己的嗓音关注的到没平日那么多了。昏昏沉沉的。总是念着事,不知道是南城,还是茶树。
“嗯。好。”西亭温顺的点头,转身要走,南城却一把将他揽入了怀里:“好好照顾自己。”突如其来的一切,落入整个都是他的香味的怀抱。西亭怔怔的看着他:“诶!你…”“嘘,不要说话,就让我抱一会吧。”南城将头埋进他的颈窝。
这一抱,暖了他被风吹凉的身体,和被薄凉人世凉透了的心。这是他梦寐以求的东西。虽然曾经也难以实现。之前无数个日子的台上台下。他们之间有一种天然的默契,从第一个交集的眼神开始。两个人都将对方深深的烙在了自己的心里。
学戏很苦,但若不是班主,他也活不到如今,那时候他不过是个流浪街头的乞儿,生病垂死之际,班主给了他一碗热汤收留了他,原也不打算让他学戏,他年纪大了些。学戏是童子功。只安排他做些杂货,他自己要求学戏。柳班主不同意:“亭子,学戏,很苦,你受得了这份苦么?”年少的他笑了:“苦了身子,才会忘了心。”从此后,十年间,他拼命学戏,从默默无闻,到名动小镇。直到遇见他之前。他以为他的人生只会有戏。后来,有了台下的他,和后园的那棵小茶。灰色的人生里出现了明亮的阳光。
身份之别,性别之别,他幻想过能和他远离人群,青梅煮酒话桑麻。但现实不容得他如此,今天南城这一拥,动摇了他。那一刻。他幻想,若他争取,也许,这一切可以多留一会儿,但片刻之后,南城松开了他,他也没勇气回头,怕真的一冲动会不顾一切。披着他给的披风,匆匆离开。后几日,两人又见了一次。第一次聊了许久。
这之后三个月在此期间,西亭再未见过南城,身子好些的时候,他也会登台,大多数时候,是白弦代他。白弦的武生很棒。若没有他,白弦会比他更有名吧。当然,他也会去看他那棵慢慢在长大的小茶。
那日,他坐在檐下看那筑巢的燕子,身子一直未有大的起色,甚至,他现在已经完全走不动路,整个人坐,或者说是蜷缩更贴切。在那张圈椅中,盖着小毯,若昔日的他如一株盛放的海棠,如今这海棠早已失去颜色,神韵已散。
燕子来回衔枝,没发出声响,世间静的只剩下缓缓的风声和他浅浅的呼吸。呆望了很久,阳光散在披散的发上,就像镀上了一层金,渐渐的,太阳升高,他望着燕子开始吃力,甚至,有些感觉刺眼,端着一杯刚沏的雪眉,他仍旧努力的望着那来回的燕,喃喃念起了词: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词罢。哼着七月七日长生殿,手里那一杯雪眉滑落,砸到地上,滚烫的茶水溅散一地,瓷杯碎裂的声音,惊飞了那梁上燕。
南城终于回来了,接了圣旨,他一走便是小半年,卧底敌营,勾心斗角,度日如年。事情办完,复了皇命之后,第一时间赶回来蓑烟镇赶去见西亭。他想告诉他。他终于可以带他走了。一切都结束了。风尘仆仆的赶到戏院,其实那颗心早先他飞到戏院,见到班主,柳班主的脸色很难看。
台上,只有白弦和另外一个人在唱霸王别姬。原本虞姬是西亭扮的,他垂着头,整个人感觉老了很多,将南城带到台后,哽咽着从一个小抽屉里将西亭交代要给南城的小盒子交给了他,柳班主一直把西亭当自己孩子看,他没料到过,西亭会走的这么早,一生无子的他真的也算白发人送黑发人。
“沈公子。西亭。已经不在了。半月前,已经火化了。”一席话,让南城的心一下子坠入了寒冰地狱,怎么可能,短短四个月时间,他怎么可能舍得丢下他走。一个踉跄,他跌坐在化妆的凳子上。胸口蒙痛之后,喉头泛起腥甜,嘴角渗出丝丝殷红。不可置信的看着这他呆过的环境,那曾经穿过的贵妃服,那婉转优雅的唱腔犹然在耳。物是人非却来的如此快。快的让他做不了任何准备。眼前一黑,他失去了知觉,闭眼前最后世界黑了。
“诶,沈公子。快,快来人!沈公子晕倒了!”
“查,顾西亭原本只是风寒,为什么会短短几个月就死了!”南城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对着西亭送他的那把桃花扇,整整三天之后,终于开了口。曾经意气风发风流倜傥的沈南城,开门那一刹,是如此的不修边幅,衣衫不整,身上浓重的酒气,那通红的眼。没人知道,这三日,他是怎么度过的。而第四日,他终于又恢复了往日的状态,但眼神里再没了当初的温和,多了几分凌厉。
手下人很快送来了便回复:西亭生病的时候,都是白弦在照顾他,也是白弦在南城每日喝的雪眉里下了药。“喀”南城手里的杯子碎了,碎瓷片扎进了手心他却浑然不知,手下人被他这样子吓了一跳:“大人?”
“下去吧”他扔掉了手里的瓷片,漠然望着手心殷红的血。
“啊。。。”犹如地狱修罗一般提着剑走进戏院,一身白袍。他听不见身后人的惊恐的喊叫。一步一步的走着。“沈公子,你,你干什么!”柳班主看着四散的人群自己也被南城杀气腾腾的样子吓得够呛。却还是拦在了他面前。
“宋白弦呢。”南城看着脸色吓得青黄的柳班主,声音冰冷,这是柳班主从未见过的他的样子,平日温文尔雅的沈南城,如今好像已经成了魔。
戏院人都跑光了。只剩下柳班主和白弦。还有南城。
当白弦穿着没来得及换下的戏服出现在他眼前的时候,他似乎看见了西亭,他在对他微笑。
“唰”寒光四溢的剑抵上了白弦的喉咙,锋利的剑尖似乎就要穿透他的脖子。他安静的看着南城,他知道,南城已经知道了。
“你杀了他。”他质问着白弦。
“是,为了当头牌,我给师兄下了药。”
柳班主听见白弦的话,着实吃了一惊。他所知道的白弦,是如此敬重西亭:“什么?白弦?你!”
“很好。”南城突然笑了:“爽快。”
“唰”,一片布料飘然落地,白弦戏服的一角被整齐的割掉。“你,不配再唤他师兄。我不想再为了他手染鲜血。所以,替他,割袍断义。”说罢。将剑扔到了一边地上,转身离去。
白弦目不斜视的看着南城离开,眼角划过一滴泪:“师兄,你猜对了。他到底没杀我。”
“白弦,师兄求你一件事。若真到了那步,我不想让他看见我如此痛苦。”躺在床上的西亭如此脆弱,就像风中残烛,说话声音很轻,轻的人不敢回话,怕就这么惊断了这声音。
“好。”
“谢谢。”
“即使他误会了你,我相信,他不会伤你。你敢做么。”
“师兄,好好睡吧。”
一品带刀护卫沈南城卧底虎视眈眈边境的邻国军队整整七年,偶然回来执行邻国分派任务的时候,到了蓑烟,认识了西亭。他同西亭一样,若没有相遇,就不会有彼此,也不会有后来。四个月前,两军开战,南城不得不回战场,九死一生,终于赢了。西亭是他在死人堆里活下来的信念。
“没见过你这么没用的!一个戏子!为了一个戏子!你把朕的恩赏都当什么了?!把朕当了什么?贱的都不如个戏子么!”皇袍男子将奏折砸到了他脸上。“
高高在上者的暴怒质问,沈南城没有再回话,站起身头也不回的离开那了金碧辉煌的宫殿。原来,作为带刀护卫,荣华富贵也许重要。可如今他坐在马车上,长亭古道,斜阳似要点燃这满眼荒草,一片火红。他一身素白,心中所记挂无非边上那小小一坛。马鞭扬,车轮轧着着石子的声音清脆,轻抚了抚边上的青瓷坛子,冰凉从指尖传达到心底,可不知为何到了心底就是异样的一种暖:“西亭,我们可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