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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章泥路
次日,甘松县城。
孙莎莎坐在露天的板面摊子前,面如菜色的看着两个人,有那么一瞬间后悔了自己来吃早饭的提议。
不过她也不是有点后悔,县城地方狭窄人口稀少,为了省房租不要店面而是支起来的早点摊子随处可见,就比如现在,还是早上八点钟的功夫。街上到处都是中年夫妇经营的面条包子豆浆,有的只拿黑板写个招牌就算开张了。周围则挤满了附近小区的居民和上班族。有的还穿着睡衣拖鞋,邋遢的让她怀疑进了公共浴室。
当然等做好的板面端上来以后就不仅仅是“不干净”的问题了,孙莎莎瞥见碗里微绿色的汤汁和桌边盘旋的几只苍蝇,后悔之情就滔滔不绝犹如江水。扶着碗轻轻干呕了一声。
她绝望地转过头,一眼就看到了老板娘三岁的儿子在随地大小便。“咱们...换一家吧?”
唐允低着头沉思,仿佛没听见她的话,端起面碗喝了一口汤。
孙莎莎彻底败下阵来,认命的搅拌了几下碗里的比小拇指还宽的面片,然后捏着鼻子喝了吃了一口。
李崇霄对于这种情况就自如得多,他在这片县城里呆了不下十年时间,从街头的拉面到饭馆的木须肉,乃至是风味鸭脖都习以为常。生活久了也就失去了自在的没有矜持和讲究。他甚至还和老板娘打了声招呼,对方送了一碟腌咸菜给他。
唐允盯着细白碟子里的棕色酱菜若有所思,碗里剩余的面条依旧冒着热气,牛肉粒搅拌在几根绿色的青菜里,显出一种黏糊熟透的透明质感来。味道并没有想见的那么难吃,相反的还算得上美食。
在县城里呆久了,当然也知道哪里的饭菜更好吃一点吧。她拿着筷子,从碟子里夹出了一点菜条来,在孙莎莎瞪的溜圆的眼睛里咽了下去。
李崇霄慢条斯理的看着面面相觑的两人,目光落到唐允的碗上。“不要吃得太多,待会儿要走山路。”
然后他看了看孙莎莎,“至于你,还是吃一点比较好。”
孙莎莎低下头,迅速的在手机上按了几个字。“等着,我马上就回去!”
马上他们就明白了这句话的含义,草草结账后坐上车,三个人几乎是不加停靠的奔向了隔壁县。根据李崇霄的记忆那位离职的同事住在邻县下属的行政村,他们前几年的时候还互寄过春联,但是后来就再也没有联系了。原因很简单,交通闭塞是一部分,再有就是那个人已经走不动了。
孙莎莎被崎岖的山道颠的七荤八素,一张嘴就能感觉到舌头苦的发麻。她总算认识到晕车不是节食能解决的问题,就比如现在,胃里翻滚炙热却没东西可吐的感觉煎熬着她,连话都说不完整了。
“走不动的意思...不就是说....年纪大了。”孙莎莎犹自死鸭子嘴硬的插了一句,“那个人很...老吗?”
“他不是老的。”李崇霄丢出这一句,就看着窗外的景色不说话了。
通往村子的路比县城还难走一万倍,县城起码还有修好的柏油路,虽然磨损轮胎毕竟路况还算理想。但是乡村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能让人彻底体会到无路可走的窘迫。其中一半路是石子拌水泥勉强抹上的,剩下一半就是随机——连正经的路都算不上,全凭村民脚踩出来的土路。要命的是前不久才下过雨,此刻泥水高的能淹没人脚踝。
唐允看着前车窗里趟泥过去的村民,牵着的牛沾了满腿的泥浆。立刻就明白了附近的生产力水平绝不是那种盖着小二楼有路灯和超市的世外桃源,相反原生态的近乎于落后。她有点困惑的打了下方向盘。随后一加速冲了过去。
问新手上路最怕什么,超车,电话,女司机。
刚考到驾驶证的菜鸟技术不到位,一遇上强行插车的情况很容易懵逼,直接后果就是两车硬杠两败俱伤。开车时来电话还好一些,顶多可以选择扛着不接,一直到铃声响过去为止。车龄五年以上的老司机才敢游刃有余的在车上接电话,还能保证在分神的同时躲避交警和不撞车。
而女司机则是交通路况中的极端杀手,夸张的说,大部分驾校招收女学生都会导致教练哆嗦,生怕自己监考时候一个手滑陪葬。当然也有幸运的,那部分女司机根本就打不起来火,所以闯红灯逆行反而不算什么。能点火开车的就要注意了,因为这时候女司机的选择很多,把并行的车拱上绿化带或者把油门当刹车的情况简直司空见惯。唐允学车的时候就遇到过极特殊地个例,那位考了三次还没通过科目三的学姐据说开车冲到建筑工地上去了,把搬水泥的工人吓了一跳。
她现在就很有那位学姐的精神,唐允猛吸一口气提高油门,轿车轮胎划起了丈许高的水花,径直从泥泞里冲了出去。
只能拜托邵峻琪多洗几次车了,她皱着眉,那些坑坑洼洼的地方依旧很多,不小心分辨根本看不出来。有时候车开到一米外才能看清泥坑,分分钟都有可能栽下去。孙莎莎只会尖叫,除了尖叫也别无他法,溅起来的泥把车窗都糊住了一半。如果不是雨刷一直在起作用,他们现在就得摸瞎前进了。
在泥水包围的视野中前行了十多分钟,唐允总算看清了村子的全貌。大多数房子都建在山脚下,棚顶上搭着茅草和油毡防雨,门前用石头堆砌着灶台,搭房用的木材歪歪扭扭,应该是从山里砍来的。
还真是原生态,和与世隔绝差不多。
毕竟和市里离着十万八千里,可能得走十几里路到镇上,再走几十公里到甘松那样规模的县城。村民对外面的意识都很薄弱,轻易不会出远门。她郁闷的看着村口几个穿过时T恤的小姑娘在那里交头接耳,频频瞄着车头的大众标识看。大概没见过什么像样子的车,以为领导下来视察了。
李崇霄先她一步从车上下来,几个女孩顿时一哄而散。剩下的一个可能是因为害羞,杵在原地不知道该干什么。紧张的和李崇霄攀谈了几句也焦急的离开了。
她叹了一口气,拔钥匙下车,顺便把后排的孙莎莎一起揪出来。“既然来了就一起去吧。”
这段路可以说是走的极尽曲折。
从水泥路转土路,土路再转山路。这个所谓的小村子并不是只有明面上的那么一点,而是弯弯绕绕一直延绵到半山腰都还分布有人家,路上还有不少临时开辟出来的平地,是村民预备当打谷场用的。大致的谋生模式就是种田和农作物,山上还有零星分布的核桃树,都被不同颜色的布条扎紧了,预备收获的时候区分开主人。
他们要去的地方恰好就在半山腰,路上偶然见到几个背着筐的村民,都看着三人谨慎的不说话,夹着手中的锄头低着头匆匆走过去。
孙莎莎皱着眉,小声抱怨道“怎么看见咱们和瘟神一样。”
“把咱们当成政府人员了可能?“唐允想了想,“收税的?”
李崇霄没有说话,沉默的拐到分叉口另一边的小路上。那里有三间并立的瓦房,看起来比别的房子稍微新一些。铁门上还贴着对联,不过已经被雨水冲刷的褪色,连带着门沿都是暧昧不清的红色,透露出一股淅淅沥沥的媚俗感来。
大门紧闭着,李崇霄敲了两下门,好半天才传来不情愿的回应。屋子里传来隐隐约约的电视和孩子的哭声,随后有人不耐烦的喊道“别敲了,来了来了!”
这时唐允才注意到李崇霄居然一直没停过,从开始敲门到回应的空隙里他就这么保持着砸门的状态,大门被敲的咚咚响。“都说了别敲了,吵什么吵!”
李崇霄别有用心的瞧了她一眼,“不这样你以为能进得去?”
门终于打开了,一个体形矮胖的妇女带着浓浓的呵欠打量几人,随后戒备的问道“干什么?”
“找吴治源。”李崇霄心平气和的说道,“去年我来过,有印象吗?”
胖妇女目光挪到李崇霄身上,眼皮像是被刺了一下般收回了头。“在老二家里!这个月轮到他家管饭哦!”
随后那扇大铁门再一次合上了。孩子的哭声越来越大,与之对应的是女人的怒吼声“哭什么哭,索命鬼。一个个都是来要债的!”
唐允瞠目结舌的看着那扇门,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她不是没见过类似的情况,不过这次实在是例外。“他们....在赡养那个,吴...”
“吴治源。”李崇霄又重复了一遍,“和赡养的意义差不多。当年他就是从这里上大学走出去的,现在又回来了。”
夏季末尾的空气依旧潮湿闷热。邵峻琪堵在车流如织的公路上,不耐烦的按了按喇叭。
市区通往县城的路像是中了邪,从早上开始就有莫名的拥堵迹象,如果不是时间完全没规律可循的话,他甚至会以为郊区开了什么临时集市,惹得这群人一股脑的往城外跑。旁边并驾齐驱的还有拉着整车猪的皮卡,从后视镜里能看到拉着一车瓜的三轮车。如果不是队伍时不时的还往前挪动那么一点的话,就地摆摊卖西瓜也是不错的选择。
那一点点也是极其艰难的向前爬,和乌龟移动的速度并无二致。他抹着汗摸索车上的冷气开关,冷不丁手机嗡嗡震动起来。
他吓了一跳,条件反射般的窜起来坐正。很快发现电话是傅翩打开的,于是松了一口气,安然的把模式改成飞行。那个吼叫不停的电话就此被截断在途中,可怜的消失了踪迹。
冷气终于被打开了,邵峻琪坐在崭新的路虎里,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人生得意。
傅翩躲在一本厚厚的工业史后面,用宽大的书目把自己遮挡起来。试图拨打某个重要的电话,然而当通话又一次被切断以后,他气愤的一甩手。
“我靠这个孙子!”
“董事长您——”有职员欢快的推门进来,“有份文件,不是有些文件需要您签字!”
桌上放着一本硕大的历史书,职员挠头,“董事长?”
片刻后有只手无力的抬起来,晃了晃,示意他把文件放下可以走了。
傅翩松了口气,立刻冲到门前把所有能上的锁都拧了一遍,直到确认任何人都不能开门进来为止。妈的,这家企业也是匪夷所思。谁都能推董事长的门,万一带着炸弹怎么办?邵家人还真是心大走四方。
确认完锁又把窗户都拉的摸不透风,直到确认没人能从外面观察到内部为止。完成这项大工程后他深深喘了口气,再次在心里无言的问候了邵峻琪一遍。
“这个孙子!”
片刻之后他想起被自己甩飞的手机,立刻倒吸一口凉气。钻到墙角里把那只新换的6splus捡了起来,心疼的擦了擦灰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