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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春三月,草 长莺飞,万物复苏,渔舟随钟若瑜夫妇启程上燕京。
对于渔舟来说,燕京 始终是个陌生的地方,曾经匆匆而来,又匆匆而离去,梦碎一地。如今再次踏上这一方土地,生出千帆过尽的感慨。
阙舒是个利 爽的性子,除去心中的芥蒂后,时常去别院找渔舟,一来二去,两人结下了深厚的情谊,成了手帕交。如今,钟若瑜夫妇进京后先回府拾掇去了,糯米团子在渔舟的怀中睡得天昏地暗。
渔舟自认为不是个讨孩子喜欢的性子,不知为何小团子却最喜欢缠她,经常有了她忘了娘,导致阙舒三番五次地提出让糯米团子拜渔舟做干娘。渔舟被吓得连连摆手,自己都还是半大的个孩子,哪能当别人干娘。
渔舟经常喊小团子,众人都跟着喊,钟若瑜的闺女小名也就成了小团子。令人哭笑不得的是牙牙学语的小团子只有一岁多,只会喊娘,见了阙舒喊娘,见了渔舟喊娘,见了钟若瑜还是喊娘,幸好不会再叫第四人。
渔舟抱着小团子,带着九嶷、黄芪、步蘅、式薇缓缓而行,沿途“大肆搜刮”各种美味小吃,黄芪和九嶷心甘情愿地“沦为”了跑腿的。
马车缓缓地行驶在朱雀大街上,后方突然传来一阵骚动,行人纷纷往两旁避让,除却孩子的尖叫,似乎其余百姓已习以为常。
渔舟吩咐车夫将马车赶到道旁停下,有人飞马而过,高喊“不许动,捉拿刺客!”
挑起车帘一角,可看见两队带刀的御林军一路搜查,一辆一辆地检查沿途停靠的马车,十分仔细。
渔舟见隔得还十分远,于是放下车帘,阖目养神,这些日子舟车劳顿,还真是有些疲倦了。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外面听到步蘅正客气地与侍卫答话:“里面是太尉府的小姐,这是官牒文书,请军爷过目!”
“唔。”那侍卫应了一声,似乎正在看文牒,少顷哑声说道,“每一辆马车都要检查,太尉府的也不能例外。”
听声音倒是个正处于变声期的少年,沙哑而低沉。
步蘅行了一礼说道:“请允许奴婢先向小姐请示一下。”
车中是女眷,步蘅此言本是合情合理。不想那侍卫却不耐烦,疾走两步,越过步蘅,伸手飞快地挑开了车帘,低声诘问道:“马车上不是只有太尉府的小姐麽?”
强光骤然照射到马车里,渔舟一手遮住自己的眼睛,一手遮住小团子的脸,低声斥道:“休得无礼!”
她话音刚落,侍卫一怔,渔舟睁开眸子也是一怔,过了一会儿轻声笑道:“好久不见!”
紫苏讷讷无言,嘴角抖动,激动得几欲落泪,最后呢喃道:“小舟姐姐,是你麽?”
渔舟重重地点了点头,冲他笑笑:“傻孩子。”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紫苏冲着身后飞快地比了几个手势,轻声问道:“姐姐,这是打哪儿来的?”
渔舟似笑非笑地道:“你这不是明知故问麽?”
“我们弟兄几个若是知道姐姐在哪儿,早就去迎接了,哪儿会等到今日。”紫苏正色言道,神色哀切,“这些年姐姐还好麽?”
“挺好的。”渔舟微笑道,神色一派清淡冲和。
小团子翻了个身,渔舟低头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动作轻柔,眸光柔和。
“当年……”紫苏这才看到她怀中的女孩,脸上刷地没有了血色,语无伦次地道,“这孩子,姐姐……”
紫苏心中发寒,这孩子若真是小舟姐姐的,公子一定不会让她活下去的。
渔舟不欲多解释,温声道:“我会在京中待一段时日,过几日再与你们叙旧。你这不是公务在身麽,去忙吧。”
紫苏摇了摇头,深深一揖,放下车帘,退开几步,低声道:“姐姐,对不起。”
渔舟正诧异他为何道歉,忽然听到马蹄阵阵,自己的马车被团团围住了,有人飞身而下,一只白得可清晰看见根根血管的手递了进来,指节修长,指甲圆 润,却没有一丝血色,这是一只漂亮的手,也是一只久病缠身的手。
“小舟,把手给我!”车帘无风自动,声音低沉悦耳,那只手欢喜地颤抖着。
渔舟心中“咯噔”地响了一声,一动不动地抱紧了怀中的孩子,嘴角上扬了几次,始终无法扯出完美的弧度,哑声唤道:“黄芪?九嶷?”
她知道步蘅和式薇只是普通侍女挡不住那人,却忘了黄芪和九嶷都去买吃食了,尚未归来。
“小舟!”那只手慢慢地挑开帘子,那人雌雄莫辩的容貌也渐渐露了出来,眼角眉梢俱是风情,朱砂痣娇艳欲滴,一袭红衣,烈焰如火。
三年时光,弹指一挥间。这人还是渔舟记忆中的摄人心魄,却又不尽相同,鬓角华发早生,手腕上的念珠刺人眼眸。
早已料到他飞黄腾达,高官厚禄,但是到底官至几何,渔舟却是不知道的,她从不问,身边也没有人敢提起。
只一眼,渔舟便收回目光,颔首为礼:“宣大人。”
她不欲见自己,宣竹早就知道,可从未料到会是这般的疏离淡漠,心中的钝痛一阵接一阵,宛若凌迟。
他身子一跃,轻轻松松地上了马车,手掌不由自主地向她的脸颊抚去,低声呢喃道:“小舟,我是宣竹,是你的夫婿啊。乖,我来接你回府!”
渔舟撇开脸,见他状若癫狂,眼眸墨色翻滚,全都是自己的影子。
他却也不生气,将手掌搭在渔舟肩头,柔声道:“我知道错了,我已经改了,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他跪坐在渔舟身边,痴痴地望着渔舟,低声下气地乞求着。
渔舟轻轻叹了口气,正欲出言,她怀中的小团子醒了,看到近在咫尺的宣竹,软软糯糯地喊了声“娘”,然后哇哇大哭。
完了,这是紫苏的心声,也是渔舟的心声。
果然,宣竹眼底一片猩红,紧紧地扣住渔舟的肩膀,厉声问道:“是谁?这孩子是谁的?”
“反正不是你的。”渔舟似笑非笑地应道。
宣竹顿时方寸淆乱,灵台崩摧,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身子软倒在她膝头,面若金纸,可扣住渔舟肩头的那只手却没有减半分力道,他怕自己一旦松了手,她又不见了,三年啊,人生中能有多少个三年呢,他等不了了,熬不住了。
渔舟轻轻拍了拍小团子,让她安静下来,然后单手抱起小团子,空出一只手在宣竹的背上几处穴位上连点。
过了好一会儿,宣竹低低地咳了几声,紫苏高悬的心才放回原处。
“呵呵,你与他人生儿育女,那我呢?小舟,你告诉我,我算什么?”他趴在渔舟膝头,形若槁骸,重重喘息,“小舟,没有你,我会死的。钟离怀瑾,我一定要杀了他!”
满嘴的胡言乱语,渔舟懒得搭理,搭理也无用,这时候无论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伸手搭到他手腕脉搏上,果然肝郁气滞、气血两虚。
渔舟伸手从暗格中取出笔墨,提笔刷刷刷,飞快地写了一张单方。
宣竹见她不说话,怒火袭心,哪还有半分理智,抄手抢了她怀中的小团子,手指扣在小团子的脖颈上,低吼道:“小舟,告诉我,孩子是谁的,否则……否则我就杀了她!”
渔舟又惊又怒,斥道:“宣竹,你疯了!”
“是啊,我早就疯了,想你想疯了!”他挟持着孩子,痛苦、难过到极致竟然不会流泪,只会一个劲地傻笑,“一千百八多个日日夜夜,我岂能不疯?”
眼角沁出血泪,缓缓而下,浇灌在本就红得吓人的朱砂痣上,令人触目惊心。
渔舟知道他再也受不得半点刺激,深吸了一口气,慢慢露出清浅的笑容,轻声软语:“庭芳,那是别人家的孩子。把她给我,我们好好说话好不好?”
“你跟我回去?”宣竹直勾勾的看着她,眸光潋滟。
“好,我跟你走。”渔舟抑制住狠狠揍他的冲动,慢慢地靠近。
“当真?”
“嗯,当真。”渔舟已经能够碰到吓得瞪大眼睛的小团子了,但她并没有直接去抢孩子,而是伸手温柔地揉了揉宣竹的头发,慢慢抚过他的眉眼,踮起脚尖吻上了他的脸颊。
这种轻若羽毛的触碰,这种梦绕魂牵的亲昵,令宣竹舒服得灵魂都在颤栗,热泪滚滚而下。无论世事如何变迁,无论是否位高权重,在渔舟面前,他溃不成军,依然还是当年那个手足无措的羞涩少年,渴望她的温柔,渴望她的触碰,更渴望与她唇齿相依的缠 绵。
色令智昏,放之四海而皆准,所以小团子何时从他的手中到了渔舟的怀里,又何时递出了马车,宣竹丝毫没有察觉,他搂着怀中心心念念的人,疯狂地吮 吸着记忆中的味道,彻底沉沦得分不清东南西北。
紫苏最后在渔舟怀中接过他们家公子,神色安详,脸上、身上多了不少莫名其妙的淤青。
渔舟舔 着流血的嘴角,捏着前面写好的单方,恨声道:“黄莲加倍,不许让茯苓先生给他看外伤!”
紫苏抽了抽嘴角,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是,他知道公子这回是彻底把渔舟姐姐得罪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