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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熹微,晨露湿 衫,宣大人破天荒地起了个大早,比上早朝的大臣整整早了半个多时辰,可有人比他更早,纤弱而直挺的身子跪在御书房门口,不知是今晨起了个大早,还是从昨夜一直跪到了天亮。
御书房 的灯火通亮,闪着昏黄和迷离的光芒。
宣竹径直跨过 那道跪着的倩影,目不斜视地进了御书房,撩袍跪在案前,扬声道:“微臣宣竹恭请圣安!”
倚靠在龙椅上小憩的圣上,揉了揉眉间的愁云,挤出笑容道:“爱卿这么早,可是顺郡王的案子有了眉目?”
“微臣今日是为私事而来。”宣竹沉声道。
“朕现在正为顺郡王的案子头疼,私事就容后再议吧。”圣上疲惫地挥手说道。
“微臣今日是来拜别的,今后微臣恐怕不能随侍陛下,为圣上鞍前马后地效犬马之力了。”宣竹垂眸淡淡地道。
“此话怎讲?”圣上饱含威严的目光立刻扫了过来。
“此话说来话长,微臣就长话短说吧。微臣昨夜奉命协理顺郡王遇害一案,乐仪宫给微臣传话说知道事情端倪,臣大喜过望,带着随侍欣然前往,结果却在乐仪宫闻到了合欢散,臣唯恐犯下大错,仓皇出逃,却在忙乱中不慎被歹人抢走了外袍。微臣恳请陛下立即派人彻查此事,给微臣一个清白,也给乐仪宫一个清白。请陛下恕微臣心直口快之罪,微臣失仪事小,若是有歹人趁机扰乱宫闱秩序,那就罪大恶极了。”宣竹抿了抿唇,俯首而拜。
“乐仪宫的事情,朕已经听说了。栖梧自知管教不力,用人不当,后悔不迭,从昨夜跪到现在,还杖毙了教养嬷嬷和随侍丫鬟。吃里扒外的宫娥已处置,外袍命人寻回即可,何来拜别之说?”圣上支着脑袋问道。
“本来是毫无关联的,只是合欢散把霸道非常,要与女子合欢才能解。微臣出宫后,遇到了东陵小姐的马车,酿成不可挽回的大错,如今东陵小姐还在微臣的府上。微臣自知罪孽深重,不可原谅,自当前往太傅府中以死谢罪。”宣竹义正言辞地说道,“太傅对微臣有再造之恩,东陵小姐对臣有救命之恩,如今臣犯下如此大错,唯有一死。”
“别,爱卿也有难言之隐,太傅不是那样蛮不讲理的人。”圣上连忙劝阻道。
“太傅大人自然是明理之人,不过东陵小姐乃太傅大人的掌上明珠,平日捧在手中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如今受了这等委屈岂能善罢甘休?将心比心,若将来臣的女儿受到这等委屈,臣定然也是不死不休的。微臣这就去谢罪,望陛下保重龙体,望帝业千秋万代。”
说罢,宣竹纳头便拜,拜完起身就走。
“回来!你给朕回来!”圣上无奈地喝道,“朕给你们赐婚便是!”
“那微臣如何给太傅交代东陵小姐莫名其妙地失去清白一事?”宣竹回首问道,一只脚在门外,一只脚在门内,“是将昨夜的来龙去脉原原本本地交代,还是说微臣人面兽心,目无尊长,放诞无礼,居然等不及明媒正娶?”
放眼天下,谁人敢说连中三元的竹先生,熟知大燕律例的刑部侍郎不懂礼法,那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此事……此事,栖梧有错在先,择日朕让她去太傅府赔礼道歉。”圣上敲着隐隐作痛的额头说道。
“如此,微臣谢过陛下的救命之恩。”宣竹回身拜了一拜,敛容道,“臣还需去太傅府赔礼,容微臣先行告退!”
圣上无力地挥了挥手。
宣竹快步退了出去,自始至终没有给跪成雕塑一般乐仪公主半个眼神。
乐仪公主拿着他昨日落下的外袍,踉踉跄跄地追了上去,咬了咬唇,艰难地启唇:“宣大人,你可知本宫跪在这儿向父皇求的是什么?”
“微臣对公主所求并不感兴趣。”宣竹淡淡地道。
“本宫在求父皇赐你做驸马。”乐仪公主含着泪自嘲道,“可你连看我一眼都不肯,还在我的面前求娶别人,本宫……本宫真是自甘堕落……”
“承蒙公主错爱,微臣心有所属,愧不敢当。”宣竹凉凉地道。
“宣大人,你告诉我,我到底是哪儿不如她?”乐仪公主睁大眸子,努力地不让泪水滚落,“宣大人,请给我一个让我死心的理由。”
“殿下不必与她比,她的好,殿下也无需知道。”宣竹漠然道。
满脸苍白的乐仪公主凄凉地笑了笑,伸手将袍子递给他:“昨夜的事情,对不住。”
宣竹眸光冷然地看了看外袍,并没有伸手去接的意思,蹙着眉头说道:“她不喜欢微臣身上有陌生的气味,扔了吧。”
“宣竹,本宫三年多的一往情深,在你的眼里究竟算什么?”乐仪公主失态地问道,从未想到第一次喊他名字竟然是在这种伤心欲绝的情况下。
“一定要知道麽?”宣竹冷冷问道。
“是!”乐仪公主挺了挺胸膛。
“自作多情。”宣竹一字一顿地说道,拢着袖子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乐仪公主抱着双臂蹲了下来,哭得撕心裂肺,哭得仪态尽失,哭得肝肠寸断。
宣竹没有回府,带着紫苏径直去了太傅府,在府门前伫立良久,命紫苏帮他褪下衣裳,绑着荆条叩响了大门。
进门后,在院子中央直挺挺地跪了下来。
“哐”地一声巨响,厚实的大门立刻被重重地合上了。
没有想象中的三堂会审,院中端坐着三人,端着茶的太傅夫妇和穿着短打的钟离怀瑾,六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
“叮”一声脆响,太傅大人重重地合上了茶盖,淡淡地道:“宣大人,我家小舟呢?”
“学生仰慕贵府大小姐已久,今日特意来求娶,望恩师玉成!”宣竹重重地磕了下去。
“玉成?玉成个屁!老夫问的是小舟在哪儿?”太傅大人重重地砸了茶盏。
“小舟在宣府。”宣竹抿着没有血色的薄唇道。
此话刚落,一直冷眼旁观的钟离怀瑾合身扑了过来,拳头雨点一般地落了下来,嘴里骂道:“亏你还是个当官的,亏你长得人模狗样,竟然敢这般对待小舟!”
“钟离公子,我家公子身子弱,使不得,使不得!”紫苏张开手臂去阻挡。
“紫苏,你退下,这是我该受的!”宣竹板着脸喝道。
紫苏不敢违令,只能悻悻地退开。
钟离怀瑾早就看宣大人不顺眼了,哪里还会客气,拳拳到肉,掌掌生风。宣竹一动不动地跪着,咬着牙硬扛,一声不吭,一招未还。
不一会儿,宣竹便挂了彩,鼻青脸肿,哪还有半点俊逸的模样,背上的荆条深深地刺入了肉中,鲜血汩汩,触目惊心,地上也流淌着妖娆的血液。
紫苏担心得直跳脚,太傅夫人也于心不忍,低声求情道:“老爷,再打下去可是要出人命了……”
太傅大人这才让钟离怀瑾停手,面无表情地道:“说吧,到底发生了何事?”
“学生……学生不能说。”宣竹抹着脸上的血迹低声道。
太傅大人气得青筋直跳,抄起茶杯立刻砸了过去。宣竹直直地跪在那儿,避也不避。
钟离怀瑾的拳头捏地咯吱作响,作势欲再次扑上去。
“圣旨到!”外面适时响起传旨太监尖锐而阴柔的声音。
钟离怀瑾狠狠地瞪了宣竹一眼,宣竹微不可见地勾了勾唇角。
太傅夫人看看宣竹,又看看太傅大人,忙命人解了荆条,寻了一件东陵泛舟的袍子给他宣竹披上。
前来宣旨的是圣上身边的安公公,进门后立刻冲着太傅大人满脸笑容地道:“太傅大人,大喜啊!”
“敢为喜从何来?”太傅大人抽了抽嘴角。
“昨日百花宴上,圣上见贵府千金仙姿玉质,宜室宜家,又见刑部侍郎宣大人器宇轩昂,年轻有为,两人正值适婚嫁之时,这不特意命杂家来宣赐婚的圣旨了。”安公公亲切地说道,并将手中明黄的圣旨递了过去,“帝师和宣大人都是御前近臣,正好宣大人也在,杂家就不讲究虚礼当众宣读了。”
太傅大人还能怎么办,只能接过圣旨,客客气气地引安公公进花厅喝茶。
太傅大人与安公公足足叙了一盏茶时间的话,安公公自然既体面又得体,既客气又隐晦地将昨夜宫中的误会说了一遍,并带上了圣上的歉意。
太傅大人送走安公公后,回到院中,钟离怀瑾和宣竹还在寒风中一跪一坐地大眼瞪小眼。
“你怎么不直说?”太傅大人缓步踱到宣竹面前说道。
“学生的确对小舟倾慕已久,也的确有错在先,不能得了便宜还卖乖,更不能让她白白受了委屈。”宣竹低声道。
“行了,你起来吧。”太傅大人无奈地道。
“谢大人玉成,学生自幼失怙失恃,又因事发突然,今日礼数不周望您海涵,改日一定亲自奉上纳彩之礼。”宣竹行了一礼,恭恭敬敬地说道。
“唔,你知道就好。”太傅大人捋着长须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