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渔舟怀着忐忑而又 复杂的心情回府,没有家法伺候,也没有疾言厉色,说明太傅大人默认了宣竹这个准女婿,也说明宣大人的打没有白挨,圣旨也没有白请。
宣竹心 思缜密,又怕太傅夫人拘着渔舟在府中绣嫁妆,连绣娘都雇好送往了太傅府,足见其良苦用心。
宣大人因为一 脸的伤,没有上朝,也没有去知微草堂授课,渔舟也好些日子没有见到他。但是各种精美的吃食、稀罕的玩物没有少往太傅府送。
书院经过几番波折之后步入了正轨,平日无大事,没有课的时候,渔舟便窝在府中嗑瓜子、看话本子、泡茶,偶尔也动动手,练练笔,不过都是阅后即焚,没有外传。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格外珍惜读书习字的机会,别说打架斗殴,连瓜田李下的谈资都没有。渔舟看着青衿襕衫们故作成熟的脸,实在是觉得自己这个山长没有丝毫用武之地,无趣得很。
乐仪公主到底还是拉不下脸面,不愿亲自登门给渔舟赔礼道歉,不过乾宁宫派总管送了一大批金银珠宝、古玩字画到太傅府,指名道姓说是给东陵小姐压惊的。渔舟见好就收,懒得跟一个娇生惯养的失意小公主计较。
十一月砚冰冻时,知微草堂迎来了第二批学子,这次渔舟稍微做了个挑选,只招收了三十人,家境优渥的、天资聪颖的全都推荐给了国子监。
裴南歌挖空心思、软磨硬泡,一句“东陵府和裴府是世交,父亲与太傅大人也是知交,裴府的女孩不比东陵府差”终究还是打动了国子监祭酒裴大人,如愿以偿而又踌躇满志地进了知微草堂任教。
有了裴四姑娘抛砖引玉的自荐之举,再加上前段时间千帆先生为公孙先生正名的护短之举,许多观望了许久的奇人异士纷至沓来,请求到知微草堂当先生,良莠不齐。有飞天遁地、名震一方的侠客,也有飞檐走壁、洗心革面的江洋大盗;有“究天地之变化,研日月之更替”的术士,也有脚踏实地、精益求精的工匠;有出身医药世家的名医,也有串街走巷的赤脚郎中。
千帆先生的规矩就是来者即是客,多多益善,不管最后能不能留下来当先生,先都礼仪周到地安顿了下来,每人都有展示自己本事的机会,也都有给孩子们试讲的机会。善于表达的,有真实本领的都留了下来给孩子授课;沉默寡言的、有真实本领的留了下来撰书立说;年纪大的、行动不便的也留了下来,给书院浇花扫地、洗衣做饭;剩下那些没能留下的,也不是草草打发,而是每人送了五十两做盘缠。
渔舟一心想要让知微草堂变成一个纯粹的学府,很清楚该如何获得皇室的支持,每一位的先生的籍贯、来历、特长、所授的课程等等清清楚楚登记造册,知微草堂一份,还拓印了一份送往宫中。渔舟始终觉得,只有让上位者放心,先生们才能大胆地施展自己的身手。
而她这个山长,所要做的不是一呼百应的虚名,而是创造一个平静的、单纯的学习氛围。
有识之士总是在饱受争议中踯躅前行,时下大部分儒士和学者并不认可知微草堂这般囫囵吞枣般的“选贤举能”,不说远处的琼林书院、泽辉书院和寒山书院,就是在同一块土地上的国子监和言德女中,哪一个先生不是享誉一方的大儒,哪一个不是精挑细选,岂有像知微草堂这般草率的?男女不论,年纪不论,连出身都不论,简直是如同儿戏!
俗话说,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就知道了,问题是知微草堂的先生从来就不出去遛。寒山书院的师生来国子监切磋的时候,知微草堂的师生在开垦荒地;琼林书院的师生来国子监切磋的时候,知微草堂的师生还在开垦荒地;泽辉书院的师生来国子监切磋的时候,知微草堂的师生在种植药材。任外面如何浮华喧闹,知微草堂的师生只管埋头苦干。
也有师生大惑不解,私下问千帆先生为何不给天下学子看看知微草堂的本事。
千帆先生笑道:“清谈误国,实干兴邦。若是打嘴仗,何须派别人,我一人即可摘得桂冠。可是,打嘴仗能当饭吃麽?有必要浪费这个时间麽?赢了又能如何?”
师生哑然失笑,却又不能不深以为然,果然山长就是山长。
十一月下旬,五星错行,夜中陨星如雨,黔东地动,烈风大雪,山崩地裂,民舍多坏,压死者百余人。
民间流言四起,有人说:“日食、地震、阳微阴盛也;臣者,君之阴也;妻者,夫之阴也。”
又有人说:“夜中地震,此必为妾将有争宠相害而为患者。”
圣上惊,召集群臣议之,无果,至知微草堂问策。
千帆先生伸着懒腰笑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草民也无可奈何啊。”
圣上不悦,拂袖而去,次日下诏罪己,贵妃娘娘去太庙祈福。
没过多久,黔东传来消息,有五六十人带着衣物、干粮和帐篷风尘仆仆而至,自称是知微草堂师生,帮着受灾百姓架桥修路、垒土筑屋,并坐地讲学,告诉百姓地动来前的征兆以及如何死里逃生。
圣上恍然大悟,次日早朝时将三省六部的文官武将骂了个狗血淋头,户部尚书连忙拨款赈灾,工部尚书立马派人前往黔东安顿百姓,流言不攻自破。
十二月初,北疆疾疫肆虐,家家有僵尸之痛,室室有号泣之哀。朝廷命太医院及翰林医官前往救治,然杯水车薪,疫者、医者死半。
危难之际,神出鬼没的知微草堂师生挺身而出,人手半部书院先生合撰的《医典》,疏浚沟渠、施医散药、赠棺盛殓、置安济坊,力挽狂澜,百姓夹道跪送。
圣上感佩不已,下旨命太医捐出宫廷医案,并着老太医前往知微草堂协助撰写《医典》。此外,赐知微草堂金匾一块,上书“济世经纶”,盛赞知微草堂师生怀怀济世之略,有经纶天下之心。
自此以后,朴实无华的知微草堂师生被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无人再敢说他们是乌合之众。
就在此时,不知是谁将千帆先生那番“清谈误国,实干兴邦”的言论传了出去,天下学子纷纷闭门自省,大燕一洗前面的浮夸之风,纷纷学起了知微草堂的埋头苦干,严谨自律。
知微草堂声名鹊起,千帆先生却还是那个无官无职、游手好闲的千帆先生,经常懒懒散散地在书院闲逛,有时还会带着那只萌蠢萌蠢的鱼鹰。
午后的太阳晒得人懒洋洋的,也晒得鱼鹰懒洋洋的,那货走了几步就眯着眼睛赖在地上装死了,死活不肯挪动步子。渔舟一手牵着绳,一手拿着小鱼干,苦口婆心地威逼利诱着。千帆先生突然良心发现好好的一只鱼鹰被她,不对,主要是宣大人和太傅大人,养成了一只坐吃等死的宠物,没有半点鱼鹰该有的威严和尊严,这样是不行的,以后如何在鹰界混?
一人一鹰正在拉锯着,背后突然传出一声重重的咳嗽。渔舟回首,见正是国子监祭酒裴大人,指了指无题楼,随意地说道:“裴叔叔,南歌在里面!”
裴大人点了点头,非但没有依言离开,还双手环胸,饶有兴致地打量起了眼前的一人一鹰,眯眼的动作,慵懒的神情还真是如出一辙。
眼前这个姑娘,和四姑娘一般大小,看似漫不经心,然而一举一动皆自有章法,一举一动皆有深意,纵然名满天下,却没有丝毫骄傲,依然守着自己的茶暖墨香,这般宠辱不惊的品性,真是令人难以相信居然出现在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身上。朝中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刑部侍郎已经很可怕了,现在自己书院又出了一个深不可测的小姑娘,难道现在的年轻人都成精了麽?
“您找我?”渔舟指着自己的鼻子后知后觉地问道。
“嗯,叔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你。”裴大人笑眯眯地道。
“您说。”渔舟客气地应道,心中却在打鼓,“最近孩子们没闹出什么动静吧?会不会是祭酒大人觉得我这山长太闲了?或者是他老人家发现南歌最近跟公孙大哥走得有点近?”
“黔东地动,书院的师生怎么会恰好出现在那里?”裴大人问道。
渔舟暗自松了一口气,轻笑道:“这个啊,书院中的先生们无聊,倒腾出了一个地动仪,在十余日前就发现了异常,但是不确定准不准,于是带着学生去黔东求证,没想到真的发生了地动。”
“一时去了五六十人?”裴大人又不动声色地问道。
“我见前一段时间开垦药田大家都辛苦了,就放了个小假,再加上黄叔叔经营有道,小赚了一笔,所以想去的师生全都去了,权当是冬游了。”渔舟轻松自在地应道。
裴大人扶额,不得不感叹学院有自己的经费就是好,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真是令人羡慕。
渔舟想到裴大人毕竟是自己的上峰,试探着道:“您若是感兴趣,那下回师生们出去先向您请示?”
“不必,不必,你们做得很好。知微草堂是国子监的分院,师生们做了善事,国子监跟着一同沾光。”裴大人捋着胡须笑道。
祭酒大人心中有数,知微书院名义上是国子监的分院,本质上还是有很大区别的,奉行的是游学的那一套,自己也管不了,也管不好。
“若是您得闲了,也可以组织国子监本部和分院的孩子们一起出去。”渔舟又笑道。
“这个倒是可行。”裴大人满口答应,过了一会儿又迟疑地道,“那地动仪……”
“千帆明白,等孩子们玩腻了,测得准了,一定会送往司天监。”渔舟笑嘻嘻地道。
“你这孩子……”
跟聪明人说话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就是话不必说太明,坏处就是心思藏不住。
好在匆匆而来的黄芪解了祭酒大人的尴尬,她冲二人抱拳一礼说道:“宫里有圣旨到府里,请小姐立刻回府!”
渔舟心中突然闪过一种不妙的感觉,知微草堂的赏赐已经下来了,府中有父亲在,为什么非要等她回去才宣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