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第三十三章

平林漠漠烟如织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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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狂风呼啸, 黄沙漫天,戈壁荒凉, 太阳却依旧炽烈如火。

    随着毒酒滑下喉咙,秦兰芝觉得喉咙火烧一般, 连吞咽都困难, 接下来五脏六腑刀搅一般剧痛, 然后她就疼得失去了知觉。

    怎么一睁开眼睛就看到了十七岁的赵郁?

    是梦吧?

    赵郁在上面忙了半日,见秦兰芝毫无反应,顿时有些怄,动作就有些粗鲁。

    秦兰芝终于清醒了——怎么可能有这么真实的梦!

    她凝神看向赵郁。

    赵郁见秦兰芝终于看自己了,一双杏眼明媚清亮,正看着自己, 心里实在是喜欢, 俯身在她唇上吻了一下, 微喘道:“兰芝,这次舒服吧?我是不是很厉害?!”

    他就知道自己长得俊俏, 体力好,功夫又厉害,秦兰芝一向迷恋他得很!

    秦兰芝看着近在咫尺的俊脸,想起自己被灌下毒酒活活疼死的时候,赵郁这厮正意气风发登基为帝, 心中恨极, 抬手闪电般扇了过去。

    赵郁猝不及防, 小白脸被扇得偏到了一边。

    秦兰芝不待他反应过来, 抬腿把赵郁给踹到了床下。

    上辈子她温柔贤淑痴情痴意,陪着赵郁流放千里吃尽苦头,结果赵郁这厮可共患难不可共富贵,他在大庆殿意气风发登上皇位,她在后宫苦哈哈死于非命,那她干嘛还巴结赵郁!

    秦兰芝的动作实在太快,饶是地下铺着厚厚的地毡,赵郁依旧摔得够呛。

    他摸了摸自己热辣辣的左脸,一阵麻疼,意识到自己的脸被秦兰芝给扇肿了。

    赵郁从来不是能吃亏的人,他“嗷”一声蹿了起来,扑到床上,与秦兰芝开始撕打。

    丫鬟们在外面听到卧室里面的动静,都呆住了——这......这是在行房,还是在打架?

    两个小丫鬟看向翡翠,等着她拿主意。

    翡翠是秦兰芝从家里带来的大丫鬟,一向冷静自持,这会儿也有些慌了神。

    她听着里面的撕打声,定了定神,道:“郡王和秦姨娘闹着玩呢,慌什么!”

    王爷进京朝觐,如今不在福王府,王妃这个嫡母不管庶子的是非,端懿郡王的生母韩侧妃不是省油的灯,还是别去招惹的好,且等等看吧!

    秦兰芝满腔悲愤,自是用尽全力;赵郁又不能真打自己的女人,招架而已,打得十分郁闷,两人倒也旗鼓相当。

    撕打了半日,秦兰芝蓦地发现她和赵郁都衣衫不整,一下子愣住了。

    赵郁乘机跳到床尾,拉了乱糟糟的锦被遮住自己:“秦兰芝,你这女人发什么疯?干嘛打我!”

    秦兰芝气喘吁吁跪在那里看着赵郁,赵郁身上只穿着白绫中衣,衣襟敞着,左脸上凸起了五指印,颈部、锁骨、腰间都被她拧得一块块红,赵郁脸上身上原本就白,就显得越发的凄惨。

    她看了一会儿,觉得实在是无趣,伸手抢过赵郁身上的锦被,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缩成了一团。

    赵郁看着裹成了一条大红蚕蛹的秦兰芝,想要报仇,却老虎吃天无处下口,最后只是悻悻地爬过去,隔着锦被在秦兰芝屁股上虚张声势地拍了一下,权作报仇。

    他坐在那里,有些茫然,又有些奇怪:秦兰芝一向多温柔啊,今日是怎么了?

    她那么爱我,今天怎么会突然动手?

    难道是我太厉害了,她受不了了?

    这样一想,赵郁不禁有些骄傲,便下了床,拿了衣物自顾自穿上。

    穿衣服的时候不小心碰到肿起来的左脸,他不由自主“咝”了一声。

    穿好衣服靴子,赵郁凑到秦兰芝的妆镜前看了看,见自己一向俊俏的脸凸起了五指印,方才那点飘飘然顿时一扫而空,心道:老子这么俊俏的脸,被秦兰芝这小娘们弄成这个熊样,今天没法子见人了!

    他简直快要被秦兰芝活活气死了。

    赵郁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秦兰芝一眼,见她依旧用锦被把自己裹成一个球,就隔着被子在她屁股上拍了一下,又找了个帷帽戴上,这才出去了。

    他的脸现在这么精彩,让那些丫鬟小厮看到,万一谁去他娘那里乱嚼舌头,秦兰芝就惨了!

    听到明间门“咣当”了一声,秦兰芝知道赵郁离开了,这才裹着锦被坐了起来。

    想到八年后的赵郁,秦兰芝背脊上瞬间冒出了一层冷汗,粘腻潮湿,很是难受。

    她以良妾的身份初进福王府时,赵郁还是十六岁的端懿郡王,福王的次子,一个爱笑爱笑性格佻脱的少年。

    秦兰芝知道赵郁接下来的路。

    一年后,赵郁因为母舅京兆尹韩载卷入宫廷巫蛊案,最终被流放边疆,在边疆苦捱了三年,那时候只有她陪在他身边。

    从流放地归来,所有阻挡赵郁的人都开始一个个被他踩在脚底下。

    福王妃、福王世子、梁淑妃、武丞相、大周朝的文官集团......

    他一直往上走,坚定地往上走,变得深沉内敛心思诡谲,她再也看不透。

    而他也没打算让她看透。

    对他来说,秦兰芝的存在价值就是陪他睡觉。

    想到八年后那个冷漠的新帝,秦兰芝终于感到了后怕。

    她机械地拉起锦被,再次包裹住自己,谋划着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做。

    秦兰芝一向有自知之明,她不是懂得权谋的聪明人,得好好想一想如何保住自己的性命,不再重蹈前世覆辙。

    做出决定之后,秦兰芝这才松了一口气,一个问题忽然浮上脑海——她不过是赵郁的侍妾,虽然一直跟着赵郁,却也未曾做过出格的事,再加上出身低微又无子,即使赵郁册封后宫,她也不过是一个低位妃嫔。

    赵郁若是厌恶她,关入冷宫就是,为何要韩太后亲自动手毒死她?

    翡翠低下头,拭去顺着眼尾流下来的眼泪。

    兰芝难过,她也难过,可是翡翠知道,兰芝做出这样的选择是对的。

    翡翠跟着兰芝多年,知道她的性子。

    兰芝从小爱说爱笑性子活泼,与其在福王府内夹着尾巴战战兢兢享福,不如回到自己家里自由自在度日。

    反正兰芝总有法子把日子过得舒舒服服开开心心。

    过了一会儿,听到里面哭声渐渐听不见了,翡翠便下去打了一盆井水送上来,推开门送到了屋子里,服侍着兰芝洗了脸,又安排她在床上睡下了。

    一直到了天擦黑时候,秦二嫂才从外面回来了。

    秦二嫂一边洗手,一边问道:“姑娘呢?”

    万儿正要说话,翡翠却抢先道:“娘子,姑娘累了,先睡下了!”

    又道:“姑娘说晚上吃饭不要叫她!”

    秦二嫂原本要上前看看女儿的,闻言只得作罢。

    一直到了深夜秦仲安才回来。

    秦二嫂知道他是去秦老大家看婆婆秦老太去了,便只是问了一句:“婆婆身子还好吧?”

    秦仲安欲言又止。

    秦二嫂见状,便道:“怎么?难道婆婆那边又起什么幺蛾子了?”

    秦仲安叹了口气:“母亲不太高兴,说兰芝都回来这么久了,为何还不去看她老人家......”

    “让兰芝去看她老人家?”秦二嫂冷笑一声,“让她再坑陷兰芝一次?去年元宵节晚上走百病,那晚上她是怎么坑陷咱们兰芝的?若不是兰芝反应快跑了回来,说不定早被她老人家卖进梁皇亲府里做六十多岁老头子的小老婆了!”

    秦仲安也想起了往事,顿时哑口无言。

    他这个母亲,别的都好,就是自私又偏心,把老大一家看得如珠似宝,把他一家踩在脚底下,尤其是不喜欢陈氏和兰芝母女俩,却忘了他那点俸禄只是够孝顺她老人家,这么多年来,他家一直是陈氏在赚钱养家。

    秦二嫂瞅了丈夫一眼,见他不出声反驳,便也不说话了。

    秦仲安什么都好,就是太孝顺了。

    说来也奇怪,他是家里的老二,秦老太疼爱长子秦伯健,疼爱三女秦香儿,对秦仲安这个老二从来都不好,偏偏三个儿女中最孝顺的就是老二秦仲安!

    临睡前,秦仲安还是嘟囔了一句:“中秋节那日咱们两口带着兰芝去老大家一趟吧,也算是堵了老太太的嘴!”

    秦二嫂没理他,翻身计算着明日要做的丸药数量,不知不觉睡着了。

    第二天一大早秦兰芝就起来了。

    她挽了一窝丝杭州缵,插戴了一支翡翠簪,穿了件白藕丝对衿裳,系了条翠纹裙,脂粉不施,却眉目浓秀嘴唇嫣红,分外清新明媚。

    翡翠帮秦兰芝戴上泪珠型翡翠耳坠,然后去收拾屋子。

    见窗前长榻上放着一个玄缎包袱,她认出是昨日郡王带来的,想了想,这才问道:“姑娘,这个玄缎包袱......”

    秦兰芝双目盈盈凝视着镜子里的自己,过了一会儿方道:“拿来我看看吧!”

    翡翠拿了包袱放在妆台上,解开让秦兰芝看。

    玄缎包袱上面是一个精致的紫檀雕花匣子,匣子下面是一个大大的红缎包袱。

    兰芝左手扶着匣子,右手摁开了匣子的消息。

    匣子的盖弹开了。

    兰芝只觉一片金灿流光,原来黑丝绒衬里上嵌着一套赤金镶嵌红宝石头面,金子黄澄澄的,红宝石有些小,成色却好,钗子、簪子、步摇、耳坠、项链、手镯等样样俱全,怕是要值几百两银子。

    她呆看着这套头面,没有说话。

    兰芝是知道如今的赵郁手里有多少银子的,很担心接下来的四个月赵郁手头紧张日子难熬。

    赵郁的收入只有两项,一项是郡王的岁支禄米两千石,另一项是王府每月发放的月银。

    郡王的这两千石岁支禄米一向由韩侧妃代领,韩侧妃悭吝成性,拿到手里就绝对不会再拿出来,因此这一项算是没了。

    王府每月给赵郁发放的月银是一百两银子,一年就是一千二百两,每年的年初发放。

    这项银子先前也被韩侧妃拿走了,后来因为世子赵翎出面干涉,账房才开始直接发给赵郁。

    秦兰芝算过账,赵郁一年能从正常渠道拿到的银子也就这一千二百两银子月银了,只是他似乎总有法子弄到银子,虽然不算多,却也能对付着过下去,反正赵郁从来没缺过她的花销。

    真正的苦日子是在赵郁被流放到西北凉州后,他们没了收入,还要养活跟着他们去西北的人。

    初到西北那段时间可真苦啊......

    也就是在西北,秦兰芝学会了种棉花、给棉花打顶、摘棉花,以及纺花织布......

    一直到如今,秦兰芝还记得西北的冬夜,北风呼啸,飞沙走石,糊着窗纸的窗户被沙石打得“啪啪”直响。

    屋子里一灯如豆,赵郁在灯前读书,而她和翡翠在一边摇着纺花机纺花。

    偶尔翡翠出去一趟,赵郁就悄悄伸手握住她的手,在昏黄灯光中看着她笑,雪白的小虎牙闪闪发光,真是可爱......

    秦兰芝收回思绪,低头眨了眨眼睛,合上匣子,哑声道:“收到上锁的那个衣柜里吧!”

    翡翠看到秦兰芝白藕丝对衿裳的衣摆被落下的泪珠子洇湿了一小片,却装作没看到,拿过那匣子放到了衣柜里。

    秦兰芝又解开下面的大红缎子包袱,发现里面有好几套衣物,都被压得平平整整放在里面。

    她一件件慢慢翻看着。

    上面是一件修身白绫袄、一条娇绿缎裙、一件宝蓝通袖妆花袍、一件大红通袖妆花袍和一条玄锦百花裙,最下面是一件大红遍地金雪貂皮袄。

    翡翠走了过来,也立在一边看。

    秦兰芝看着这些衣服,不由笑了起来,道:“这些衣服......可真庄重啊!”

    翡翠也笑了:“这些衣服估计是郡王亲自挑选的!”

    秦兰芝挑选出那件宝蓝通袖妆花袍和那条玄锦百花裙,道:“这两件给我娘穿正好!”

    翡翠抿嘴只是笑。

    秦兰芝拿起最下面摆着的那件大红遍地金雪貂皮袄,却发现沉甸甸的,伸手进去一摸,却从皮袄里摸出一个宝蓝荷包——这荷包是她给赵郁绣的!

    她打开荷包,发现里面有一叠银票,抽出来数了数,足有五百两。

    翡翠纳闷:“难道是郡王给您的遣散费?”

    秦兰芝心里也纳闷,只得先收起这荷包,打算等明年赵郁被流放去西北,她再寻个机会给赵郁送过去,也算是雪中送炭。

    秦二嫂正在看着万儿摆饭,见闺女递过来两件新衣服,衣料很好,刺绣精致,便笑了起来:“哎呦呦,这衣服可真好,我要放起来过年穿!”

    又问兰芝:“兰芝,你怎么会有颜色款式这么老道的衣服?”

    秦兰芝笑眯眯道:“母亲,你只管穿就是了!”

    母女两个吃着早饭,秦二嫂这才告诉女儿:“兰芝,昨日李知州夫人让婆子叫了我过去,说要一百粒保宫凝血丸,二百粒人参养荣丸,还有十盒药香!”

    秦兰芝闻言笑了:“娘,这可是桩大生意啊!”

    秦二嫂也是欢喜,道:“这桩生意做成,今年过年银子都有了!”

    又忙提醒秦兰芝:“兰芝,这件事你可别跟你爹说,你祖母老是问你爹要钱,你爹若是知道咱娘俩手里有钱,说不定得想方设法要了去给你祖母呢,到时候都偏给了你大伯家和你姑姑家!”

    秦兰芝想起自己爹爹攒的私房钱,不由微笑。

    她爹和娘都爱攒私房钱,可是攒到最后,这些钱都偏给了她!

    用罢早饭,翡翠洗衣,万儿刷锅,秦兰芝则跟着秦二嫂做人参养荣丸去了。

    保宫凝血丸干系太大,秦二嫂还不敢让兰芝独自去做,不过人参养荣丸秦兰芝已经做得很好了,和秦二嫂自己做的也差不离了。

    下午秦二嫂又被请去给产妇看病了。

    秦兰芝也不出门,又忙了整整一下午,配药、磨粉、细火烘焙、炼蜜、调药、和药、搓条、和丸,终于做成了二百粒人参养荣丸,然后再摆在竹制簸箩里发汗。

    等药丸变硬,就可以用油纸包了,装进密封的药瓶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