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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家下大定的聘礼遵循古礼, 送了活雁一对、羊一头、鹿皮一整块、春茶一匣、玉如意一枚, 并绸缎尺头、金银首饰等若干, 装了十六抬。
原本活雁难得, 时人一般都以白鹅代替的, 但是石家格外运气,在大定之前两日,树村那里有人家刚好捕到一对活雁, 石家的佃户李家便出面买了下来, 命李福给城里送来,在椿树胡同养了一天, 便盛在笼中送至老尚书府来了。
至于那十六抬聘礼, 亦是比照安佳氏给玉姐儿下聘的抬数,未敢多超。只不过石家是娶长媳,理应隆重些,若按石大娘的意思,再多塞个八抬也不为过, 但为了顾及安佳氏的面子,石家大抵将东西拢了拢, 十六抬什盒都塞得沉甸甸的,一大早就抬出了门。
时下规矩,下定和送聘礼的仪式宜早不宜晚,所以陪着石家一起登门观礼的人早早都赶到了老尚书府, 等着穆尔泰等正主儿出面。
然而兆佳氏老尚书府也不晓得为何, 前来观礼道贺的亲戚朋友们都已经到齐了, 但是家里的正主儿一个都不见。
白柱曾跑出来招呼过一次,见富达礼带同石咏等人都在正堂上等候着,白柱少不了擦着额头上的汗道:“这就来,这就来了……”
与白柱一样,白柱的媳妇儿齐佳氏也正在内宅招呼女眷们:“太太们莫急,晚不了,绝误不了吉时!”
然而齐佳氏心里也没底,英姐儿下大定的大礼,真的能及时完成,不会耽搁么?
石咏在外堂上,倒没有那么急。他还牢牢记着老物件儿们说过的话,内宅的事,自交由内宅的人处理。他相信与他们站在一处的人,能量都还是挺大的。
在这当儿,石咏见到了他未来的连襟,安佳哲彦。两人彼此见过礼,都听说过彼此,少不了相互打量一番。他们各自要娶的,将来会是双胞胎姐妹,因此关系比寻常连襟更要紧密些,少不了攀谈交流一番。
在石咏眼中,哲彦就如另一个宝玉一般,皮囊是没的说,一等一的好看;再瞧那通身的气度,显而易见是个养尊处优惯了的大家公子。
哲彦见了石咏,也笑嘻嘻地向他作揖道谢,冲石家抬来的十六抬聘礼那里努努嘴,笑着称呼石咏的表字:“茂行,承你的情,给我家留了面子。”
石咏却赶紧摇头谦虚:“世间下聘之礼,不过是量力而行罢了,哲彦兄家中是如此,我家亦是如此。哲彦兄实在无须如此。”
哲彦见石咏为人实在,也颇愿意与他多说两句,当下指着聘礼最上首大红烫金面子的《龙凤帖》和《过礼帖》说:“听闻茂行善书,这两样仅仅是封面上的几个字就写得极其漂亮,想必是出自茂行的手笔了。”
石咏继续谦虚:“不敢,不敢!”
可实际情况是,这聘礼里每一件需要写画的地方,都是他亲力亲为的。
石家的人都从来没操持过嫁娶喜事,虽说忠勇伯府老太太富察氏命两个媳妇有空都来帮忙,可毕竟只有自家的事,自家人才会上心。
石咏最后找到了个周到人儿,不是别个,便是红娘。随着天气渐暖,红娘的瓷枕也一日比一日更精神,不仅将三书六礼的古礼从头至尾给石咏说了一遍,也指点了许多历朝历代不尽相同的习俗,让石咏去问个清楚。石咏对大致程仪有了数,又有的放矢知道该问啥,这纳征的礼仪虽然复杂,要准备的东西虽然琐碎,但是石家还是一一都准备下来,似模似样,甚至被人赞说颇有古风雅韵。
然而穆尔泰等人却迟迟不曾出面,让石咏免不了等得心焦。哲彦在一旁看着,倒似颇为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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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英着一身新衣。此刻她本该在上房候着,少时下大定时石大娘会亲自将大定的一两件聘礼交到她手里,各家女眷亲友亦会观礼。她却并非在上房候着,而是在老尚书府各院走了一圈,见人便问:“见到望晴了吗?”
“见到我院里的小丫头望晴么?”
她来到安佳氏的院子外面,问了声门口的仆妇:“小姨在么?”
“太太在!早先留过话,小姐若来便请进,无妨的。”
如英“嗯”了一声,便穿着吉服往里走,将将走到安佳氏堂前,终于放慢放轻了脚步。
安佳氏这时刚刚将两个儿子的行囊收拾妥当。明日穆尔泰离京,安佳氏膝下的两个宝贝儿子将随父南下,而安佳氏自己则继续留在京中,为两个继女操持出嫁大事。今日是英姐儿这边下大定的日子,老尚书府少不了要摆酒宴客,安佳氏怕到时再没机会与两个儿子好生话别,赶紧趁这个机会,多说两句。
“明日你们哥儿俩随父亲回南,要好生侍奉父亲。你们父亲年纪已长,平日公务又忙,你们二人要好好听父亲的话,好生进学,跟着师父好生开蒙,知道了么?”
安佳氏膝下两个小哥儿,大的叫达山,快七岁了,小的叫达春,刚满四岁。
“还有,记住,这世上,只有你们的额娘才是与你们最亲的人,除此之外,都要记得,人心隔肚皮,看着与你们血缘亲近,其实未必真会为你们好。”
安佳氏明知如英此刻就立在厅外,照样这样将话挑明,全不顾如英听见了会如何。
“你们两个姐姐,也是一样。”安佳氏面带笑容说了这一句。
七岁的大哥儿达山顿时就不明白了,转过身,指着立在门外的如英问:“额娘,英姐姐来了,难道英姐姐也是一样,不会真的为我们好吗?”
安佳氏转过身,与如英正望了个照面。她只笑着点头说:“是啊!你们的英姐姐……额娘就是她的小姨,也是她的继母,可是她既然不是额娘肚子里生出来的,就不会把额娘当母亲看,自然与你们的血脉更是隔了一层。所以她绝对不会像额娘对你们那样,对你们好;同样的,额娘自然也不会像待你们一样待她……”
那边如英便扯个笑脸问安佳氏:“小姨……”
“敢问小姨,见到望晴那个丫头了没有?”
安佳氏点点头:“见到了,我见她像是犯了什么错,被人关到柴房去了。”
如英吃惊不小,当即道:“被人关在哪里了?我去寻她。”
她说着就转身,一面走一面说:“这个丫头,莫不又是因为贪嘴惹出的祸吧!”
安佳氏登时笑:“自然不是——”
待安佳氏说到这里,如英登时住了脚,缓缓地转过身,望着安佳氏问:“小姨定是知道这其中的原委的了?”
安佳氏则笑得温煦无比:“英姐儿,你来,我只与你说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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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咏在外间已经等得微微有些焦躁,他手上这盏茶都已经喝得加过两遍水。一直坐在石咏身旁的哲彦也是如此,两个男人都有点儿沉不住气了。
这时候哲彦突然支起身体,凑近了石咏,说:“茂行此前可曾见过英表妹?”
石咏心头一跳,早先十三福晋是千叮咛万嘱咐过的,为了如英着想,千万莫要将当初清虚观那一段公案提起,那么他也就绝不能提此前曾见过如英,两个人此刻就需要像是一对完全不曾认识的陌生人。
“自然没有!”
哲彦便稍稍松了一口气,说:“既是没有见过,便也没有非卿不娶的理由了?”
石咏当即道:“可是家母见过,家母喜欢,坚持要为小弟做主。”
石咏说的也有一半儿是实情,而且非常符合他这个因孝道而“侥幸”得爵的孝子身份。
哲彦想想也是,他当即给石咏使了个眼色,自己先起身出去,少时石咏也跟了出来,这一对未来的连襟便在外头屋檐下头站着,哲彦装作眺望外头的满园春光,压低了声音道:“听说英表妹早先在清虚观的时候曾经妆扮成个小戏子,偷偷跑出去一回。早先有一家姓卜勒察的,就是听到了这个消息,才就此拒婚的。”
哲彦面露无限同情,低低地问石咏:“别是你从没听说过这事儿吧!”
石咏闻言一怔,这件事确是事实,英姐儿确确实实曾经妆扮成个班子的伶人,偷偷从清虚观里跑出去过,关键……还是和他一起跑的。
但这事关她人名誉,石咏自从一开始就在勉力维护,此刻更要绷住,决不能功亏一篑。
于是他故作微愠,严肃地问哲彦:“此事兄台是从何得知的?”
哲彦也是听旁人说的,从未亲自证实过,此刻被石咏一声质问,顿觉失言,想了想,道:“自是清虚观的道士说的。我也是听旁人说起,未得证实过,茂行勿怪!”
石咏当即道:“和尚道士的话如何信得?这世上相像的人多了去了,说英小姐扮成个伶人出门,为何不可能就是个与英小姐容貌相仿的伶人光明正大地出门?”
他很严肃地说:“今日是尊亲大定之礼,哲彦兄,比起我,你更应该维护尊亲的名誉,不信谣、不传谣,见到有传播这等流言的心怀叵测之人,应当拷问一番对方究竟居心何在才对!”
他说得大义凛然,登时将哲彦的一番话都给逼了回去,颇有些讪讪地说:“是我想的不周到,是我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