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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喜进入前情回顾环节,能找到隐藏的彩蛋哦! ——那个声音, 好生像他的小师妹。
石咏是学习古代工艺美术出身, 在博物馆里工作的时候, 带过一个前来实习的直系师妹。
小师妹天真活泼,极得他们科里上上下下的喜欢。然而她却总是缠在石咏身边,求他指点修补古时器物的种种诀窍。
石咏那时却觉得师妹很聪明, 一点就透, 不用自己怎么指点才是。他有个坏毛病,一旦需要修复的古物件儿上手, 他往往会聚精会神地坐在桌子跟前两三个钟头, 都不带挪窝的,自然根本记不起还有人候在他身边, 等待他讲解。
于是就这样, 石咏自己忙起来就浑忘了所有,待抬起头来的时候, 见到小师妹竟然也没挪窝, 依旧坐在身边, 望着自己手里的器物, 眼里亮晶晶的。
后来实习结束,小师妹毕业后在一家设计事务所找了份工作, 听说顺风顺水, 薪水也很优厚, 和他们这些苦哈哈的研究员自然没得比。渐渐地, 她也就和石咏再没联系了。
和小师妹相处的整个过程其实没起过半点波澜, 日子就如流水一般地过,甚至同事们从来都没拿他们两人开过玩笑。
因此石咏也没想到,自己身在这样遥远而孤寂的时空,竟会因为一个声音,一句话,便将那些久久深埋在心底的往事全部回想起来。
他拥有一双慧眼,能认出那些被岁月尘封的老物件儿所拥有的价值;他也有一双巧手,能让这些老物件儿重新焕发青春。
可是于他自己,石咏却很清楚,他还不具备好好去照顾一个人,爱一个人的能力。在感情这件事儿上,他是个十足的呆子……
*
到了和杨掌柜约定的日子,石咏带弟弟喻哥儿去了琉璃厂。
这时的琉璃厂早就和明代烧造琉璃的厂子没什么关系了。因为满汉分城而居的缘故,满洲大族世家大多居于四九城里,汉官则大多住在外城这琉璃厂附近。此外,各地会馆也都建在琉璃厂左近,各地进京赶考的士子在备考时也喜欢到此逛逛书市。如今的琉璃厂已经汇聚了京城最大的书市,现出那文风鼎盛,文士荟萃的面貌。
石咏先带了喻哥儿去松竹斋见杨掌柜。
喻哥儿很懂事,石咏只教过一回,他见到每个人便都似模似样地行礼。旁边杨镜锌见了,登时怨念满满,盯着石咏。石咏嘻嘻地笑了两声,伸手抹抹后脑,心想这杨掌柜估计到了现在还在后怕呢!
他们在松竹斋里逗留片刻。倒是白老板将石咏拽到一边去,低声告诉他:“陆爷托人带了话,他最近有事,不在京城,养心殿造办处的事儿,得先往后押一押……”
石咏一听,就知道是雍亲王上回说了十六阿哥“随扈”的事儿了。
“……陆爷说了,这事儿他说到做到,只是现在不得功夫罢了!”
石咏听了白老板的话,也不知是十六阿哥本人原话,还是白老板的演绎。这位十六阿哥在历史上似乎混得不错,“九龙夺嫡”里也没见他站谁的队,看着好像一直碌碌无为,末了竟然还得了个铁帽子王爵,开开心心地活了一把年纪。
像石咏这样只见过一面的小人物,十六阿哥竟然也还记着,并且叫人来传话。石咏因此对这个“陆爷”印象还不错。
石咏谢过白老板,带着咏哥儿,随着杨掌柜,沿着琉璃厂大街,拐进椿树胡同,走不多远,便听见院墙里传来朗朗的读书声。
这可比那天在石家族学外面听见的嘈杂吵闹要好多了。石咏倒是没想到,在那样热闹的琉璃厂大街背后,竟然有这样清净读书的去处。
“我先跟你打个招呼。”杨镜锌背着手,一面走,一面说,“这位姜秀才教书,说好的人觉得非常好,也有人觉得他不怎么样的。我只做个引见,具体如何,你们哥儿俩自己定夺!对了,姜秀才那里,他也要看眼缘的。”
石咏一听,也觉得好奇,这位姜夫子,竟然还能是个毁誉参半的人物?
杨镜锌继续:“对了,他要的束脩也贵些,启蒙是一两银子一年,读‘书’是二两,‘经’是三两。这个比别的馆都要贵些,你们要有些心理准备。”
喻哥儿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石咏却在心里飞快地算开了。
时人一般都是四五岁启蒙,七八岁读完“四书”,再花上个几年时间读完“五经”,学习八股制艺,便能参加科考了。如此算来,喻哥儿要读到能考秀才的地步,光在这束脩上,就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但若是喻哥儿聪明,学得顺利,在二十之前能考中生员的话,就有机会能考进八旗官学。进了八旗官学,再往上进学考试,相对会容易些。
说话间三人就到了小院门口,杨镜锌敲敲门,就有门房模样的人过来开了门。杨掌柜大约是熟人,而且事先打过招呼,他们很快便进入了院子里。
刚才石咏在外面听见的朗朗书声,就是从这间院子的正厅堂屋里传出来的。读书的,大多是十岁上下的孩子,比喻哥儿大了不少。喻哥儿见了,再没有在家时候那一副皮猴样儿,反倒往哥哥身后缩了缩。
里面姜夫子迎了出来,先与杨镜锌见礼,转过来望着石家兄弟俩。
喻哥儿往哥哥身后躲了躲,探出半个头,乌溜溜的一对眼正望着和蔼的夫子。石咏心里叹气,知道喻哥儿积习不改,对陌生的人和事总喜欢这样躲起来“暗中观察”。
“这就是石喻吧!”
姜夫子大约三十五六岁的年纪,见到喻哥儿既好奇,又有些害羞的样子,当即探身弯腰,冲着喻哥儿笑着指指自己:“我姓姜,他们都管我叫姜夫子!”
石咏在旁,一下子感受到了这位夫子的不同:这位夫子竟然一点儿都不凶,看上去没有多少为人师表的……严厉。可是不凶的夫子,学堂里的皮猴都皮起来的时候,夫子又怎么压得住?
“你叫什么?”
姜夫子非常柔和地问。
石咏在家教过石喻,这会儿喻哥儿听见人问了,赶紧从哥哥身后转出来,冲夫子行了一礼,老老实实地回答:“姜夫子,我叫石喻!”
姜夫子便即起身,冲石咏点点头,示意他觉得这孩子不错,算是合眼缘。
接下来杨镜锌告辞,留石家哥儿俩和这姜夫子详谈。
姜夫子将石咏和石喻带到他教蒙童的后一进院子里。石咏这边将石喻的水平说了说:说实话,喻哥儿还没怎么好生启蒙,如今只是读了两本蒙书,识了几个字,并且开始习练书法。
“已经开始练字了?”姜夫子一下子很感兴趣,转身取了纸笔来,递给喻哥儿,笑着鼓励他:“听说你字写得不错,可愿意给夫子写一个看看?”
喻哥儿点点头,抓了笔,一本正经地拉开架势,在纸上写了个“永”字。
世人都知这“永字八法”是练字的起点,而喻哥儿虽然别的学得还不多,这个字却真写得有模有样。姜夫子见了,都免不了目露惊异,将喻哥儿好生赞了两句。
喻哥儿开心至极,转脸就朝哥哥笑着,那意思是说:哥,你看我没给你丢人吧!
“夫子,我弟弟的天资其实不错,只是学什么全凭兴趣,有兴趣的事儿,就能一头钻进去学,要是不感兴趣,就总是偷懒犯困……”
石咏向姜夫子解释了弟弟的脾性。
姜夫子点头笑道:“那再好不过了!”
石咏听杨掌柜说过姜夫子的履历,知道他十几年前就中了秀才,可不知怎么的,始终没法儿再进一步,总是与举人无缘。后来无意中发现有一份教书的本事,有些皮孩子,别的夫子收拾不了的,送到他这里,反而慢慢能坐定了读书了。久而久之,他便也绝了科举进学的心,开馆授课,教书育人。
“我这做夫子的,就是得让这些孩子喜欢上自己学的东西才成!”姜夫子微笑着解释。
石咏登时大喜,问:“夫子,那您是愿意收下我弟弟了?”
姜夫子点点头,却说:“也不用这么着急,你先将弟弟送我来这儿一个月。这一个月里,喻哥儿若是学得好,我也教得开心,咱们再行这拜师礼也不迟!”
石咏去检视赵老爷子的状况,只见他半边身子僵硬,瘫软在地面上,仰着脖子,喘着粗气,却盯着他屋里卧榻犄角上搁着的一只半旧的藤箱子,脸上似笑非笑,眼里露出的,不知是得意还是悲凉。
石咏见了老人家这副情形,哪里还顾得上别的,赶紧将赵老爷子扶起来,抱到榻上去,自己赶紧冲下楼去,找山西会馆的伙计帮忙,去请大夫。
“这位小哥……”
会馆的伙计还没闹清是怎么回事,扭头向自家掌柜看过去。
“是是是……赵老爷子吗?”掌柜的听说,脸色难看,连口中都结巴起来。
石咏一问,这才晓得,原来这赵龄石竟然已经事先结清了两间房钱——他这是,夺了钱财,将自家患病了的老爹遗弃在了山西会馆?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的?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石咏还顾不上生气,会馆的伙计已经为难地冲石咏一摊手,说:“若是付不了诊金,这……这会馆没法儿帮忙请大夫呀?”
石咏一挑眉,问:“你们会馆难道不该顾着同乡之谊,帮扶一把么?”
在他想象之中,会馆中就该这样,同乡之间,相互帮扶。没想到现实却是另一番情形。
掌柜的听见这话,淡淡地说:“就算是帮扶,也不能是我们这些替人当差跑腿的说了算。若是没诊金,那就先等等吧!”
石咏知道他的意思,等到会馆里哪位山西同乡出来,见到赵老爷子的惨状,起了怜悯之心,应下了帮老爷子付诊金,伙计才会出去请大夫。毕竟会馆没有自己白贴钱的道理。
石咏无奈,伸手往怀里摸了摸,掏出一锭,“啪”的一声拍在柜台上,说:“老爷子的房钱、诊金、药钱,都给我记在账上……唉,唉,唉,你别啃啊!”
此前石咏曾经在武皇的宝镜提过这事儿,宝镜没说什么,只是冷笑几声,大约觉得这事儿又龌龊又幼稚,实在不值得一提。石咏问它意见,宝镜也没多说,只告诉他,要么,就冷心冷眼,袖手旁观;要帮,就干脆不要计较,付出所有。
于是石咏这回真的付出所有了。母亲石大娘交给他,让他帮忙置办给十五福晋添妆的礼品的那锭金子,此刻被他拿出来,拍在会馆的柜台上。
这金光灿灿的,掌柜和伙计难免两眼放光,掌柜的伸手掂了掂份量,已经笑开了花,也不知是不是习惯使然,竟然凑上去,打算在金锭子上留下个牙印儿做纪念,被石咏赶紧拦住。
但这锭金子一亮相,这山西会馆里上上下下的脸色立即不同。石咏简直觉得他就像是后世文学作品里描绘的,手里持着百万钞票的那种人。即便此刻这锭金子还在他手里,他却立即能使唤得动人了,伙计立即出门去请大夫了,掌柜也不再管石咏叫“小哥”,而该喊“小爷”了……
石咏却不跟他们多啰嗦,自己回到楼上去照看赵老爷子。
这会儿老爷子稍许缓过来一些,眼神稍许有些灵活,瘫在卧榻上喘气。他半边身子僵硬,不听使唤,此前挣了命与儿子抢夺那只红漆箱子,如今另外半边摔了一跤之后也不怎么灵光了,只剩一点儿力气,无言盯着石咏,右手食指指着怀里。
石咏伸手探探,竟然从老人家怀里取出一卷拓片来。他只扫了两眼,就知道这是那只“南朝鼎”鼎身上铭文的拓片。
老人家见到,伸手牢牢握在手里,却像是安了心似的,轻轻阖上双眼。
门外伙计敲门:“石小爷,大夫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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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此,石咏便临时过上了一段侍候病人的生活。
每天清晨,他送弟弟石喻上学之后,就赶去山西会馆,提赵老爷子擦身换洗,喂饭喂药。每天中午之后,会馆帮忙过来给赵老爷子诊病的大夫会过来,给老爷子行动不便的半边身子针灸。到了傍晚,石咏则看着老爷子上榻歇下,这才离开去接弟弟下学。而晚间看护老爷子的事儿,就只能交给会馆的伙计了。
刚开始的时候,赵老爷子手足僵硬,不能说话,望着石咏的眼光始终都愤愤然,带着一腔的敌意。
然而石咏却始终坦坦荡荡的,他又不图老爷子什么,老爷子就算有敌意,他又有什么好在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