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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师父不在人世了也要承受骂名。
废怀王的案子不能翻出来。
楚绍鸣已打定主意。
萧玄见他眸光变了又变,最终化作一抹坚毅。
萧玄暗叹了口气。
心知楚绍鸣这是打算一条路走到黑了。
萧玄摩挲着扇柄,许久没有说话。
侍卫们已经蛮横的将范辄强行拖了下去。
范辄自然抵死不从,无奈实在反抗不过身高马大的侍卫们。
众人只听见范辄的怒吼声越来越小,再看向楚绍鸣越来越阴寒的面庞,心底都是一颤。
废怀王忽然狂笑起来,笑声里面没有面对死亡的恐惧,那笑容是那样的狂妄,却又让人觉得浑身发毛。
废怀王笑了半晌,戛然停住,目光如寒芒刺向楚绍鸣。
“你与你师父一样,都是阴险狠辣的毒蛇。你师父已经化作一抔黄土,但是你难道没有想过,等待你的,又是怎么样的下场。”
楚绍鸣手握成拳,又缓缓松开。
“这点就不劳你一介庶人为本官操心了,此案证据确凿,已容不得旁人质疑。庶人萧成猷,你乖乖签字画押,本官还能向陛下求情,求他赏你个全尸。”
“这样说来,我还得感激你对我大发仁慈了?”废怀王似乎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摇了摇头,“年轻人,身为长辈,我劝你一句,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太过狂妄自大。”
“你说的话本官都记下了,那你也安心的画押签字吧。”
楚绍鸣轻轻击掌,便有一个小官吏走过来,将一纸状书递在废怀王面前。
只待废怀王签了自己的名字,摁了手印,一切都会成为定局,再也掀不起任何风浪。
楚绍鸣望着废怀王,若说自己对这样的结局喜闻乐见大概是假的。只是他除了这样做,没有第二个选择。
废怀王看着状书上的书墨,念了起来。
“……前事不臧,更贻后害。身其事者,罪大恶极,天理难容。”废怀王低低一笑,“陛下这真是抬举我了。”
有人不忍,背过身去,不敢望向一直笔直站立的废怀王,更多人都在等着案件的发展。
废怀王叹气道:“我清清白白了一辈子,到头来却要这样狼藉的收场。也罢,待我下了阴曹地府,去与先皇哭诉去。”
废怀王拢起袖子,提起笔杆,准备写下自己的名讳。
楚绍鸣眼睛一眨不眨的看向废怀王,他知道,凭这位曾经的怀亲王的胸襟,他必然是不畏惧生死的。
在这一刻,楚绍鸣忽然对自己人生的前二十多年产生了怀疑。
自己从前的所作所为究竟是为了什么。
初入官场时,也曾踌躇满志,意气风发,下定决心要做一个为国为民的好官。
然而浸淫官场多年,曾经的一颗稚子之心早已被腐蚀殆尽,只剩下空荡荡的胸腔,以及一颗空虚的灵魂。
眼看着废怀王就要落笔,楚绍鸣喉头涌上一股腥甜,强忍住才没有吐出来。
他眼睛紧紧看着废怀王手指握着的软毫笔的笔端,终究没有说出一句劝阻的话来。
萧玄指尖叩着桌案,发出清脆的“叩叩”声。
楚绍鸣被这噪声吵得头疼,心中不由恼火。
这人到底有没有心,这样的场景之下,也忍心发出噪音来。
萧玄似乎完全没看到楚绍鸣向他投来的几乎要把他撕碎的目光,继续叩着桌案。
废怀王已经开始落笔了,一个‘萧’字跃然纸上。
众人隔得远,都瞧不清楚,只觉得他手腕抖动如行云流水,想必写出来的字也是十分出众的吧。
先帝还在时,就曾夸奖,若说豫亲王善武,写的字堪堪能看,那么废怀王就是文曲星下凡,一手好字谁都比不上。
被幽禁的这么多年,废怀王无事可做,每日里只有看书、写字这些打发时日的消遣。
废怀王如今的一手字,可以说是出神入化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废怀王的落笔而流转,所有人的呼吸也都为之一滞。
正当众人等着看废怀王写完接下来两个字的时候,门口忽然就有整齐划一却又显得仓促的脚步声传来。
那脚步声是如此之大,甚至所有人都觉得脚下的地面都在颤动。
这里是悬黎司,最有说话权的自然是楚绍鸣。
只见楚绍鸣目光森冷,说出来的话更是冷硬。
“去外面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属下刚往门口走了四五步,便见门被人大力踹开。
两列身着朱衣、脚下踩着革履的侍卫分开站在两边,更有两个身材矮小的小黄门在地上铺着地毯。
众人心里面狐疑不定。
废怀王干脆将手中的笔搁了下来,签名的地方依旧只有一个孤零零的姓氏。
废怀王也朝着门口看过去,便见一个身穿藏青色官服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那人胸前挂着一串朝珠,衣襟处绣着蟒蛇的银色暗纹。
那中年男人步态平稳,正视前方,脸上虽没有什么表情,却能让人从他身上看到凛然刚正的气势。
楚绍鸣只看到那人的脸,便立即起身,步下台阶,疾步走到那人面前。
“下官见过梁大夫。”
原来此人正是左光禄大夫梁绶。
左光禄大夫已经是正二品文阶,虽说这是散官,且从二品以上的官职多是虚衔,但是所有人都不敢对梁绶不敬。
原因无二,他是三朝元老梁振韬的儿子。
梁振韬辅佐过三任帝王,如今已经年近九旬了,除了偶尔会犯糊涂外,身子骨依旧健朗。
他出身名门世族,从未有过不称心的事情。到中年却有一桩憾事,就是膝下单薄。
梁振韬发妻早年便过世了,长子也不幸坠崖而死,如今只剩下梁绶这么一个儿子,虽然一贯都是严厉教养长大的。但是梁绶秉性公正,从不怕说什么话,做错什么事情。更兼梁绶生性豁达,这些年反而结交了不少好友。
梁绶虚抬了抬手,却只是弹了弹衣服上的灰尘。
“不知梁大人前来,所为何事?”楚绍鸣在梁绶身边说道。
梁绶的地位有些特殊,就连楚绍鸣都得对他礼让三分,亲自将他领到自己的坐席上坐下。梁绶没有立即坐下来,而是朝着萧玄一拜,这才落座。
梁绶不动声色的说道:“陛下令我来看看废怀王有没有签字,现在看来,我来得正是时候。”
“废怀王马上就签好名字了,大人马上可以带着东西回去复命。
“谁说我要带着他的签名回去面圣了?”梁绶打断他的话,“我是奉天子的旨意,来阻止废怀王签字画押,并将楚少司暂停职务,留候调查。”
楚绍鸣心中惊讶莫名,眼睛直勾勾望着梁绶,等他接着说下去。
后者喝了口新上的热茶,却是一副不急不慢的样子。
众人也是摸不着头脑,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这是怎么回事啊?不是说在审查废怀王的案子么?怎么要将楚少司留职察看了?”
“我也不知道,且看着吧,”
“楚少司究竟犯了什么案子?怎么劳动左光禄大夫亲自到访?”
梁绶喝了半杯茶,才开口说道:“我有陛下的亲笔手书,楚少司,你看看吧。”梁绶将一张信纸递给楚绍鸣。
楚绍鸣囫囵看了几眼,猛地抬手拍在了上面。
梁绶笑着道:“不由楚少司相不相信,也不知道是谁向陛下举报的,陛下这下龙颜大怒,恐怕此事不能就这样糊弄过去了。”
话中深意,是在说楚绍鸣刚刚想极力给废怀王定罪一事。
楚绍鸣不明白。
让他给废怀王定死罪,这不是天子授意的吗?为什么天子此时反而要将他停职查办?
梁绶意味深长的一笑,“你难道没仔细读陛下写给你的信吗?信里面不是说了吗?你们悬黎司有人举报,说你楚少司私设刑堂,对犯人屈打成招,致使无数无辜的生命惨死刀下。”
楚绍鸣手指猛地屈起,薄薄一张信纸被扯得皱巴巴的。
“楚少司不必用那种眼神看着本官,此事是你们悬黎司内部的人供出来的,此时受害人的家属正在大理寺鸣鼓喊冤。”
梁绶捻着自己的衣袖,又看向堂下的废怀王。
两人年轻时候也曾一起谋过事,也曾畅饮,如今过了这么多年,彼此都不是年少时候的样子了。一时之间都有些感慨万千。
梁绶继续说道:“奉天子的旨意,查封悬黎司,只许进,不许出去一人。”
楚绍鸣原本古井无波的脸色登时一变。
悬黎司时师父的心血,他从师父手中接掌悬黎司,怎么可能亲眼看到悬黎司就这样被查封?
楚绍鸣眼睛微闭。
天子不可能因为这等事情就查封掉悬黎司的。
要知道,悬黎司隶属于天子,直接归天子管辖。
一定是有人从中作梗。
究竟是谁?
楚绍鸣心乱如麻。
他好歹历练了十几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在整个厅堂一晃,却与萧玄的目光对视上。
萧玄一双眼睛中带着笑意,那笑意是那样的刺眼,让楚绍鸣都忍不住觉得浑身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