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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轻城死了,死在了洞房花烛夜。
婚事非她所愿。家里本已为她相中了一桩亲事,男方家境虽然一般,但容貌俊美,才华横溢,年纪轻轻就已中了举,前途无量。
然而,就在纳采前一天,宫里莫名其妙地下了一道赐婚旨意,将她指给英王赵勰。
赵勰是谁?他是当今宣武帝的胞弟,大魏的战神,文武双全,貌若天神,更是全大魏未婚姑娘梦想中的夫婿人选。轻城却只是区区六品太常寺寺丞的侄女,平平无奇,名声不显。赐婚的旨意下来时,休说一众贵女愕然心碎,连姜家人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姜家连选亲王妃的资格都没有,这块天鹅肉,怎么就落到了姜轻城嘴里?
姜寺丞和夫人望着自家娇娇憨憨,仿佛不知忧愁为何物的侄女忧心忡忡。可圣旨已下,他们再如何觉得齐大非偶,遗憾与罗家的婚事不成,也没有反对的余地了。
轻城倒是在最初的惊愕后很快平静下来,每天安之若素,该怎样还是怎样,倒让宫里派来教习规矩的嬷嬷另眼相看了几分。
金秋九月,桂花飘香的时节,轻城拜别家人,在满京城少女的艳羡下风风光光地嫁给了英王赵勰。
夜幕降临,热闹了一天的英王府依旧灯火辉煌,处处是喜气洋洋的红色。宴客的人群渐渐散去,栖鸾院中,红烛高烧,新人独坐,却是异常安静。
轻城在床边一动不动地坐了许久。沉甸甸的凤冠压得脖子酸痛,人都坐得僵硬了。大红盖头下,她秀气的娥眉微微皱了皱,保持不动的姿势,轻轻唤了声“含霜”。
含霜是她的贴身丫鬟,打小服侍她长大,这次自然跟着陪嫁了过来。
没人答应。新房中静悄悄的,除了她,似乎没有旁人的存在。
轻城感到了些许不安:都这么久了,怎么新郎还没有来揭盖头?连闹洞房的人都没有出现过,安静得简直不像是在新房。
她虽然是头一次成亲,可从前堂哥娶亲时也跟着去看过热闹,宗人府的嬷嬷更是为她详细讲解过整个成亲的流程,自然知道这样的情形实在不正常。
挺直许久的腰背越发酸痛,腿也开始发麻,她有些坐不住了,心想反正没人,小幅度地动了动,试图缓解因久坐引起的酸麻。
动作时不小心硌到一物,疼得她眉心一抽。
藏了什么,这么硬?她悄悄伸手从锦被底下摸索过去,试图把硌着她的东西推远一点。正在这时,有脚步声响起,越来越近。她胡乱推了推,飞快地缩手,重新规规矩矩地坐好。
陌生的温柔女声响起:“王妃,王爷派人传话,今日临时有事要晚些过来,请您先安置了。”
轻城愕然抬头:什么事,竟会比完成婚礼还要重要?
对这桩婚事,她至今如在梦中,没什么真实感。
整个婚礼流程,从下聘到亲迎,英王都给足了姜家面子,不仅聘礼准备得精心,甚至不顾皇家惯例,依照民间的礼节,亲自去姜家迎亲。大出众人意外之余,也充分向世人表明了他对这桩婚事的重视。
可他偏偏在入洞房这一关键步骤狠狠打了她的脸,倒叫她一下子踏到了实地,生起果然如此的念头。
齐大非偶,果然是齐大非偶。奉旨娶她,英王的心中应该是不满的吧。此前的种种,只是做给世人看,做给陛下看的,唯有洞房花烛,旁人无法探究,他连人都懒得到。
新婚第一夜就遭到夫君冷落,如果是别人,她还可以闹一闹,但换了英王,以两人的身份差距,她大概是抱怨的资格都没有的。
轻城心中默默给英王记上一笔,她明日大概免不了要被王府的人笑话了。
笑话也没法子。从一开始,这桩婚事双方的地位便是天差地别,她一个父母双亡,依附叔父婶母的孤女能嫁给英王赵勰,本就是高攀,少不了被人指指点点。
“王妃……”大概是由于她迟迟没有开口,对面的人有些忐忑,正想说什么。轻城调整好情绪,伸手,自己揭开了盖头。
一个陌生的秀美侍女站在她面前。侍女二十余岁年纪,一身宫装,容貌清秀,眉目温柔,对她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奴婢栖鸾院管事若棠,见过王妃。”
轻城眨了眨眼,漾出浅浅的笑意,轻声唤道:“若棠姑娘。”
若棠见她容貌娇美,笑起来眼儿弯弯,酒窝浅浅,甜软得叫人心都要化了,不由怔了怔:新娘子笑得没有一丝阴霾,似乎完全不在意洞房花烛夜王爷缺席的事?
她来报信时本是心中忐忑,准备了一箩筐的话抚慰失望的新娘子,哪知全无用武之地。
新娘子究竟是性子单纯想得开还是城府深?若棠看不出来,再开口说话就带了几分小心翼翼:“我叫王妃陪嫁的丫鬟进来服侍王妃梳洗?”
轻城点了点头。若棠转身出去,轻城却又叫道:“等一等!”
若棠回身看她,见新娘子腰背笔直,仪态端庄,纤细的食指却无意识地缠上衣带,眨巴着眼不好意思地道:“我腹中饥饿。”天没亮就开始梳妆,一天下来,她几乎什么都没吃,早就饿得前心贴后背了。
新娘子生得甜美,眼巴巴的模样显得格外可人。若棠忍不住笑了,声音越发柔软几分:“奴婢已命厨房准备了点心,这就去取。”
轻城笑容灿烂:“多谢若棠姑娘。”
若棠被她的笑容晃了一下,不由恍惚:这笑容可真甜啊。连她一个女人见了,都不由如吃了蜜般。难怪……
等到若棠的背影消失,轻城规规矩矩的坐姿立刻垮了,她自己取下沉甸甸的凤冠,又揉了揉酸麻的腿,动作间不小心又被硌了一下。
还是刚刚那物,看来推得还不够远。她索性回身揭开大红的百子被,目光扫过,顿时愣住。
锦被下,除了散落的红枣桂圆,静静躺着一卷半散开的陈旧竹简,正是两次硌到她的罪魁祸首。可是,轻城惊诧:谁会在新房的床上放这种东西?
半展开竹简上的墨迹新鲜异常,上面隐隐写有“英王大婚”几个字。难道是有人为她和赵勰的婚事写了祈福的话,悄悄塞到床上的?
她好奇心起,拿起竹简展开。端正挺秀的小楷一字字跳入她眼帘。看清内容,她顿时脸色大变。
竹简上寥寥几句,触目惊心:
“九月初七,英王大婚,一夜未至,新娘暴毙于洞房。”
新婚的床上怎么会有写了这种内容的竹简?简直就是诅咒!
轻城紧握竹简的手微微发抖:究竟是谁干的,是恶作剧还是别的?堂堂英王府,做事这么不仔细,布置婚房的人竟没有发现吗?
不可能!便是像姜家这样的人家,在成婚这样重要的场合中,为图吉利,婚床上的东西也会仔细检查,不可能会出这样的差错。
轻城心里掠过一丝不可思议的想法:难道是英王授意的,否则在竹简上写字的人怎么会预知他会一夜不归?
“王妃,王妃……”呼唤声在耳边响起。她回过神来,见若棠端着一个托盘站在她面前,托盘中放着喜庆的龙凤碗,碗中热气腾腾,盛着一碗五彩汤圆,香味扑鼻。
轻城的肚子立刻配合地咕噜了一声,眼睛直勾勾地看向汤圆,将竹简的事暂时抛之脑后。
若棠莞尔:“我先服侍王妃换衣?”嫁衣累赘,穿着行动在不便。
轻城不习惯陌生人贴身服侍自己,摇了摇头,问她:“含霜怎么还没来?”
若棠道:“含霜姑娘去小厨房拎热水了,一会儿就到。”
轻城“哦”了一声,到底没让若棠帮着脱嫁衣,笑道:“我先用点心吧。”
若棠将托盘呈上,轻城拿起勺子,舀了一个送到口中。英王府的厨子手艺果然非凡,简简单单的汤圆,做得外皮软糯,里面的豆沙馅甜而不腻,极其细腻。只是,怎么吃到后来,有一点极淡的苦味?
轻城的脑子有些混沌,蓦地,一阵绞痛自腹中而起,她张开嘴,“哇”的一口黑血喷出,将面前的若棠喷了一身,连手边的竹简都被殃及。
她茫然低头看去,竹简上的文字尽成黑红,一字字,如夺命的钩镰,触目惊心。
原来,那上面写的不是诅咒,而是预言。
疼痛一波波袭来,越来越剧烈,她的手无意识地死死抓住竹简,力气却渐渐涣散,眼前尽是血色。她素来最怕痛,此刻却只能任由仿佛没有尽头的痛苦侵袭全身感官,无处可逃。
耳边响起若棠的轻笑声:“王妃,孔雀胆的滋味怎么样?”
她霍地抬头看向若棠,心头如有冰雪浇淋:“是你?”她想大声质问,可喉口腥甜,浑身剧痛,竟是连话也说不出了。
“真可怜,七窍都在流血了呢。”若棠依旧在笑,柔声而道,“休要怪我,我也不过是奉命行事。你要怪就怪自己为什么要嫁给王爷好了。”
轻城心中大震:赵勰!果然是因为他吗?
天下果然没有平白掉馅饼的事,她不过就是嫁了个自己高攀不起的人,竟会将性命都莫名其妙地丢掉。
可是,为什么?
神智渐渐消散,她已没有力气再想。意识的最后,她恍惚听到了一声巨响,随即是若棠惊慌失措的叫声。
*
仿佛在黑暗中沉睡了许久,又仿佛只有一瞬,她自混沌中恢复意识。耳边,一片娇滴滴的叫好声此起彼伏。她茫然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有几分熟悉的宫殿和人群。
她有一瞬间的迷茫:自己不是在英王府成亲吗,这是哪里?
随即她想起,自己在新婚夜,连赵勰的面都没见到,就被一颗汤圆毒死了,死得痛苦万状,却连毒死她的人是谁都不知道,真真应了竹简上的预言。
果然,天鹅肉不是那么好吃的。
所以,这里是阴间地府?不过这阴间地府也太奢华了吧,四周雕梁画栋,金碧辉煌,围观的都是如花似玉宫装打扮的年轻女子,簇拥着两个打扮华贵的美貌少女,正在拍手欢呼。
不对,地府怎么会有阳光?地府中的人又怎么会这么开心?
她正疑惑,脚底下忽然传来一声愤怒的低吼:“放开我!”声音犹带童音,却如小兽般凶狠切齿。
她吓了一跳,低头看去,看见一只密合色绣金银线的精致绣鞋正极具羞辱意味地踩在一张白皙得过分的小脸上。那脸已被她脚的力道踩得变了形,唯有一对琥珀色的眸子恶狠狠地看着她,闪着野兽般凶戾的光。
那是一个小小的少年,最多不过十一二岁,衣着布料华贵,却显然不怎么合身,被五六个身高体壮的内监紧紧压制在地上,动弹不得。
轻城顿时凌乱了:她素来不喜欢用暴力解决问题,怎么可能做这种脚踩他人的事?何况,对方还是个比她小得多的少年。
她下意识地要将脚收回,小少年察觉到她力道松动,低吼一声,猛地一挣,狠狠甩下她的脚。她一个踉跄,还未站稳,小少年扭头,一口咬在她的脚踝上。
他,他是狗吗?居然咬人!
轻城做梦也没想到对方会做这种事,一时惊得呆了。直到剧痛钻心,她才倒抽一口凉气,控制不住地惨叫出声。
几个内监都慌了神,手忙脚乱地来拉小少年,小少年趁机跳起,如饿虎扑食,重重撞到本就立足不稳的轻城身上,红着眼,一手恶狠狠地掐向她的咽喉。
少年的身体又硬又沉,如一块石头般,她被撞得肋骨生痛,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后脑重重撞到了地面,顿时眼冒金星;脖子有如被铁钳卡住,呼吸渐渐困难。
再次失去意识前,轻城觉得自己大概要去烧烧香:这都是什么事?连做了鬼也还在走霉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