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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筱晗与令子都带两名弓箭手,咬牙强睁着泪流不止的眼,尽力为混战中的戊班做远程支援。
战力损失大半的甲班果断将重伤者带离混战中心,又给予弓箭支援,这对戊班来说真是帮了大忙。
两班人凭着诡异的默契各司其职, 戊班没了后顾之忧,很快将官军的防御阵型撕开一道口子。
“苏雅!打掉左翼弓箭手!”
“鹤林!缴他们后排长矛!”
“纪君正!右军回撤五步, 破中军盾阵!”
“逊之护住敬慧仪后方!”
这处空地并不算开阔, 官军近七十人列阵参战, 与戊班二十一人裹在一处, 刀光剑影, 铿锵作响, 乱得不知谁是谁。
沐青霜的嗓音被芥子汁呛得渐渐沙哑,音量却不小, 足够在场的每个人听到。
黑袍小公子在兵卒保护下退到中军帐前运筹帷幄,狭长眸中的轻狂笑意被狐疑惶惑取代。
他狐疑于这队人竟如泥塑金身, 不怕刀劈剑刺、不畏芥子汁火烧般的痛楚;又惶惑于——
敬慧仪谁啊?纪君正谁啊?苏雅、鹤林、争鸣、逊之……
这都谁跟谁啊?!
领头那家伙一开始喊的不是左军破阵吗?怎又变成右军破盾阵了?!
说好的抢布袋呢?!这些人根本就对布袋视而不见啊!
对方领军人一直连珠似地在发令, 他听得分明,按理说提前知道对方的所有意图,该很好变阵应付才是。
可他根本看不懂这班人到底是个什么打法,所有调度应对全部走空。
这让他心生暴躁恼意,同时又隐隐有点扭曲的兴奋。
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挺有趣啊。
****
周筱晗也看不懂戊班的打法。
“沐青霜你一句三个变的在瞎喊什么!”
她哑声隐着恼火与担忧, 气冲冲放出一箭, 精准击中那个试图从背后偷袭沐青霜的官军。
那官军被无簇的箭正中后背, 按考选规则就算“阵亡”,该自觉退出战局。
可这队官军显然没将规则当回事,那人回头笑瞪周筱晗一眼,反手揉了揉后背痛处,继续在混战中冲杀起来。
利州人常说,不要脸的怕不要命的。
官军人数占优,又将脸面规则彻底扔开,却越打越懵。
这些头顶可笑草环帽的年轻人在遭遇芥子汁水球攻击后,明明双目血红泪流不止,却半步不退。
未开刃的戈矛刀剑劈刺在他们身上,皮开肉绽、瞬间见血,可他们没发出半点吃痛之音,从神情看来也不是硬撑,是真不觉痛。
他们新伤累累、血迹斑驳,却勇武如传说中“虽断头亦不止干戈”的刑天古神。
有人蓦地想起先前沐青霜说的那句——
你见过鬼吗?
原以为只是阵前叫嚣的无稽狠话,此刻亲眼见此种种,就让人不由得后背发凉。
这种无稽的惊惧一旦冒头,很快便疯狂滋长,无声蔓延至所有人。
两军交战,高炽的士气与坚如磐石的军心至关重要。
这些人虽是官军,却是没上过战场的新兵。当他们被恐惧支配,近七十人的阵型在戊班二十一人的来回冲击下,很快就被分割得支离破碎。
他们不约而同地陆续退往中军帐方向。
坡下这片空地并不算开阔,官军七十余人在空地中列阵本就勉强,如今再这么一退,中军帐后就是另一片幽深密林。
此刻日落月升,林中连鸟兽的响动都无,显是入夜后起瘴气了。
官军察觉到这异状,自是惜命不敢进林。如此一来,他们就被戊班与林中瘴气前后夹击在极窄的范围,如被赶入瓮中,束手束脚再难合阵。
沐青霜得意挑眉,面颊上有星点斑驳的血污,使她的笑容透出几许豪烈冶艳的味道。
她等的就是这瓮中捉鳖的结果。
戊班二十一人再是无惧,要彻底拿下两倍于自身的官军也非易事,只能智取。
方才她看似胡言乱语瞎指挥,其实并不是喊给自己人听的,而是喊给官军听的。
戊班人毫无章法的胡乱冲击,既乱了官军阵型攻势,又使其在混乱中无暇深思,听见沐青霜的指令后自会有人去做相应拦截——
就这么不知不觉地,被她一步步赶进狭小瓮中,阵不成阵。
****
早上过官军的第一道拦截阵后,贺征并不知戊班走了乙班的路,便往戊班路线图上的那条道上去,打算尽快与沐青霜汇合。
于是就闯进了官军为戊班二十一人准备的首道拦截阵。
贺征毕竟是赫山讲武堂风头无两的榜首,单枪孤身,强闯过了近三十人的阵型。
他未恋战争胜,可终究耽误了点时间,赶到这第二道拦截阵已是戌时。
远远听闻打斗声,贺征谨慎藏在半人高的深草中,脚步轻缓地躬身趋近,拨开深长草丛探看。
日头一落,山间就黑了,只有清冷月华孤高在上,影影绰绰照着中军帐即将展开最终较量的两队人。
好在贺征目力极佳,一眼扫过去就将局势看明白七八分。
官军被戊班困在瘴气密林跟前,无法组织阵型攻势,只能勉力顽抗;林秋霞被官军抓为肉盾,纪君正试图上前营救,官军中有人朝他脸上丢了什么东西,同时有两柄长矛向他刺去,他却不退反进。
就在这关头,沐青霜猛地倾身一个斜冲,双手握住两柄长矛,活生生将那两柄齐齐折断。
月光下,那两柄长矛尖头烁着不该出现的锋利银光。
考选规矩:刀剑不开刃、戈矛无利簇、弓箭无箭头。
这队官军的武器明显违规,沐青霜与对方近身相持,不可能没瞧见。可她却莽撞地迎刃而上!
贺征目眦尽裂,胸腔之内似有什么东西即将炸开——
这混蛋姑娘,打的什么绝命仗!
****
贺征自草丛间跃身而出,步履如风般冲入战局。
月光下,靛青武服的少年手执长.枪,如离弦之箭卷出一道残影,官军们甚至没看清他正脸。
没有枪头的长.枪被他抡出嗜血杀气,出手利落又狠辣,左挡右劈,很快就从混战中为自己拨出一条路——
直奔对方中军主帅。
他出现得太过突然,气势惊人加之疾如闪电,黑袍小公子与他那几个保护他的兵卒一时都有些傻眼。
贺征越过众人,横枪勒住黑袍小公子的脖颈将他一路往后拖。
黑袍小公子被勒得不能呼吸,挣扎着被拖行倒退近五米,直到贺征的后脚跟抵上那中军帐的边沿才停。
“主帅有失,三军皆罪!”
少年清冷的嗓音端肃威严,使混战中的双方暂停交手,心思各异地望向帐前。
四下弥漫着芥子汁的气味,贺征微微蹙眉,一手横枪勒住那小公子,一手拎起对方发冠上的头缨晃了晃。
沐青霜心道这队官军根本无视规则,想必将这人头缨摘下后,这队人还是不会按规矩认输,便抬手一挥,对戊班人做了个手势。
戊班人心领神会,纷纷毫无预兆地出手,干脆利落地拔掉了官军们的头缨,然后扶起林秋霞等三人飞快退出战场。
与此同时,沐青霜突然出手,抢过官军手中的一柄开刃长剑,直奔过去抵住那黑袍小公子的左胸。
“这就算被全歼了啊。如今你们都是一堆‘尸体’,若待会儿再不要脸地追来,我真敢用你们自己这些违规开刃的武器送你们归西!你们最好相信!”
原本娇脆的嗓音已哑得不像话,这使贺征忍不住轻瞪了她一眼。
官军们见主帅被开刃利剑挟持,一时无措又茫然,面面相觑。
好半晌,才有人惊惧大喝:“放肆!这位是朔南王府六公子!你们岂能……”
贺征愣了愣,手中力道却并未减轻。
竟是朔南王妃心尖尖儿上的六公子赵旻?汾阳郡主赵絮的亲弟弟?就这么个杂碎玩意儿?沐青霜不屑地“啧”了一声,将剑尖抵得更近,若无其事地左顾右盼。
“山间夜里就是风大。方才谁说话了吗?”
贺征没好气地配合她睁眼说瞎话:“没人说话。打斗动静大,惊了飞鸟而已。”
那黑袍小公子被勒得面色涨红,呼吸艰难,微微摆了摆手。
官军见状,陆续扔下武器。
沐青霜想了想,似乎不太解气,又从对方的白布袋中抢过一颗芥子汁水球,狠狠砸在赵旻脸上。
贺征咬牙低恼:“还玩儿?!”
沐青霜心虚地撇开头,哑音小小的,“好啦,走了走了。”
糟了,征哥火气大,今晚别想睡了。
沐青霜走后,回廊下的甲班众人也醒过神来,相互间无声传递着古怪眼色,边走边忍笑。
以往总见贺征对沐青霜冷冷淡淡,任谁都觉沐大小姐只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可瞧着贺征此刻这脸色,众人才知事情的真相似乎与大家的想法似乎很是不同。
不过,贺征作为讲武堂百人榜首,在同窗中素有几分威望,加之性子又寡言冷肃,气势上莫名高人一头。众人便是心有调侃之意,也没谁有胆子凑到他跟前去多嘴讨打。
明晃晃的日头下,贺征宛如一块散着黑气的大冰块,众人纷纷不着痕迹地躲着他走,连先前与他并行的齐嗣源都默默退了半截,改搭上了令子都的肩膀。
“子都你可以啊!”齐嗣源挑眉笑得贱嗖嗖,压低嗓音道,“将沐大小姐推进湖里,不单帮着阿征将人拦下没坏事,还成功转移了沐大小姐对阿征的痴迷……好一招围魏救赵、以身饲虎!”
令子都以手肘重重拐向他的襟前,疼得他弯身嗷嗷叫。“别胡说八道,人家好端端一个小姑娘,哪里就虎了?”
“哟哟哟,这还维护上了?”
齐嗣源阴阳怪气的调笑声音并不大,偏贺征仿佛生了顺风耳,立时就扭过沉沉黑脸甩来一串锋利冰寒的眼刀。
齐嗣源赶忙站好,清了清嗓子左顾右盼。
待贺征大步流星进了甲班课室,令子都才笑着摇摇头,拍了拍齐嗣源的肩膀,娓娓道出前因后果。
以往令子都与沐青霜没什么往来,心中对她的观感倒也谈不上好坏。只觉她身为沐都督的爱女、沐少帅的亲妹妹,自到了赫山讲武堂后,于课业上的表现乏善可陈,成日里不是围着贺征打转就是领着戊班那群人胡闹,与循化沐家世代煊赫的盛名实在很不相称。
可在他莽撞将她推进湖中之后,她并未仗着自家威势与他苛责为难,却也没假作无事发生,只当面不咸不淡指出他做了件多么不过脑子的事,让他明白自己的举动原本可能引发怎样凶险的后果,又不着痕迹地表明自己如何放了他一马,让他只能愧疚承情。
如此有里有面的处置,实在让令子都心服口服。
“……那天她找我算账后我就在想,循化沐家的数百年积威不是光靠那号称百万的雄兵,”令子都对身旁的齐嗣源笑笑,“就这么个看似骄纵顽劣的大小姐,当真遇事时,竟也有几分深厉浅揭、识变从宜的手腕。”
甲班云集了讲武堂最顶尖的二十人,自来有着“慕强”的风气,从不吝于发现并赞叹别人的优点长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