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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将将露出鱼肚白,太阳也还未来得及把头顶展露,梁璀错便催促着林滉跟Nahal启程了。
林滉几乎一夜未眠,哈欠连连,状态很是不振。
“我们干嘛这么早就出发啊?”
他问,另一个顶着一窝乱发的人出现,回答:“还能为什么?自古离别多感伤呗。”
兴许冤家真易生出情感,眼下林滉看着蔡硕磊,竟还觉得有些舍不得。
而他也才反应过来,Ashur那群孩子喜欢梁璀错的很,真等到他们前来送别,那场面一定是伤感难捱。
再看梁璀错,她的脸上虽然依旧没有情绪,但林滉却隐约觉得,她周身的气压,更低了些。
“呐,一路顺风啊!”
蔡硕磊单手插着裤袋,踢他着凉拖走到了梁璀错的面前,乘她不备,顺势给了她一个拥抱。
梁璀错怔了下,却没有闪躲,甚至轻轻拍了下他的背脊,当做是回应。
两年的相处,他们争吵不断,处处起纠纷,却也建立了无与伦比的默契和极高的合作度。
是冤家,是伙伴,还是战友。
而后,蔡硕磊又转向了林滉。
“小伙子,喜欢林学吗?”
林滉:“哈?”
怎么每到他这,总是叫人无话可说。
“喜欢的话,我送你几本书,你拿去自学啊,有机会再来,就可以学以致用了。”
“……”又来。
林滉想起了梁璀错送自己的那本《沙漠生态学》,下意识地摸了摸书包,生怕书的主人把它要回去。
索性梁璀错根本没在注意这两人,她把行李又确认了一遍,然后合上了后备箱。
那“哐啷”一声,像是和这里正式说告别,而她站在原地,沉思了半秒,终于坐到了驾驶位。
接着林滉跟Nahal也上了车。
车子发动,扬起一片土尘,蔡硕磊却没有躲闪。
土尘向四周散开,不知会落向何处,像极了车里的那个人。她的离开,会是有缘再见,还是后会无期。
“你是非洲大陆上我最美丽的遇见,最珍惜的存在。”
他在心里默念了诗的最后两句,昨晚他用沉默将它们封存。
林滉自认是一个很俗气的人,每每面对离别总是于心不忍,所以他望向梁璀错的目光里,掺带着些许的小心翼翼,生怕她会因难舍而落泪。
然而她只是不发一言地开着车,不为任何情绪所动。
这个女人……
林滉又打了个哈欠,两眼惺忪,却猛地瞄见后视镜里那令人意外的一幕。
蔡硕磊的周围,不知何时聚集了好些当地村民,其中便包括常跟在梁璀错身后,缠着她做饭的那群孩童。
他们默默地向着他们的方向,挥手做告别。
这阵仗,怕是早就准备好了,一直潜伏在周围,直到他们离开,才敢出现。
朴实善良的他们,尊重了梁璀错的不告而别,也尽力地表达着自己的不舍和感谢。
“Phoebe……”
林滉轻声唤,想提醒梁璀错去看,却发现她正用手指按压着下眼睑的位置,好阻止眼泪的流出。
这女人,其实就是只纸老虎啊。
他在心中轻叹,将手伸出窗外,晃动。
再见了,维杜小镇。
再会吧,非洲绿色长城。
*
“Phoebe……”
纽约飞往北京的航班上,一位年轻男子熟睡在座位上,嘴里还喃喃说着梦话。
空姐经过他的身旁时,听到这轻微的声响,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
是一张好看的脸,分明的棱角里又透着些温柔的色彩。
“你稍等下……”
又一声梦话,空姐没能止住好奇的心,竖起耳朵去听,却是听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猜想那个叫Phoebe的人大概是男子的恋人,而此时他也许正因为这远距离的恋爱而伤神。
飞国际航班有些日子了,她遇见过不少离别。
有一上飞机便能要酒喝的,有哭醒了睡,睡醒了又接着哭的……
空姐摇了摇头,瞥见落在男人脚边的书本,拾起来,放在他手边。
《沙漠生态学》?还真是有些晦涩的书呢,她想。
林滉睡得浅,一下便醒了过来。
空姐连连抱歉,林滉眯着惺忪的睡眼,笑着表示无碍,心里却是被掏空了一般。
这有些久远的记忆和已然杳无音信的人,又一次出现在梦境里,不由地叫他感觉失落。
“哎。”他轻吐了口气,抬起左手,看了下时间,又闭上眼睛,却是再也无法入睡了。
*
那是一场太出人意料的告别。
从维杜回达喀尔的途中,他们途径塞内加尔的著名景点玫瑰湖。
但说是途径,也并不确切。
会经过那里,纯粹是因为林滉听闻梁璀错在这里的几年,还没有去过任何景点,才自作主张地把车开到了玫瑰湖。
到达时,正是黄昏,这是位于达喀尔市区东北处35公里出的一处湖泊,椭圆形,不大,静谧而美丽。
之所以叫玫瑰湖,是因为它的湖水,闪耀着如绸缎般温柔的粉红色。
梁璀错意外于林滉的此番安排,愣神在车里坐了半天,才走下车。
而后,她拿着相机,站在湖边,目光眺向远方,不发一言。
过了许久,抬起胳膊,但只拍了一张照片。
林滉摸不透梁璀错的沉默,忐忑地站在一旁,许久,才上前。
“那个……”
“这里很美对吧?”梁璀错却先问他。
“哈?”林滉有些懵懂,点头,“是挺漂亮的。”
这缱绻在金色沙漠里的湖泊,又与蔚蓝色的大西洋相邻。而乘着夕阳还未散尽它的余晖,它也极力闪耀着她粉色透亮的波光。是不可多得的奇妙美景。
“知道这湖水为什么是粉红色的吗?”梁璀错又问,林滉摇头。
“玫瑰湖含盐量极高,滋生了一种叫做嗜极菌的生物。微生物撞上了矿物质,引发了奇妙的化学反应,便生出了这好看的粉红色。”
原来是这样,林滉点头,又看到,湖心还有些男人正划着小船赤膊在作业,而一些女人则在岸边的盐丘旁忙碌着。
“其实我们来的时候不算好。”
“怎么讲?”
“玫瑰湖每年最美的时节是在12月到1月间,到了那时,撒哈拉沙漠会刮起一阵热风,途径波德拉凹地,卷带着一种叫做硅藻晒成的沙粒,挥洒进湖中,产生我刚才所说的化学反应,那时的粉色会更浓厚一些。”
“你……不是没来过吗?”
“书上学的。”梁璀错用手指拼出镜头,对准湖面,继续说:“这是一个很有名的环境课题。”
“什么?”
“那场风沙途径的波德拉凹地原本是乍得湖的一部分。很久以前,乍得湖是非洲第四大湖泊,是能够与北美五大湖之一的伊利湖媲美的淡水湖,不过后来因为人类不节制的发展和气候的不断变化,不断萎缩,裸/露的湖床便成了波德拉凹地,积淀的硅藻也被暴晒成了硅沙粒,然后每年等待着撒哈拉的风带着它来一次旅行,和在这里等待着它的嗜极菌碰撞成粉色的烟花。”
林滉未曾想过玫瑰湖湖水的形成原因竟如此复杂,一时陷入了沉思。
“大自然投之以木桃,人类却没有报之以琼瑶,可尽管如此,它仍努力用所剩无几的拥有装点着自己,也供人类所欣赏。”梁璀错说,但转而又叹气,露出一丝苦笑,“但我总觉得这风景美丽的太决绝,更像是无望前一种无力的劝告,劝告人们去看看这美景背后的悲哀。”
*
那一天,梁璀错的话格外多。
林滉感觉,他们认识那么多天加起来,她也没对他说过如此之多的话。
这让他生出一种错觉,以为自己跟梁璀错的距离在这些天的朝夕相处中,终于被拉近。
而在那个浸泡在粉色光芒里的傍晚,林滉的心也跟着湖水开始起了涟漪,并生出一种微妙的情绪来。
夜里,他躺在床上,脑海里出现的都是梁璀错,她的身影,她的面庞,她的一颦一笑,漫不经心的白眼,和偶尔闪耀着温柔的目光……
硅沙粒投入玫瑰湖,开出粉红色的花朵。
而梁璀错进入他的心湖,播下爱意的种子。
一夜的辗转反侧,第二天,林滉顶着一对黑眼圈,在非洲无尽的晴朗里忧郁了。
他猜想自己应该是喜欢上了梁璀错。
这不是林滉的初次心动,可却让他无比的紧张和忐忑。
想要靠近表明心意,但同时自卑在作祟,让他患得患失,踌躇不定……
而在这之前,林滉从未想过,自己会在某位女生面前自卑。
汪宇凡在林滉杂乱无章的倾诉中听到这个词时,一怔,不可置信的笑。
“拜托你在自卑前先弄清下自己的身份。”
木城远大集团的独子,起跑线上的赢家,备受宠爱的长大,从外表,到家世,再到学识,都是拔尖……
然而,真的是这样吗?
认识梁璀错以前,林滉也如此笃定着。
可在和她一起经历了这异国的种种后,他忽然感觉自己人生贫瘠,比漫漫黄沙席卷下的沙漠差不了多少。
他所拥有的生活全是靠父辈努力打拼而来的,他因为赌气,为了体现所谓的人生意义来到塞内加尔,却故意迟钝了自己的感官,不想直视这里的贫穷与残忍。
而他就读的所谓名校,和金牌专业,是他已经被安排好的人生的一部分。
那是他的人生,可他却全无想法和规划。
所以,在喜欢上梁璀错后,林滉不由感觉心虚。
不过,他的这一系列心思还没来得及舒展开来,梁璀错便离开了。在他们回到达喀尔的第二天,她改签了机票,提前回国。
等到林滉心里小鹿乱撞地去找她时,才被告知这一消息。
他向韩东打探关于她的事情,韩东却说梁璀错走之前特意嘱咐过,不能告诉任何人她的联系方式。
他又试着去问蔡硕磊,那人依旧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一问三不知。
至此,林滉失落不已,他想起玫瑰湖的那个傍晚,他问梁璀错,离开塞内加尔后要怎么联系。
梁璀错轻轻拨动了耳边的发丝,嘴角是淡然到不易察觉的浅笑。
“久别自然会重逢。”
“如果一直没有重逢呢?”
“那就是分开的还不够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