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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篇 第十九章
马车在市内走了一阵子，来到了一扇长满藤蔓的大门前。大门两侧站着卫兵，卫兵见马车过来，恭敬地点了点头，将大门打开了。
进入大门之后，马车没停，又走了三十分钟，还没到地方。
卡尔玛坐在马车里，看着窗外，院子里到处都是各色树木。
卡尔玛，确切地说是江晓寒，祖上也是富户，他继承了祖屋。可是跟眼前这个大宅院相比，他的祖屋实在是不值一提。
马车又继续走了一阵子，终于在一座宏伟的建筑前停了下来。
二人从马车上下来，被管家带到了一间类似于会客室的屋子。
“二位，请进。”
尤柏林公爵和普伊德坐在椅子上，朝他们打着招呼。
“见过公爵大人。”
布林德恭敬地行了个礼。
“你进林子之前，我们见过一次，这次算是第二次了。旁边那位朋友就是卡尔玛吗？”
“是的。”
“坐吧。”
布林德和卡尔玛在尤柏林和普伊德面前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尤柏林公爵面无表情地看了看卡尔玛，又看了看布林德。普伊德显然没有尤柏林那么老成，一直僵着脸。
侍女端上茶水，尤柏林示意二人喝茶，缓缓地开口说道：
“昨天冒犯了二位。”
“大人恕罪才是，是我喝了酒，耍酒疯。当时大人就该抓住我，给我个教训，也不会闹到现在……”
布林德低着头说道。
布林德话虽这么说，其实心里想的是，若是早动手一较高低，也省得这么麻烦了。
尤柏林公爵手里握着茶杯，看着正在说话的布林德。布林德说完这番话，继续喝起茶来。
尤柏林公爵看着布林德，眼睛里浮现出了一丝杀意。
“以为这样低头认错就能摆平了吗？也太小看公爵府了。”
尤柏林公爵虽然表面客气，心里却是这样想的。卡尔玛感受到尤柏林公爵眼神中的杀气，脸色沉了下来。
“如果不好好应对，不死即伤。”
这是尤柏林公爵给卡尔玛的感觉。这个公爵不是一般的强大。
丛林中猛兽出没，卡尔玛之所以能活到现在，是因为掌握了能够压制它们的本领。
但是现在，如果他与尤柏林公爵发生正面冲突，就算勉强能赢，也会身受重伤。若是负伤逃回林子，也无法继续在丛林中生存下去，因为丛林中潜藏着无数风险，稍有差池就会小命不保。
卡尔玛屏住呼吸，故意压制自己的气场，不让尤柏林公爵感受到自己身上的杀气。面对强劲的对手，必须要克制，不暴露自己的实力。如果能不发生冲突那当然是最好了。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卡尔玛在危险的丛林中学到的，不是如何成为最强者，而是提前感知到潜在的危险，并在脑中想好对策，这才是他真正的本领。遇到比自己更为强大的对手时，他的这种本领就会像本能一样觉醒。
卡尔玛的存在感不断降低，尤柏林公爵和普伊德的视线自然而然地转移到了布林德的身上。
“不管怎么说，公然侮辱公爵的账，都要好好算一算。这事不急，日后慢慢再算也不迟。我有一事不明，想请二位告知。最近有传闻，说我儿子在丛林里被吓得屁滚尿流，丢了性命纯属活该。我这个儿子当初执意要加入远征队，无非是想为陛下尽忠，为家族争光。他年纪轻轻就客死他乡，如今还要背负这样的耻辱，我这做父亲的当然不能坐视不理。我想知道，到底是谁在散播这样的谣言。”
布林德说道：
“公爵大人也听说了？传播得真够快的。不过那些传闻并非谣言，全是真的。”
“真的？既没有人证也没有物证，凭你们几个家伙的胡言乱语，就让我们相信这是事实？一个为了国家牺牲掉性命的年轻骑士，怎么可以任凭你们肆意侮辱？既然你说是真的，就拿出证据来，如若不然，就要对自己说过的话负责！”
尤柏林公爵杀气冲天，不只是卡尔玛，其他人也感觉到了。但是，此刻布林德却没有表现出丝毫的畏惧。
宫里的人都知道，是尤柏林公爵派人把他们带走的，所以他绝对不敢贸然出手。
这里是城市，不是丛林。在丛林中杀人可以不留痕迹，但是在城市里就很难做到这一点。而且布林德和卡尔玛身份特殊，想悄悄地杀了他们根本不可能。
“您不用担心，不管是人证还是物证，我这里都有。不过在此之前，我想先解决另一件事。”
布林德拿出《魔法大典》，翻到中间位置，递到了尤柏林公爵面前。
“这是凯吉子爵和我签下的协定，您先将这些酬金支付了再说吧。”
尤柏林公爵接过布林德递过来的《魔法大典》，看了看上面的内容，脸上露出了惊讶的表情。旁边的普伊德也凑过来看，看完之后也是一脸没想到的神色。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原来，《魔法大典》上写的是，如果马可纳雇佣兵团和黄金羊骑士团合力攻打兽人，就要向雇佣兵团支付一万五千金币作为报酬。公爵大人虽然富有，但是一万五千金币对谁来说都不是小数目。只是，那确实是凯吉子爵本人的笔迹，还清清楚楚地盖着凯吉子爵的印章。
凯吉子爵从没想过要支付这笔酬劳，因为他当时的打算是，先哄骗雇佣兵团跟他们一起对付兽人，事成之后将雇佣兵团的人全都杀掉。
“尤柏林公爵大人不会不认可这上面的合约吧？那样的话，出丑的就不只是贵公子一个人了，恐怕整个切尔林吉家族都会沦为众人的笑柄。大家会说，堂堂公爵竟然私吞应该支付给阵亡雇佣兵的钱。”
尤柏林公爵听到这里，紧咬着牙说道：
“去金库里给他们拿一万五千金币。”
“父亲大人……”
“去！难道你们真想让世人以为，切尔林吉家族私吞雇佣兵酬劳吗？”
“是。”
普伊德不想拿钱却无可奈何，只得遵从父亲的指令，去顶楼的金库拿钱。没过多久，普伊德回来了，身后的侍从搬着一个很大的箱子。
“打开看看吧。”
尤柏林公爵冷冷地说道。
布林德走过去打开箱子，箱子里面装满了散发着耀眼光芒的宝石。
“这些东西足够支付你们的酬劳了。这事处理完了，有关凯吉子爵的事情，你详详细细地说给我听。”
布林德将箱子关上，对尤柏林公爵说道：
“这本《魔法大典》的前面，有巴罗温伯爵在我们进攻兽人村落前写下的遗言。那里面提到了凯吉子爵当时的一些表现。这些都是巴罗温伯爵亲手写下的。您可以不信我，但是总不能不信巴罗温伯爵吧？这就是我要给您看的物证。”
尤柏林公爵翻看起了手里的《魔法大典》，果然在书中发现了巴罗温伯爵写下的遗言。他看着那些字，反复读了几遍，之后合上书，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凯吉从小自尊心就非常强。”
“至于人证就是我本人、卡尔玛以及在魔塔的魔法师尤斯米娜。如果您不相信我们，可以请其他魔法师来，让他们用精神魔法验证我们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但是，有两个条件。第一，为了保证公平，魔法师调查我们的时候，除了公爵大人您，还要有其他人在场。第二，您也知道，精神魔法会对人的精神造成影响，所以如果要用魔法来调查我们的记忆，只允许你们调查到我们决定进攻兽人村庄为止。调查到那里，足以证明我们说的话是真是假。您能接受这些条件吗？”
尤柏林公爵的脸上闪现出了一丝不安。布林德看上去自信满满，尤柏林公爵只得板着脸回答道：
“同意。只要能查明有关我孩子的传闻是真是假，我都会同意。”
听到这里，布林德的嘴角浮现出了笑意。
“好。那我们选个日子吧，到时候也就无需争辩了。在那之前，您想听听您儿子身上都发生了什么吗？”
“说吧。”
“我们进攻兽人村子之前的事，巴罗温伯爵写得清清楚楚，那我就接着说说之后的事吧。在那之后，我们决定合力攻打兽人的村落。但是我们刚攻进村子，凯吉子爵就被其中一个身形庞大的兽人吓住了，瘫坐在地上。为了保护凯吉子爵，我们只得采取保守的战术。黄金羊骑士团和雇佣兵团都以保护凯吉子爵为重，但是凯吉子爵仍然不见起色，一直呆坐着，时间久了，我们的进攻越发被动。大家都在奋力抵抗，没想到，凯吉子爵突然挥着剑开始往外跑。他这个举动，导致军心大乱，整个远征队乱作一团。如果不是卡尔玛出手相帮，根本不可能完成任务，我和尤斯米娜也不可能活着回来。”
尤柏林和普伊德静静地听着布林德描述战斗的经过。听到这里，普伊德突然大喊起来。
“胡说八道！你这个骗子！我哥哥不是那样的人！”
“小儿凯吉虽然不济，但是自幼剑术超群，他的剑术已经达到中级剑客的水平，怎么可能还没开战，一见到兽人就被吓得动不了？我的孩子自尊心很强，绝对不是胆小鬼。你让我怎么相信你说的这些话？”
尤柏林气得脸色发白，朝着布林德嚷道。
“这就是事实，我为什么要说谎？您还想听更详细的吗？凯吉子爵一开始确实表现得天不怕地不怕，谁知道那时候怎么会变成那个样子？他当时确实一直像个懦夫一样坐在地上，完全是个没用的废人。为了保护一个毫无用处的废人，才导致了远征队队员的牺牲。即便您不相信，这也是事实。”
布林德瞪着眼前的尤柏林公爵，理直气壮地说道。
如果凯吉子爵地下有知，听布林德一直说他是懦夫、废人，估计能气得从地底下爬出来。
布林德前面说的都是事实，后边确实是在胡编乱造。不过刚才已经说好了，如果用精神魔法调查他们的记忆，只能调查到攻打兽人之前，后面的这些是真是假也就没人能知道了。
其实布林德早有算计，如果真调查起来，凯吉子爵的那些丑闻就坐实了，尤柏林公爵根本不可能真的让魔法师调查他们的记忆。
“都是胡说！胡说！父亲大人，这些家伙纯粹就是骗子。”
普伊德涨红着脸，大喊着。
“如果你们不信，可以用精神魔法来调查我们。我为什么要说谎呢？我也希望凯吉子爵是个奋勇杀敌的大英雄，歌功颂德的话说起来也轻松些。但是事实并非如此，凯吉子爵死的时候确实像个懦夫，而且就是因为他，才导致了最后的败局。虽然谁也不想这样，但这就是不争的事实。我也说了，如果你们不相信，可以调查我们的记忆。”
普伊德气得浑身发抖，却无从辩驳。人家都说让他们随便调查了，还能说些什么呢？
“再待下去，彼此都不舒服，我们还是先回去好了。有机会再会吧。”
布林德收起《魔法大典》，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尤柏林公爵上前一步，紧紧抓住了布林德的手。
“调查就算了，我想出钱买下这本《魔法大典》。上面的内容关系爱子凯吉子爵的名声，我不希望这些内容流传出去，影响家族的荣誉。你开价吧，多少钱我都给你。”
尤柏林公爵说这些话的时候失去了所有的气势，仿佛瞬间老了十岁。
“还望公爵大人见谅，这本书关系到我这位朋友的未来，而且其中还有巴罗温伯爵的遗言，实在不能卖给您。但是您放心，我可以答应您，从今天开始我不会再开口谈论有关凯吉子爵的任何事。”
布林德行了个礼，和卡尔玛一起走了出来。
尤柏林公爵将脸深深地埋进了两只手里，任凭他们二人走了出去。
尤柏林公爵的头发一下子全都白了。
两个人坐上马车，朝着皇宫的方向去了。
布林德一只手托着下巴，看着车外的街道出神。
卡尔玛看到布林德的样子，发出了一声叹息。
“在我们的世界里有句话，说的是，话比刀子更伤人。今天我才是真正体会到这句话的意思。”
“什么意思？”
“尤柏林公爵是个多么强势的人啊。我若是和他硬碰硬，绝对不可能全身而退。没想到，这样一个人竟然被你的几句话彻底击垮了。”
听卡尔玛这么说，布林德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还真是什么都懂，看来书读得多，确实有用。我是看准了尤柏林公爵最在乎的还是家族的名誉，否则，我们早就不知道怎么死的了。如果你知道这些，也会这么做。”
“我？”
“是啊，昨天晚上咱们俩都喝多了，你不是光凭嘴就把那些家伙轰出去了吗？你在那片林子里学到了解决实际难题的办法。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以为你是个野蛮的马达卡。相处了一段时间我才发现，你比一般人更敏感，处事更灵活。你这个粗鲁的外表反倒成了你的保护色，如果你要在这个世界长期生活，做个政治家也不错。”
“你太高看我了。”
“我看人可是很准的，走着瞧吧。你难道不知道自己强得像个怪物？你偶尔遇到实力相当的强者，也觉得对方像个不寻常的怪物一样强大吧？”
“你说我？”
“是啊，那个老家伙的剑术堪比顶级剑客。从剑术上来讲，你至少比他低两级。按常理来说，你这个水平的人若是跟他对上，根本不可能全身而退。如果你把他打败了，你难道还不是怪物吗？”
“如果打起来，我还真的没有什么把握。不过我也想好了对策，攻他个出其不意。”
“那个老家伙就算再强，也强不过我们在林子里遇见的兽人呀。纹身兽人要是冲他吼两嗓子，估计他的反应也和我们差不多。但是你就不一样了，不光全身而退，还干掉了那两个怪物。”
“那只是运气好罢了。”
“这怎么能说是运气好呢？同样的时间内，初级剑客出一次剑，中级剑客能出两次，高级剑客能出三次。所以，初级剑客永远不可能战胜中级剑客，同样的道理，中级剑客也不可能战胜高级剑客。但是你的剑术水平一般，却完全突破了这些限制，所以我才说你是个了不起的怪物。话又说回来，不管你多强大，能躲过明刀明枪，却未必躲得过暗箭。夏乐曼大帝是何等的英雄，如今不也惨遭暗算，昏迷不醒吗？所以说，如果只是肉体强壮，根本算不上真正的强大，这点千万不要忘记。”
卡尔玛觉得布林德说得在理，严肃地点了点头。
二人一直聊着天，不知不觉就回到了皇宫。
到了住所后，布林德将从公爵那里获得的宝石随便一扔，就躺下开始休息。
卡尔玛看他这个样子，好奇地问道：
“你又不是贪财之人，为什么非要这笔钱呢？”
“如果我不管他们要这笔钱，他们更会咬住我们不放了。既然在他们眼中我不过是个为钱卖命的雇佣兵，那我就该有个雇佣兵的样子。白纸黑字写着，不要白不要。”
“原来如此。”
卡尔玛理解了布林德的意图，也去床上躺着了。
折腾了半天，再加上宿醉，两个人都觉得疲惫极了。
这时，布林德开口说道：
“卡尔玛，如果你真的继承了巴罗温伯爵的爵位，就得招兵买马组建自己的队伍，我的这些钱都给你。”
“别想那么远的事。”
“活到现在才明白，无论是金钱还是权力，都是越多越好。如果我有权有势，凯吉子爵就不敢那么对待我。就拿眼前发生的事来说，如果我有权有势，谁敢把我们叫去问话？什么尤柏林公爵？惹我不开心，就解决了他。所以说，在能够壮大自己的时候，就要尽力壮大才行。”
“……”
“可恶，最后的结局还是会让人不爽。”
“又怎么了？”
“就算凯吉子爵再懦弱，再无耻，最后还是会被追封为英雄。不是为了嘉奖他，是看在他们家族的面子上，说到底还不是因为他生在一个有权有钱的家庭？那些普通的雇佣兵呢，过不了多久就没人记得了。卡尔玛，接受爵位吧，那样的话，起码我们不会随便被人看扁，也能得到更多东西。到最后，有权有势的才是英雄，什么都没有的人只能慢慢被人遗忘。”
说完这些话后，布林德疲惫地闭上了眼睛，睡了过去。
卡尔玛静静地注视着头上的天花板思来想去。
布林德说得没错。
无论是他曾经生活的世界，还是现在所处的这个世界，这些道理都是相通的。
掌握这个世界的，不是秉持正义的人，而是拥有最多资源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