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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勇,究竟是怎么回事儿?”手机被我拍在桌子上的时候,不光是薛勇的脸色变了,就连一直保持着耐心旁听的贾世儒,也终于是忍不住了。
“贾队,我真的没有做过那些事情。”薛勇用力挣脱了我的手,可言语却显得异常苍白。“既然你说没有做过,那要怎么解释手机里面的照片和录音?”我冷冷的望着他,“怕是你自己都没有想到,周子歌为了活命留了后手,如果不是她拍下了你狰狞的丑态,如果不是她录下了你们的对话,如果
不是她将手机趁机压在了你行凶之地的一块儿石头下面,或许我们永远都不会知道,你才是隐藏最深的幕后真凶。”
“我……”此时的薛勇,已经没有了刚才的嚣张气焰,一张脸充斥满满的都是紧张和苍白,甚至还有几滴冷汗,正在从额头上面冒出来。
“贾队,你要不要看看?”我将手机递向了贾世儒的同时,按下了其中的一个键,当屏幕亮起来的时候,作为屏保来使用的周子歌的照片也呈现了出来。
这一刻,我注意到薛勇的眼角出现了跳动,那张本就已经有了些苍白的脸上,更是没有了丝毫血色。
“给我。”看到周子歌的照片之后,贾世儒深吸口气站了起来。
“罢了……”就在这个时候,薛勇突然长叹了一声,而后如同瘫痪一样跌坐在了椅子上面,“我认罪,我交代,周子歌……的确是被我骗到达格县的。”
“啪。”他的话刚刚说完,贾世儒的酒杯已经狠狠砸在了桌子上面,指着薛勇的那一只手也是忍不住的哆嗦了起来,“你,你,你个混蛋,你个王八蛋,你怎么能做出这种猪狗不如的事情来?”
“贾队,对不起,是我骗了你。”薛勇失魂落魄。
“对不起?”贾世儒气极反笑,“一句对不起就完了吗?一句对不起就能抵消你犯下的罪恶吗?一句对不起,能让照片上的这个女孩儿活过来吗?”
“……”薛勇沉默着。“薛勇,我告诉你,该说对不起的不是你,而是我。”笑容消失,贾世儒愤恨的骂着,“我对不起前辈们这些年的栽培,我对不起那些因为打击文物走私因公殉职的同事们,我对不起照片中这个死去的女孩儿
,我对不起这起案件当中的每一名受害人。我对不起国家,对不起党,更对不起身上的这身警服。”
“贾哥,你先冷静一下。”苏沫劝着。“冷静?”贾世儒那张黝黑的脸才是因为怒气上涌变得通红,拍着桌子咆哮道,“我怎么冷静?你们告诉我,我要怎么冷静?我现在觉得自己就是一名罪犯,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刽子手,我甚至不敢想象,以往
的行动有多少次是因为我失败的,又有多少人是因为我而丧命的?”
“贾哥,那不是你的错,错就错在……”我也尝试着想要劝解。然而,贾世儒并没有给我说下去的机会,他狠狠抽了自己两个嘴巴子:“都在我,所有的错都在我。是我瞎了眼,选了这样一个人来做耳目。是我利令智昏,为了让自己的履历看上去更为光彩一些,为了谋
求一个铁血神探的虚名,被这样一个猪狗不如的畜生玩儿弄在了股掌之中。”
“贾哥,谁也不会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你没有必要这么责怪自己。”苏沫依旧在坚持劝着,“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谁又敢说自己这一生没有犯过错呢?”“犯错?”贾世儒凄然的笑了笑,“有些错,犯了还有改正的机会,可有些错,只要犯了就再也没有可能去弥补了。我们是警察,别说这种法理难容的大错,哪怕是一个细节出现疏忽都可能导致有无辜的人丧
命。这样的错,是没有机会改正的,犯下这种错误的人,也是不能被原谅的。”
“贾哥……”
“你们不要再说了。”贾世儒坐下来,解开了里面衬衫的扣子,随后望向了我和苏沫,“我有一个请求,希望你们能答应,就当是给我一次赎罪的机会吧?”
“贾哥,你说。”我点了点头。
“让我亲自审讯薛勇。”说完,贾世儒陷入了短暂的失神,“等审讯结束之后,我会去向局领导承认错误,并且……会主动脱下这身警服。”
“贾哥,事情还没有严重到……”
“小沫,不要再说了。”制止苏沫之后,我转向了贾世儒,“贾哥,我们尊重你的决定。从心里来讲,我也希望你来亲自审讯薛勇,我们去外面等着。”
“谢了。”
……
“疯子,你是不是真的疯了?”出了门,苏沫便责难起了我。
“小沫,我很清醒,也很冷静。”
“那你为什么要阻止我劝贾哥?”“因为,我知道劝了也没有用。”叹口气,我才继续说道,“小沫,我想你应该能看出来贾哥是什么样的人。他是真心想当警察、真心想当个好警察的,他有着强烈的责任感和荣誉感,他不会允许自己的从警
生涯中出现任何错误和污点,那是他内心中怎么都不能僭越丝毫的底线。”
“你说的我都明白,可就此断了……”“你还是没有完全明白。”我摇摇头,将目光落在了包厢的门儿上,“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贾哥跟林山是一种人,他们有着自己的坚持和信仰,并且愿意为之付出所有。一旦他们感觉自己的信仰不再纯洁
、或者受到践踏的时候,那么他们的精神和心理就会崩溃,同时会亲手结束它。”
“或许,你说的在理吧?”苏沫也叹了口气。“而且,有一个事实是无法否认的。”看了一眼苏沫,我继续说道,“不管贾哥出于什么目的发展的耳目眼线,说到底根源都在他的身上。他能领受通过眼线和耳目侦破案件带来的荣誉,那也就必须承担犯下
的错误。我觉得,他脱下那身自己挚爱的警服,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唉……”苏沫颇为苦涩的笑了笑,再说话时语气里面有了些惋惜,“如果,我是说如果你没有设下这个局,没有让贾哥直接参与进来,结果是不是会不一样呢?”“也许会,但我相信现在的局面才是贾哥真正愿意接受和面对的。”说完,我简略的回忆了一下,“当初设下这个局,我唯一的想法是让薛勇如实交代他的罪行。昨天回公主岭复核物证的时候,我们在周子歌的相机照片里发现了她拿着的手机,但仔细搜索了几处现场都没有找到,十有八九已经彻底丢失了。不得已,只能是购买了一个品牌、型号相同的二手机,再从相机的照片中拷贝出一张作为屏保背景图,
使之成为给予薛勇心理防线最后一击的利器。当时咱们所想的都是案情,根本没有考虑到贾哥,但我相信就算我们是有心之计,他也不会怪我们的。”
“但愿吧……”苏沫陷入了沉默。
……
包厢门再次打开的时候,已经是三个小时之后了,贾世儒简单的跟我们打过招呼又留下一根录音笔之后,便带着薛勇直接走出了酒店的大门。
薛勇犯罪过程还原:
薛勇,明面上做的是倒腾土产生意,但暗地里进行的却是文物走私的勾当,这也是为什么全县那么多做土产生意的,只有他坐到了家财万贯的原因。达格县辖区山广水足,颇具山河龙脉之象,故而埋葬了很多古代的贵族。古墓多,自然里面陪葬的宝贝也就多,因此前些年达格县境内盗墓成风。可宝贝再多,也架不住经年累月的挖掘和倒卖,所以便到
了文物渐绝的地步。当然,有一个地方是例外的,那就是林山作为镇长所把持的公主岭。林山的父亲,当年发现了一座地下军事物资仓库,从而成为了整座达格县都数得着的富贾。这个秘密,林山的父亲在将死之际说了出来。林山三番两次的阻止县里引资立项的事情,一个原因是他执念难解
孕出了心魔,不希望任何人打公主陵寝的主意。另外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不希望物资仓库的事情被外人知晓。除了林顺等人上次的掘陵焚尸之外,公主的陵寝一直都没有人进去过,所以里面的陪葬品自然也都是没有被挖掘出来,于是作为文物走私贩子的薛勇,便将主意打到了林山的身上。可是他低估了林山的执
念,低估了林山信仰的可怕,无论他提出什么条件,林山都是不为所动。想要瓦解一个人的防御堡垒,那就必须找到他的死穴,最终薛勇做到了,他了解到了林山的秘密,了解到了林山的心魔,也了解到了那位“公主”。在想尽办法弄到“公主”的画像之后,薛勇一下子就呆住了
,因为他察觉“公主”很像一个人,一个跟他在工作中有过几次交集的杂志社摄影师。薛勇是文物贩子,这个身份自然是无法见光的,那么他就必须找到一个合理解释自己拥有大量钱财的理由和借口,那就是成为一名企业家。薛勇的土产公司是幌子,但他必须把这个幌子做大、坐实,于是他就联系到了公告公司、杂志社、甚至是电视台,铺天盖地的打广告进行宣传。而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他结识了周子歌。有着广告的狂轰乱炸为前提,所以薛勇留个周子歌的印象就是一名成功的企业家,
也正是因此,在薛勇抛出橄榄枝的时候,周子歌才没有拒绝。
可是她怎么都不会想到,那橄榄枝不是命运的眷恋她的花环,而是死神手中的镰刀。在成功将周子歌骗到达格县之后,薛勇给林山打了电话,通知他第二天去村东的一条荒僻小路上,说是要赠送他一份儿无法拒绝的礼物。可没成想,被抄近路去采购药物的穆羊人给发现了,并且直接带回
了家里。这些,就是公主岭另外一桩罪恶诞生的源头,这些,就是将公主岭染上了一层血色的根由。
后来,薛勇跟林山摊牌,由于舍不下跟“公主”长相如出一辙的周子歌,林山最终答应了薛勇的要求。可他们没有想到,就在这个时候我和苏沫来到了达格县。
于是,就有了后续的一系列事件……
“人心不足蛇吞象,欲望如果不加以遏制,终究会让人走上一条不归路,坠入由光明延伸到黑暗的无尽深渊。”听完上述的内容之后,苏沫轻轻的叹息了一声,那目光中流淌出了几分落寞。
“是啊,如果不是因为无休无止的欲望,又怎么会有今天的“血色公主岭”?”我也感叹了一句。
“疯子,我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情。”
“什么?”
“我不想再去调查当年的那起车祸案了。”苏沫盯着我说。
“为什么?”
“我想得到真相,但是……又怕失去现在所拥有的。”
“那就交给我吧。”
“交给你什么?”
“把那起车祸案交给我,只有解开那个谜题,你才能彻底走出来。”说着,我盯住了苏沫的眼睛,“我希望,你的心里不会有片块儿阴云,有着的,全是向往幸福的阳光。”
“可是爷爷那里……”
“师傅的工作我去做。”我打断苏沫,将目光投向了外面漆黑的夜空,“如果一个人连自己的过去都不敢正视,只能说明一点,他的心里有鬼……”
“你想怎么做?”苏沫有些担忧,又有些好奇,“你,不怕爷爷心里住着的那只“鬼”?”
“小沫,你似乎忘了一件事儿?”
“什么?”
“我是法医,最不怕的就是——“鬼”。”
……
“疯子,你为什么要给林文书留下一封信?”返程的大巴车上,苏沫问着我。
“因为,他也算是“幕后主谋”之一。”我笑了笑,“但好在他所谋的不是人命。”
“那是什么?”
“生活。”
“生活?”
“没错,生活。”我点头,“确切的说是公主岭镇民们的生活。”
“你到底在说什么?”苏沫有些困惑,“能不能说的明白一些?”“给你几个提示。”握住苏沫的手,我说出了以下的话,“公主岭事件的最初,林文书为什么主动找上贾世儒?孙为人为什么会在查案的节骨眼儿上被罢免了副镇长的职务,你真觉得是林山所为吗?林文书为
什么总是在我们查案的瓶颈期,不着痕迹的给我们做出指引,难道真是因为他从小的警察梦吗?”
“你是说,他的目的是为了当镇长?”“确切的说,他是想扳倒林山,想撵走孙为人,想发展自己的家乡,想造福自己的乡亲……”说到此,我苦笑着摇了摇头,“其实自从我们来到达格县,就遭到了几波人的前后算计。只不过有的人算计是为了
一己私欲,比如林山和薛勇;而有的人,则是为了自己的使命和职责,比如脱下了警服的贾世儒;还有的,是为了实现自己的理想和抱负,恰如林文书。”
“原来,林文书才是隐藏最深的那个,从始至终都在算计我们。人心,还真是难测啊……”苏沫感叹一声,望向了窗外。“是啊,我们都被他给骗了。”我转头,望向了渐行渐远的公主岭,轻声呢喃了一句:“不过,被这样算计,我心里一点儿都不反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