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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先帝交给长公主一支兵马,长公主凭借这支奇兵阻止了端王篡位, 拥立身为太子的庆隆帝登基。
事后她确实将这支兵马交还给了庆隆帝, 但也同时意识到了自己手中有兵力是多么的重要, 于是私下又组建了另一支兵马,也就是赤影阁。
赤影阁至今也不过八百余人而已,但这八百余人却丝毫不比当初的三千人差,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跟在傅毅洺身边的季南江北等人均是赤影阁出身, 且是其中的佼佼者, 不然长公主也不会放心让她唯一的独孙到处乱跑。
红缨双钺亦是经由赤影阁选□□的, 早先跟在长公主身边,后来被她赐给了唐芙。
当初傅毅洺进蜀, 长公主怕他有危险, 想将赤影阁交给他,傅毅洺坚持不要,说她自己在京城, 比他更需要这些人。
而且庆隆帝给了他一支五千人的精兵,表面上说是让他带去平叛,私底下有没有监视他的意思谁都说不好。
毕竟当年先帝给了长公主兵马的事情连他这个太子都不知道, 他当时可能觉得先帝深谋远虑, 长公主忠君爱国, 事后心中的感激之情淡了, 午夜梦回时是不是也会觉得后颈发凉, 怀疑长公主并没有将那些兵马全部交还给他呢?
傅毅洺虽然年幼失怙, 但伴君如伴虎的道理他还是明白的。
长公主和他这个武安侯之所以能够数十年圣宠不衰, 绝不仅仅是因为当年的恩情而已。
多少开国功臣最终都死于帝王的猜忌?多少封疆大吏只因一句功高震主便死无全尸?
长公主的急流勇退,武安侯府的一脉单传,还有他这个外甥孙的安于现状胸无大志,才是真正让他们平安度日,得享富贵的原因。
当年的从龙之功不可抹灭,长公主又是个女人,庆隆帝只要不是个傻子,都不会冒着让天下人心寒的风险去动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
相反,他会对长公主更好,对她膝下唯一的独孙也更好,让所有人都知道他记得那份恩情,他是个重情重义之人。
当然,前提是长公主安分守己。
倘若傅毅洺带着赤影阁的人来到蜀中,一不小心露出什么端倪让庆隆帝的人察觉了,那一切立刻就会变得不一样了。
曾经的“信任”和“恩宠”一夕之间便会化作猜忌和怀疑,变成一柄悬在头顶的利刃,随时落在他们的头顶,到时独自一人留在京城的长公主不知会有多危险。
所以傅毅洺坚持让赤影阁的人始终留在长公主身边,做公主府的护卫,丫鬟,厨子,做京城大街小巷里不起眼的小贩,伙计,算命先生,自己则只带了很少的人马以及那五千精兵来到蜀中。
长公主起初自然是不肯答应的,后来王重天出面,说他亲自跟随傅毅洺进蜀,长公主这才松了口。
也就是说,赤影阁至今仍在长公主手里,由长公主一手掌管。
那……杀掉那些山贼的人……
傅毅洺似乎忘了呼吸,直到身体再也承受不住,才像是搁浅在河滩太久又被过路的人顺便踢回水里的鱼,狠狠地喘了几口气,心肺间一阵刺痛,面白如纸。
他白日在山上看到那些山贼的尸体的时候就在想,是什么人能跟小丁他们前后脚发现那些山贼的踪迹?
又是什么人不想被他发现身份,却一定要赶在他之前把这些人杀掉呢?
小丁便是庆隆帝给他的五千兵马之一,手下的兄弟这些年经过他和王重天的调.教,虽然比不上赤影阁的人,但也早已不是当初那些普通将士了。
能不惊动他们而杀了那些山贼,本事肯定不差,放眼蜀中,他想不到既有这样的能力又有这样的必要做这种事的人。
但他也没想到……会是祖母的人。
傅毅洺摇了摇头,试图否定自己的这个想法。
可手中的令牌却像一块滚烫的热碳,炙热的温度顺着手掌一路烧到脑子里,让他怎么也无法冷静下来。
他之前一直以为程墨在即将与唐芙成亲前夕出了事是巧合,是他自己没那个命跟芙儿在一起。
但是如果……那根本就不是巧合呢?
如果是有人为了他,故意杀了程墨呢?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不能停止,因为他知道对祖母来说他有多重要,就像对他来说祖母也很重要一样。
他会为了祖母去杀人吗?
毫无疑问,会!
那么反过来,祖母是不是也会为了他杀人?
傅毅洺缓缓弯下了腰,额头抵在桌子上,握着令牌的手隐隐发抖。
季南张了张嘴,也不知道该如何劝,只能干瘪地说道:“其实……也不一定就是长公主,或许是别人呢?”
他自己说到最后都底气不足,声音越来越小。
程墨这个人自幼本分,与人为善,又刚刚步入朝堂没多久,没什么仇人,就算是有人看他不顺眼,也不至于大费周章的在蜀地杀了他,还借山贼的手。
思来想去除了长公主,他还真想不到第二个人了。
傅毅洺没有抬头,就这么趴在桌上闷声道:“你出去吧,我想自己一个人待会。”
季南叹了口气,点点头走了出去,回身带上了房门。
他走后,傅毅洺的脊背更弯了,眼眶有些泛红。
他开始仔细回想以前的事,越想越觉得自己是个混蛋。
如果不是他做的不够好,又怎么会让祖母为他担心,为他做出这种事呢?
他是祖母唯一的孙子,祖母自幼就十分关心他,疼爱他,除了读书习武之外,从不逼他做什么事。
哪怕他这么多年一直不成亲,她也从来没有催促过,丝毫不像别人的长辈,一再唠叨着让他娶妻生子,仿佛只要他开心,就可以想做什么做什么,其他的都无所谓。
可是他呢?
他却因为情伤就远走他乡,三五个月才回去探望她老人家一回,后来更是打算在蜀中常住,不想回去了。
傅毅洺想起唐芙与程墨婚期将近时,他不到正月十五就急着离开了京城,临走时祖母那隐忍而又克制的眼神。
是不是就是因为那次,让祖母下定决心除掉程墨,除掉这个让她的孙子伤心难过,不能跟唐大小姐在一起的绊脚石?
傅毅洺心口一阵抽痛,趴在桌上狠狠地捶了几下桌子,牙缝里发出一阵压抑的痛苦的声音。
他是个混蛋,他就是个混蛋!
害了祖母,也害了芙儿。
现在该怎么办?他该怎么跟芙儿解释?又该怎么面对祖母呢?
傅毅洺不知如何是好,就这么自己一个人在书房里待到夜深,回到正院时已是四更天。
唐芙以为他是有什么急事去忙了,等到亥时见他还没回来就先睡了,此刻房里已经熄了灯,只有院中几盏昏暗的夜灯还亮着。
傅毅洺没有回自己的屋子,而是就这么在院中站着,呆呆地看着她的窗口,一如刚来蜀中那日一般。
但此刻窗边没了女孩的身影,只有从半开的窗扇中透出的无边黑暗,像是要一口把他吞噬。
傅毅洺就这么一直站到天亮,然后依然没有回房,而是转身离开了,之后接连三日没有回府,而是住到了沈世安的宅子里,直到第四日夜晚,一场秋雨伴着惊雷而至。
他这几天都没怎么睡好觉,打第一声雷的时候就醒了,立刻从床上弹坐而起。
三天了,他已经三天没有见到芙儿了……
这雷声像是在催促着他,他在床上坐了一会,终究是忍不住了,趿上鞋随手披了件衣裳就冲到了雨里,马也忘了骑,就这么一路跑回傅宅。
睡的正香的沈世安被下人叫醒,说武安侯忽然冒雨跑出去了,起初吓了一跳,听闻季南他们跟着走了以后又闷头躺了回去。
“赶紧滚吧!要疯去别处疯去!烦死我了快!”
…………………………
傅宅,唐芙亦是被雷声吵醒了,转转反侧,难以成眠,心里想着不知傅毅洺现在在哪,睡不睡得着?
但是在外面不用跟她同房,他身边有季南他们陪着,应该没事吧?
唐芙翻了个身,努力不去想这些,准备继续睡,可守夜的佩兰却急匆匆走了进来,见她醒着,赶忙上前道:“小姐,侯爷回来了。”
阿珺回来了?
唐芙赶忙坐了起来,心中莫名有些欢喜,探身往门外看去,但视线被房门挡住了,她什么都没看见,便小声道:“他是不是要进来?”
佩兰点头,紧跟着说了一句:“侯爷淋了雨……”
淋雨?
怎么会淋雨?没带伞吗?
唐芙起身便向门外走去,亲自拉开房门,果然看见傅毅洺浑身湿漉漉地站在门口,身上的水顺着被打湿的衣裳流下来,已经在脚下形成了一滩水渍。
“怎么淋成这样?”
她赶忙将傅毅洺拉了进来,让下人去打水,又准备了干净衣裳供他换洗。
傅毅洺进门后始终没有抬眼去看唐芙,低着头自己走进了净房,沐浴过后什么话都没说,直接爬到唐芙床上躺了下来,生怕晚一步就要被她赶走似的。
佩兰早已有自知之明的退出去了,此刻房中只有他们两人,唐芙看出傅毅洺似乎心情不好,便也没说什么,在他身边躺了下来。
她想问问他怎么了,又怕是不方便说的公事,正犹豫着,傅毅洺声音沙哑的开口了:“芙儿……”
“嗯?”
在这之后他却又没了声音,许久后才又接了一句:“你觉得……祖母这个人怎么样?”
唐芙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问这个,但还是答道:“很好啊,温柔和蔼,对你对我都很好。”
“……那如果,她对别人不好呢?”
你会怪她吗?会恨她吗?
唐芙不解:“怎么了?是京城那边……传来什么跟祖母有关的消息吗?”
傅毅洺不敢看她,就直勾勾地盯着帐顶,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唐芙跟他认识这么久,还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知道必然是发生了什么对他而言十分重要的事,而且这件事还跟长公主有关。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问,但我觉得……祖母不是那种是非不分善恶不明的人,如果她对什么人不好的话……那一定是有原因的,你问过她吗?”
傅毅洺摇头:“没有,但是……”
“那你亲眼见到她对别人不好了吗?”
唐芙又继续说道,打断了他的话。
傅毅洺一怔:“没有。”
“你既没亲眼见到又没有问过她,又怎么能确定自己现在所知道的所想的就是真的呢?”
“京城距离这里千里之遥,什么消息传过来都或许会有误会或是其他曲折,若是因为误会而曲解了祖母,那岂不是让她伤心?”
长公主人在京城,唐芙便下意识以为是京城来的消息,却不知道事情就发生在蜀中。
但她这番话还是让傅毅洺心中清明片刻,几日以来接连不断的那些思绪似乎终于缕清了一个头绪。
他这几日在沈世安那里,一直在想这件事,但正如季南所想一样,除了长公主以外,他实在想不到有人会这么做,所以心里自然就先默认了这件事是长公主做的。
可事情不该这样想啊……
如果单从出发点去说,他才是最有可能杀了程墨的人,可他并没有啊!那又如何证明祖母就一定做了这件事呢?单凭几具尸体和一块令牌吗?
压在傅毅洺胸口那块石头像是被人撬起了几分,虽然仍旧压在身上,但不再那么沉重了,让他终于能顺顺当当地喘一口气。
唐芙见他面色有所松动,又继续轻声说道:“你可以写封信给祖母问清楚,若是嫌书信往来有误的话,也可以等你把蜀中这边的事了了,咱们便即刻启程回京,你们坐下来好好聊一聊。”
“你和祖母如今可是彼此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清呢?对不对?”
傅毅洺深深地吐出一口气,心中松快不少,翻身侧躺过来,伸手轻抚她的面颊。
这动作太亲昵了,加上现在又是躺在床上,比白日里还多了几分旖旎。
可是没有问清这件事之前,傅毅洺并不敢过分,犹豫片刻终究没敢亲吻她的嘴唇,只是在她面颊上轻吻了一下,贴着她的耳畔道:“芙儿也是我的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