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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语冰在林见深眼里看到了未经雕琢的兽性, 陌生而又凶狠。但仅是一瞬,林见深眼底深沉的杀意散去,碎金色的瞳仁茫然了一会儿,渐渐地变得温和。
月影扶疏, 他朝她伸出一只覆盖着黑色龙鳞的手来, 像是怕惊碎一个梦境似的, 轻轻唤她:“夏语冰……”
可是夏语冰往后瑟缩了一下。这细微的动作令林见深半鳞化的手一僵,最终又缓缓垂下。
“你受伤了。”生有羽翼、长着龙角的林见深欺身向前, 拉住她红肿的左手手腕。
被他触碰的一瞬,夏语冰下意识地挣扎。她仿佛连呼吸都忘了,咬着唇, 无声地流着眼泪, 哆哆嗦嗦的模样实在有些可怜。
林见深攥着她的手,不给她挣脱的机会,接着, 他俯下身, 淡色的唇贴上夏语冰的手腕伤处。
夏语冰的手不可抑制地发抖, 今天晚上发生了太多的变故。所见所闻颠覆了她以往的认知,连番的轰炸令她丧失了该有的冷静的和理智。那一瞬,她甚至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维, 以为林见深会亮出吸血鬼一般尖尖的獠牙,刺破她手腕的血管, 吮吸她甘美的鲜血……
然而, 林见深只是伸出红色的舌尖, 一点一点舔过她的伤处。唇舌湿润,疼痛消弭,取而代之的是微微的凉和痒意。
“你……到底……是什么?”夏语冰哽咽着,泛着水光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林见深,断断续续的几个字,却像是用尽了她一生的力气。
她惊慌之下忘了叫‘哥哥’,连称呼也没有了,这对林见深来说无疑是一个打击。他垂着头,额发散乱地垂下,将眉眼盖在一片浓重的阴影中,从夏语冰的角度,只能看见他英挺的鼻梁和紧抿的唇线。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夏语冰以为他不会回答了时,一个冷而低沉的嗓音伴随着风声传来:“夏语冰,你别怕。”
那语气,竟有些小心翼翼。
夏语冰浑身僵冷,张了张嘴,可喉咙就像被掐住了般,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沉默浇凉了心头的热血,林见深终于流露出些许受伤的神情。他似乎明白了什么,耷拉着羽翼站起身,朝后退了两步,与夏语冰拉开距离。
“你别怕。”他又重复了一遍,眼底有决然,还有一点眷恋。
几个深呼吸后,夏语冰断裂的理智渐渐回归。她忽然明白林见深想要干什么了,猛然起身,从喉咙里挤出破碎嘶哑的声音:“哥!”
然而已经晚了,林见深展开羽翼掠上天际,卷起的疾风让夏语冰睁不开眼睛。她伸手挡住那阵凌厉的风刃,再抬头时,林见深已成为夜空中一个遥不可及的黑点,盘旋一阵后就掠过月光,飞向了大山深处。
他不是人类,他以为她厌恶自己丑陋又古怪的模样。
为了不伤害她,他选择了离开。
风停,四周一片空寂,小货车半悬在陡崖边上,空气中有难闻的汽油味渗漏。眼前一片夜漆黑,连星辰都失了颜色,夏语冰跌跌撞撞地朝着林见深飞去的方向奔跑着,直到跌倒在地,所有的情绪在夜里被无限放大,她终于濒临崩溃,抱住自己放声痛哭。
“我不怕……”一种比死亡更无力的恐慌蔓延全身,她跌坐在冰冷的月光里,满脸都是泪,自我暗示般哽咽,“我不怕啊!”
可这,无疑是一个迟到的答案。
夏语冰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昏死过去的,她醒来时,已经躺在了病房里。
白绿相间的墙,斑驳的天花板,身边吊着点滴的铁架,被褥旁蹲着的狸花猫,还有挤满了病房的长辈……
“哎呀!你终于醒了!”说话的是二婶,一个高壮且大嗓门的妇人。
“二婶……”夏语冰艰难地转动脖子,又看了眼病床边端茶送水的老人们,“二爷爷,二奶奶,三奶奶……”
三奶奶兑了温水送到夏语冰嘴边,浑浊的老花眼拉满了血丝,焦急地说,“哎哎,好孩子别怕,没事了啊,来喝口水吧!作孽哟,喉咙都哑成啥样了!”
夏语冰就着老人家的手抿了两口水,随即又倒回床上,满脑子都是夜里的车祸、月光、还有长了翅膀和角的……妖冶又神圣的林见深。
头疼,她闭了闭眼,苍白的脸颊没有一丝血色,喃喃问道:“这是在哪儿,我怎么会在这?”
“这是在镇卫生院,是你家的猫带着我找到你的。”二爷爷抢着回答,“昨天我刚睡着,你家的猫就从窗户爬进我的房间,发疯似的又挠又叫,还咬着我的裤管往门外拖。我寻思着不对劲,跟着你家的猫一路走到了后山大拐弯的马路上,就发现你晕倒在马路边,脸上还有血,哎呀!可把我吓坏了!”
夏语冰望着枕边酣睡的老猫,心中百感交集:是初夏引人过来救的她吗?它怎么知道自己出事了?
经历了昨晚的事,她不得不用新的眼光才审视一切,满心疑窦:一只普通的猫能有这么聪明吗?
“还好你家猫有灵性呢!知道你遭了车祸,拼了命地给你搬救兵!”二婶满脸后怕的神色,抚着饱满的胸脯哎呀哎呀地感慨,“我看到你二叔的电驴车被撞了个稀巴烂,那癞子脑壳(小混混)的货车挂在悬崖边上,骇得我魂都没得了!心想完了,夏语冰这孩子肯定活不成了!”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老二家的,你乱说什么!”三奶奶重重的打断二婶的话,责备道,“简直是个乌鸦嘴!”
“唉,我这不是太害怕了吗三娘。谁知车都撞成那样了,她一点事也没有,只是受了点擦伤,惊吓过度昏了过去。”二婶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用粗糙的手削了个苹果递到夏语冰手里。
“对不起,”夏语冰眼神空洞,轻声说,“把二叔的车撞坏了,我会赔的。”
二婶敛了笑容,严肃道:“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你没事就好,一辆破电动车没了就没了呗。”
“好了好了,说话小声点,别吵着孩子。”二奶奶轻声插嘴。
“那两个人呢?”夏语冰咽了咽干涩的嗓子,实在不想再回忆昨晚看到的那一幕,问道,“肇事货车里的两个人,怎么样了?”
屋里安静了一会儿,二爷爷沙哑的声音响起:“一个脚滑摔下山崖死了,一个撞伤脑袋成了个神经病,刚才还在医院里大喊大叫什么妖怪要杀他……要我说也是活该,这两人整天偷鸡摸狗打架闹事,做了多少坏事,终于遭报应了。”
“对了,”二婶想起了什么,岔开话题问道,“昨天林见深不是骑车去接你的吗?怎么你一个人深更半夜地回来,林见深那伢子呢?如果有他在,你兴许就不会遇到这糟心事了。”
三奶奶在一边附和:“就是!哪有让女孩子一个人回来的,深伢子一向会照顾人,昨天这事倒是他办得不妥当了。”
“我哥……”
一听到林见深的名字,夏语冰就不可抑制地红了眼眶。她不敢说实话,只攥紧床单说:“他有急事……出远门了。”
“这个深伢子,太不像话了!就算有急事出远门,也该先把妹妹送回来再走啊!”见到夏语冰眼睛红红,三奶奶还以为她是因为‘被林见深抛弃’而委屈,忙心疼道,“哎哟瞧把我们姑娘委屈的!别怕别怕啊,等深伢子回来,三奶奶一定好好骂他一顿!”
夏语冰抬起手腕,那里本来因为坠崖而拉伤了,但林见深给她舔过,也不知是不是他的唾液有治愈功能,到今早时伤口竟然全好了,细嫩的皮肤上连一点淤痕都没留。想起昨晚疗伤时,她还误认为林见深是要吸自己的血,眼泪瞬间就流下来了,视线一片模糊。
如果可以,她多么希望那是一场荒唐的梦,多么希望林见深能冷着脸对她唤上一句:“该起床了,夏语冰!”
她用力侧过头,将湿红的眼睛埋入枕头,沉默了很久才颤声说:“他不会回来了。”声音里夹杂着深深的悔意。
林见深是为了救她才现出原形的,在他最忐忑的时候,她非但没有感谢他,反而躲避他,使得他误以为自己受到了厌恶,所以才仓皇地躲入深山,也许一辈子都不会再回来。
该怎么向他解释,自己并没有厌恶他?当时那场面太过血腥混乱,生死一线,她坚守了二十一年的唯物主义在那一刻彻底颠覆,以致浑浑噩噩,害怕到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二爷爷敲着旱烟,试图中止这个不愉快的话题:“好了好了,这事就算过去!还好人没事,不然老头子我都不知道怎么跟你爸爸交待!”
夏语冰眼皮一颤,难掩焦急地说:“求大家个事,别把车祸的事告诉我爸,我怕他担心。”
“那可晚了,把你送到医院后我就给你爸爸打电话了。”二爷爷说,“你爸回杭州前还特意嘱咐我们多照看你,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总不好瞒着他吧。”
话音刚落,二爷爷那部砖头似的老人机就聒噪地响了起来,一边响铃一边用机械的女音提示:“小语她爸来电话了,小语她爸来电话了……”
夏语冰心头一沉,知道夏宗泽肯定担心坏了,说不定一宿没睡,就等着人醒后给他报个平安。
“哎哎,小语她爸……醒了醒了!刚醒呢,没事儿,没受什么伤,就是人不太精神,小脸白得哟!”老人家打电话嗓门大,手机又劣质,即便没有开扩音,病房里都能将对话内容听得一清二楚。
聊了几句,二爷爷就将老人机递给夏语冰:“和你爸报个平安。”
老人机滚烫,夏语冰将它贴在耳边,哑声唤道:“爸爸,我没事了。”
“小语,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待会去详细地做个检查,你知不知道得知你出事后,我打你电话打了一个晚上,就为听你报一声平安?”夏宗泽的嗓音沙哑得像个老头,夹杂着无法掩饰的疲惫和后怕。
夏语冰心酸无比,在床头柜上找到了自己的手机,按了按,才发现关机了。“手机没电了,自动关机……对不起,爸爸。”
打火机的声音夹着电流音传来,夏宗泽声音模糊难辨:“我买了后天的机票,来接你回家。”
“爸爸,我不能回去。”至少不该在这个时候……
林见深不见了,她得等他回来,给他一个解释。
还有,她欠他一声‘谢谢’。
“小语,我不是在同你商量!”夏宗泽猝然提高了音调。
他很少用这么严厉的口吻同女儿说话,一时间,双方都有些沉默,唯有夏语冰低而压抑的啜泣声间或响起。
夏宗泽又颓然地吁了一口气,再开口的时候,声线平稳了不少,“我就不该把你一个人丢在乡下……要是你真出了事,我该怎么向你妈妈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