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五章 给你机会

拾紫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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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亭欧头七后,林克己走的很仓促,因为鹭州那边来了电话,说是小姐在家,闹自杀。

    他这人从小是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一路走来富贵安逸,年轻时心气也就高些,妻子意外死亡后兴许是老天的惩罚来了,乖巧可爱的小女儿林家澍忽然就变成了他的活祖宗。

    前半生没有体验过的痛苦与焦虑,一股脑地被林家澍报应到他身上来。

    廖婉玗去港口送船的时候也跟着十分着急,虽然她听那边管家说林家澍没什么性命之忧,但一个女孩子,能狠下心去用仆人做女红的剪刀把手腕子划开,究竟是什么原因,她实在想不明白。

    林克己比她跟纳闷,毕竟,他出来前还跟林家澍同一个桌子上吃过饭,那孩子比之前已经好了七八成,就连脾气也很少发了。

    所以,虽然管家在电话里委委屈屈地说家里头根本没发生什么事情,他仍旧还是不太相信的。

    廖婉玗站在码头上看了很久,她眼见着林克己上了英资万古轮船公司的“安泰”号后,仍旧没有离开,起来分钟后在头等舱甲板上看见林克己对她招手,这才算安心回了唐家。

    如今这年月里,找份工作不容易,但廖婉玗自问摆不得师父那样大的排场,所以,家里头因为少了唐亭欧后,势必要遣散掉一些家仆。

    一来是因为并不需要那么多人,二来开销问题也确实不能忽视。

    所以,这一日送过林克己,她回来后就让管家给她拟写了一份名单,这名单上某人是何时来的唐家,除自己之外是否还有家人也在唐宅做工等事,均细细地写了个清清楚楚。

    第二日上午,廖婉玗出门去大通沪上班前收到了管家的名单册子,到了办公室后她先是处理了因为唐亭欧丧事而耽搁的几样公务,之后,便慢慢地翻看起来。

    第一页就是管家自己,廖婉玗粗看了下就放到一旁去,毕竟,管家跟了唐亭欧许多年,从未出过什么大的纰漏,她没有理由和必要将人贸然换掉。

    管家那些个小手段她心里头明镜似的,但不过就是个冰棍、汽水钱,水至清则无鱼,她没必要计较着每次采买后对不上账的那毛八分钱。

    往后的人员则是按照在唐家做工的年限排列,廖婉玗看后将年月久的,拖家带口并且手脚干净没什么错处的挑选出来,又将才来不长时间,年轻力壮尚有能力另寻谋生路子的在摆出一叠来。

    最后筛选下来,原本三十二个仆人,只留了十四个。

    但就着十四个,廖婉玗都仍旧还是觉得太多了。

    这日从大通沪回到家里,厨房已经备好的晚饭,大约是听到风声后人人自危,甫一进门,廖婉玗就觉得气氛有点沉重。

    管家全程站在廖婉玗身后不远的地方等着她吩咐,可直到吃完饭,都没从她脸上看出什么门道来。

    廖婉玗被盯的很不舒服,饭后无奈地将所有人叫来了一楼大客厅。

    三十几号人,站了两大排,众人深思不安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很怕过不了几分钟就要失去端了好些年的饭碗。

    “我今天叫大家来是因为什么,想必大家也都听说了。你们跟了师父好些年,都是唐家的功臣,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廖婉玗五黑的眼眸平静地扫过第一排的每个人,“但,现实情况也是在不容忽视。师父把宅子留给了我,我应当去尽心尽力地维护,可我年纪轻轻,摆这么大的排场恐怕要折福报,再者说,最现实的问题,也是我确实养不起这么多人。”

    她讲了一大串的话,停下来缓了一口气,客厅里静悄悄的,大气都没人喘一声,大部分人都低着头,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好想只要这样,就能不被廖婉玗想起来似得。

    “我这里头,有份整理好的名单,我接下来念到名字的人,都是不必走的。留在唐家继续做事,工钱不变。”

    廖婉玗说完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念了十四个名字,多是麦管家这种在唐家很多年或是一家两代都在这里做事的。

    被点到名字的人听完明显松了一口气,对着廖婉玗连连道谢,更有甚者,差点跪下来给她磕头,被廖婉玗眼疾手快地给拉住了。

    哪个都比她年纪大,真要是给她磕了头,这不是折她寿嘛……

    剩下的十八个人明显就没有这么轻松了,大家七嘴八舌地说着自己在唐家这几年的功劳与重要性,有些年纪小点的女孩子,已经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廖婉玗最怕这种事情,她伸出手去想让大家暂时不要这么激动,但很显然,没人肯听她的。

    她看着面前就快要为了诉说自己功绩而走到她面前的人,只得大喊一声“都安静”。

    在家里讲话的时候,她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是主子,对谁都客客气气地,这会忽然提高了嗓门喊出来,一时间倒也确实把人都给镇住了。

    “我不留你们在唐家做事,不是就真的要把你们扫地出门。”她见大家已经安静下来,讲话的语气又恢复如常,“你们照顾师父也有些时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手里头又些别的工作可以介绍给你们,如果愿意的话,只要稍微用点心思,都是很快就能学会的。”

    “要学?”人群最前面一个微胖的老头疑惑不满地问道,“我都这么一把年纪了,还能学什么?”

    廖婉玗打量了他一下,这人还不到五十岁,绝达不到什么“一把年纪”,“如果我没记错,您是照看花草的刘花匠是不是?”

    老头点点头,因为气愤不平喘着粗气,两个鼻孔一张一合,仿佛下一秒钟廖婉玗给不出一个圆满的解决方式,就要跳起来打人了。

    “对,我是花匠,这唐家前前后后院子里的植物,平日里都是我看顾的。”他讲这话的时候似乎很骄傲,仿佛唐家就他一个花匠似得。

    廖婉玗闻言看了一眼被留下来的那个姓王的小花匠,忽然轻笑了一声,“那您是觉得,自己年纪大了,学不了新东西了是吗?”

    刘花匠哼了一声,“对,我这脑子里头的东西都是年轻时候记下来的,现在让我去从新学个什么玩意谋生,这不是要我死吗!”

    此话一出站着的人群立即便有人点头称是,老刘见状觉得有人支持他,更加气壮。

    “那院子里新添的几盆洋人花草谁在看顾?”

    听到廖婉玗这样问,老刘先是梗了一下,随即说道,“就那么几样东西是那个小崽子负责的,总不能都是他的功劳吧!他年轻爱邀功,我可不是那种厚脸皮的人。。”

    廖婉玗听完赞同似地点点头,“既然不是厚脸皮,那我倒想问问,为什么太阳最大的时候需要遮阳了是王浦生在做?为什么害了虫病需要喷药的时候是王浦生在做?又为什么修剪枝杈的时候还是王浦生自己在做?”

    她抬手指了指一旁低着头的年轻男孩,“你长着年纪大倚老卖老指挥着他做事的时候,怎么没想到有这么一天呢?”

    老刘被她问的无言以对,好一会才结结巴巴地说,“我也……不是总这样,我就是,最近膝盖不大好。”

    廖婉玗摇摇头,“你也不必糊弄我,我到上海着一年多,并不是什么都不晓得。”她说完环顾了一下剩下的十八个人,“你们有没有想过,为什么留下的不是你们?”

    她从沙发上拿起两张纸来,“我做去留决定的时候,考虑了许多原因,手脚干净人品好是一等一的重要,其次,既然是做事,就当然要勤快。”

    廖婉玗看了看后排两个正在默默掉泪的年轻小姑娘,“当然,你们之中也有我觉得很不错的,聪明伶俐的已经帮着想了后路。但那后路归根结底还得你们愿意走。毕竟,要在大通沪里面工作,马马虎虎是使不得的。”

    在大通沪工作?

    众人听了这话都抬头看着廖婉玗,就连那些个早前被留下来的,也有人露出了艳羡的目光。也不知道是哪个这样好命,能被看重去大通沪工作。

    虽然卖身契这东西早就不兴了,但在富贵人家做仆人和到银行去做工,只要不是个傻子,都晓得哪说出去更有身份和面子。

    站在最后面的一个小姑娘本来还抽抽噎噎地哭,听到有机会去大通沪之后,默默地举起了一只手来。

    廖婉玗看了她一眼,示意她说。

    “我愿意学习,脑子也不算笨,那些个绣花的花样,或是毛衣样子都是一学就会,小姐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

    老刘回头瞪了说话的姑娘一眼,仿佛她是个叛徒似得。

    “我也能学!”

    “我也是。”

    有人开了一个头,一时间年纪稍微小点的,就都开始争着抢着要学习。

    廖婉玗对那个最先说想要个机会的姑娘是很有印象的,因为唐亭欧身子不大好之后,几个柔软舒适的靠垫,都是这丫头自己做的。

    按理说这事情没人吩咐她,她能想到,着实是十分不容易。

    廖婉玗勾着嘴角对她笑了一下,“你既然愿意学,我当然也愿意给你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