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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蕖院的软榻上, 平复下来温羡抱着颜姝呆坐了半晌, 才把刚刚吓得缩回来的手重新覆到她平坦的小腹上,素来处变不惊的温大人此刻内心犹如翻江倒海,几时辨不出真切感来。
他沉默着不说话, 面上的神色亦是复杂得紧, 颜姝悄悄地观察着,一颗心忍不住慢慢地往下沉去。
难道他不喜欢小孩子吗?
一想到这个,颜姝止不住地担心起来。小手轻轻地去扯他的衣角,觑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道:“夫君,你是不是……是不是不想要这个孩子?”
“嗯?”温羡微微一愣,因见她一脸忧色,便笑道:“没有, 没有不想要。”
“可是,你好像都不开心的样子。”
温羡将耳朵轻轻地贴在她的小腹上, 薄唇一弯,笑得温和,缓缓地开口解释道:“姝儿, 我只是很意外, 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你与我的孩子, 我怎么会不想要不喜欢呢?”甚至可以说,他一直都在盼望着一个孩子。“我想要一个和你一样的女儿。”
“也可以像你一样啊。”小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温羡的头, 颜姝轻轻地笑了。
温羡生得这样好看, 女儿如果像他, 一定也会很好看!
颜姝一想到粉妆玉琢长得如温羡一般的女娃娃,心里就止不住地生出期待来。
“……”温羡没有抬头,看不见她期待的小脸,但听着她的语气就知道她的心思,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俗话说,小别胜新婚。二人本就是新婚久别,如今再相见,自有千言万语在心头,絮絮而语,不觉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屋外翠喜一直守着,这会儿见已经过了颜姝平日用饭的点,她微微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要做一次煞风景的人。
“姑娘,饭菜点心已经备好了,该用饭了。”
翠喜的声音从屋外传来,打破了屋内温馨的气氛,温羡不悦地皱了皱眉,颜姝却似恍然般摸了摸肚子道,嘟着小嘴道:“饿了。”
温羡这才扬声让翠喜将饭菜直接端进屋来。
颜姝怀孕后,饭量比以前大了许多,而温羡又一路奔波正饿乏,因此一桌的饭菜很快就被二人解决得干干净净。
茶足饭饱,温羡亲自扶着颜姝在芙蕖院的小院子里散步。院中水池里的碧叶相掩,粉嫩嫩地荷花亭亭玉立其中,确如古人所云“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莲香淡淡,氤氲在夏日的夜色里,竟也拂去几分躁意。
借着盈盈的月光,颜姝指着池中开得最盛的一朵莲,仰头对身旁的温羡,声音软糯地道:“你女儿想要那个啦!”
月光下,她一双眼明亮而澄澈,眼底似是缀满了星辰般,温羡不假思索地应下,“好。”
芙蕖院里的水池不大,但那一支开得最好的荷花却恰在水池的正中央,想要摘下来并非易事。
目光四下逡巡了一回,这里并没有兰舟,温羡拧了拧眉,眼角的余光瞥到小娇妻期待的眼神,他扬了扬嘴角,脚下轻点,施了轻功,点着莲叶掠过去,只是眨眼的功夫就摘了荷花折回。
颜姝眉眼弯弯的接过他递到自己跟前的莲花,看一眼姣好的花,又看一眼月光下温羡俊美无双的面庞,她往前挪了一步,握着荷花的手背到身后,踮起脚尖,轻轻地吻上他坚毅的下巴。
触及短短的胡茬,颜姝忍不住小声地嘀咕道:“真扎人。”
“是吗?”温羡笑一声,伸手扶住她的腰肢,把她稍稍地抱高了些许,方攫住那两瓣嫣红,轻轻地碾磨。
月光如水,人影成双,莲花恰绽,花好月圆。
——
翌日,温羡携颜姝去给颜老夫人请安,又去拜见了在颜府暂住的颜桁夫妇,而后二人方乘了马车回家。
马车悠悠地停在温府的大门前,温羡掀开车帘率先跳下马车,然后伸手将颜姝从车上抱下来,一路抱着进了府门。
转过门口的影壁,没走两步,一声轻笑便从正厅廊庑下传来。
廊庑下,一袭白衣的万俟燮斜倚在廊柱上,手里折扇轻摇,揶揄地看着温羡,打趣道:“怪道昨儿个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人影,原来是忙着讨媳妇儿欢心去了。”他在官道上遇上温羡的,一路跟着回了信陵,一觉醒来才从岑伯那儿知道温羡昨儿个回来没一会儿就出去了。
怀中人素来脸皮薄,这会儿几乎恨不得钻进自己的衣襟里藏起来,温羡不由抬头瞪了一眼不识趣的某人,冷声道:“你很闲?”
“呵呵,还好还好。”他好不容易逃过萧萝的纠缠偷溜回信陵,可不想因为得罪温羡再被逼着去面对萧萝,故而这会儿讪讪笑道,“你忙你忙,我突然想起来草堂那边晒的药材该收了。”
言罢,收起折扇,转身准备开溜。
“跟着。”
“……”万俟燮脚下的步子顿住,回身只看到温羡已经抱着媳妇儿朝卧云居的方向走去,他疑惑地眨了眨眼睛,那一句“跟着”是叫他跟过去当明瓦羊角灯么?
万俟燮自认不是那般不知趣的人,想着他二人蜜里调油的,他跟过去岂不是自己找虐?他轻轻地哼了一声,打算不予理会。
一旁刚刚过来不久的岑伯见状,便与他道:“我家大人是请您过去为夫人诊脉的?”
“你又知道了?”万俟燮摸了摸下巴,“你家夫人几时生病了?”
岑伯笑了笑,“不是病。”
万俟燮皱眉,“既然没病要小爷过去诊什么脉?”
岑伯抱着账本越过万俟燮,在回廊的转角处停下来,说道:“先生还是快些过去,不然大人该亲自来请了。”
“……”
他好歹算是个客吧,一个个都这么对他吗?
万俟燮甩了甩衣袖,到底还是急急地朝卧云居去了。
——
诊完脉,万俟燮跟在温羡的身后出来,二人一同去了竹里馆。
温羡亲自为他斟了一杯茶,问道:“姝儿的身子如何?”
颜姝身怀有孕,他自是高兴,可一想起当初她中毒险些坏了身子骨一事,还是忍不住担忧她身子吃不消这怀胎十月的苦头。
万俟燮轻呷一口香茗,挑眉笑道:“你就放心好了,当初的毒可是小爷我解的,这些日子,你家娘子身子调养得不错,给你生个白白胖胖的儿子不成问题。不过……”他顿住,见温羡顿时紧张起来,才继续道,“不过这几个月还是有些禁忌的,尤其是那敦伦之礼,你可得管住了你的小兄弟呐。”
他说着打趣,温羡却很郑重地点头记下,还又问起别的需要注意的事项来。
万俟燮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最终才伸手拍了拍温羡的肩膀,“真想不到,你居然赶在小爷前头成了亲不说,现在连孩子都有了。”
“你想成亲?”温羡道,“萧姑娘应该很乐意。”
“别了,这样我还是宁愿孤家寡人。”
温羡看向万俟燮,不由问道:“据我所知,你和那萧姑娘姑且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怎么你就半点心思也没有?”
万俟燮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我对她有心理阴影,你说要是成亲了,哪天她一不高兴又朝我裤子里扔毒蝎,我还活不活了。”
“……”
过了两日,当初随温羡一同前往北高送嫁的队伍才浩浩荡荡地回到信陵,温羡随即沐浴更衣进宫去云惠帝跟前交差复命。
云惠帝得知北高二皇子后院干干净净,又待七公主黎朝阳极好,心里那点儿愧疚才散去,转而向温羡问起北高王庭的情况来。
“北高帝年老体衰,眼下正准备禅位,只王储之位悬而未定。”
云惠帝不由问道:“若依温卿之见,北高帝心属的继承人是谁?”
温羡摇了摇头,缓缓道:“臣不得而知。”
在他看来,北高帝早已病糊涂了,哪里还能自己来抉定下一任的北高帝,不过是几个王嗣强者为王罢了。谁够狠,够强大,就能坐上那个位子。
“朕倒希望那北高的大皇子能坐上那个位子。”
这句话令温羡有些意外,不由抬起头看向云惠帝。
云惠帝站起身,负手从龙案后转出来,“北高二皇子城府太深,若他坐上那个位子,朕心里不安。”
温羡默了默,没有说话,抿起唇,半晌才从袖笼里掏出一叠密信呈给云惠帝,“这是臣离开北高时,二皇子亲自托付臣转交陛下的信函。”
密信是北高二皇子的人从大皇子的宫里偷出来的,信函上的落款不是旁人,恰是黎国的前丞相。
云惠帝将那十封密信一一拆开,字迹的确是宋仁的无误,他眉头深锁,忽而忆起当年温羡站在金銮殿痛陈宋仁的三大罪状,其中一条缺少证据的就是宋仁通敌卖国。
云惠帝紧紧地攥起信,自己之所以希望北高大皇子继承北高帝位,就是因着从前宋仁评价其是个十足十的酒囊饭袋。他竟不知那大皇子原是个扮猪吃老虎的,有着想要和宋仁里应外合吞并黎国的狼子野心。
云惠帝怒不可遏,着人将宋仁提到御书房,数十封密信砸到他脸上,见他哑口无言,当即就一道圣旨颁了下去。
宋仁通敌卖国,罪无可恕,处以死刑,抄没宋家,但念其当年功勋,没有诛其九族,只三代内子孙不可入朝为官,另夺去宗族内所有女眷的诰命。
温恢身为宋仁的门生和女婿,也没逃得掉天子之怒,被夺了定国公的爵位,贬为无封号的平头侯爷,定国公府成了温侯府。
宋家和曾经的定国公府突然如大厦倾倒,令所有人都有些措手不及。
宫里,温淑妃却什么也不知道,只她听说侄儿进了宫,立即就派人将其请过来。
看着如芝兰玉树般丰神俊朗的侄儿,淑妃终于明白女儿为何那般执着地想要嫁过去了,一时心里也忍不住动起心思来。她的沐阳也到了婚配的年纪,这信陵城上下能与她的模样相配的,的确只有温羡一人。若是温羡成了驸马,一来女儿如了愿,二来太子也能有个得力的臂膀。只是温羡已经娶妻,而且还是御旨赐婚,这就有些棘手了。
温淑妃心思几转,和温羡攀谈了几句,就将话题绕到了怀有身孕的颜姝身上。
“本宫听说你媳妇如今也有两月余的身孕了?”她笑着点点头,“这颜氏的确是个有福气的。”
见温羡神色淡淡不答话,温淑妃面上有些讪讪,只还是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这女子怀胎最是要紧,可是碰不得,你有年轻气盛的,后院也是空荡荡的,难不成如今还歇在颜氏处?”说着摆出一副长辈说教的姿态,语重心长地道,“姑妈知道你对颜氏情深义重,只是你哪能一辈子就守着她一个人过活?这男人呐三妻四妾也是情理之中……”
“娘娘想说什么?”温羡淡淡地打断她的话。
温淑妃抬起头,目光温和地落在自家侄儿的脸上,见他神色淡淡并无怒色,只当他也是有些心思,索性直接道:“时慕,这么多年你该知道你沐阳表妹一直对你情有独钟,虽说你如今已经娶了颜氏,但她还是愿意嫁给你做平妻,和颜氏一道服侍你的,你意下如何?”
啪——
汝窑青花缠枝盏落在大理石的地面上,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大殿里回荡,让温淑妃一下子变了脸色。
温羡站起身,淡淡地拂了拂衣袖,抬头,目光冰冷地看向温淑妃:“你有什么资格说这些?”
“本宫可是你的姑母?”温淑妃第一次在温羡脸上看到厌恶、痛恨的表情,声音一时有些发抖,“本宫是为了你好。”
“呵。温淑妃想来记性不大好,臣与你有何干系?”温羡看向温淑妃,冷笑道,“臣可不在温家的族谱上,不敢攀娘娘这亲。”
他往前走了两步,声音愈发冷了起来,“臣不在信陵这两个月,娘娘和六公主做过什么心里该有数。”
“不该肖想的,别再妄想。”
言罢,拂袖而去。
温淑妃瘫坐在贵妃椅上,看向一旁的落地屏风,道:“沐阳,你都听见了吧。”
屏风后静悄悄的,继而响起鼓凳倒下的声响。黎沐阳眼眶通红地从屏风跑出来,追着温羡而去。
温淑妃见状,连忙站起身,对身边的一个嬷嬷道:“快,跟过去,看好公主。”
今日她才算认识清楚,原来这么多年以来,温羡恨的人不仅仅只有宋仁和温恢,她这个当年传谕让宋氏风光嫁进定国公府的姑母也早被记恨上了。
她知道温羡在云惠帝心中的地位,可不想把他再得罪得更狠了。
那嬷嬷连忙应了一声,才跑到大殿门口就跟从外面急匆匆跑进来的另一个嬷嬷撞作一团。
温淑妃本就心烦,见此不由怒道:“一个个后面难道有人拿刀在赶不成?”
入宫这么多年,温淑妃一直是以温婉的面目示人,如今这般大发雷霆的模样,吓得在殿内伺候的人都低下了头,讷讷不敢言。
可那从外面跑进来的嬷嬷这时候也顾不得害怕,扑到温淑妃跟前,便哭道:“娘娘,不好了!国公爷的爵位被夺了!”
一句话,于温淑妃而言,无异于晴空霹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