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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愤怒离席,众人也都不欢而散, 外头积雪有半指深, 燕惟如就这么跪在雪地里, 乾清宫门口来来往往,大家都等着看笑话, 堂堂显赫的燕王,手握重权, 连陛下也要忌惮三分, 如今竟为了一个卫辞公主甘愿得罪太后和皇帝,想来也是不成气候之人, 沉醉温柔乡,岂能有好下场。
陆渊从拱门出来, 直奔柔仪殿,推开门看见陆玑站在窗边上, 冷笑道:“就这么窝在这儿,不怕人发现么?”
陆玑背对着他, 负手道:“就算是发现,你说他们是抓你还是抓我?”
要论到根处,他不是太监, 这掌印、东厂提督都该是陆玑的,就算是孙启寿站在跟前, 也分不清到底哪一个才是他。
可这些年在宫里兢兢业业, 努力站稳脚跟的却是他, 这一切的大权都是他一点一滴揽在手里的, 论手段、论高明,陆玑未必就比得上。
屋内门窗紧闭,灯台上烛火跳得厉害,陆渊自顾自的捏起案上的铜剔子拨灯油,他站在灯火下,一张白净的脸照得莹然,肃杀的眉梢带起瘆人的意味。
“我能将你弄进宫来,也能叫你永远出不去。”窗台边来了一阵风,烛火吹的东摇西晃,那火光终于灭了。
陆玑转过身来,呵笑道:“怎么?难道你还要杀我不成?你别忘了,在这世上我是你唯一的亲人。”
他说得不错,他是这世上他唯一的亲人,淡淡道:“燕王的事,是你同司马翊说的罢,你是不是忘了你的目的了,我与燕惟如已然达成一致,杀了司马翊是轻而易举的事,你到底还想干什么?”
“我要你坐上皇帝之位。”
陆渊听见他的话,只觉好笑,盯着那张和自己一摸一样的脸,恨道:“你是不是一早就是这么打算的?皇帝之位?宫里沉浮了这么多年,战战兢兢,且不说内有燕王外有戎狄,就算没有,我也没那个心思。燕王登极是迟早的事,你要是还想留在宫里,想必他也不会为难你,你心里不是放不下郑则盈么?大计一成,你大可以带着她远走高飞。”
陆玑抬眼看他,神色幽深道:“我若说不呢?”
“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他甩袖打算出去,踏至门槛脚顿住,头也不回道:“我若想离开,谁也奈何不了我。对了,奉劝你一句,你要是敢动卫辞,就休想活着走出这柔仪殿。”
出了柔仪殿,后罩房里郑则盈出来,望着窗外走得疾步生风的人,淡淡笑道:“我就知道是这样的结果。”
“等到司马翊一死,送走了莲卫辞,燕王再削了藩,一切就都由不得他了。”
“那接下来怎么做?”
陆玑端起桌山的茶盏,呷了口道:“他现下在外头活动,我出不去,索性事情都办完了,我就先出宫了。”
——
重华殿中,卫辞风风火火的进门,病娇见她神色匆忙,忙上前问:“主子,出什么事了?”
望见病娇,眼眶红了一圈,大殿上没有一个人来帮她,这会见到病娇,一肚子的委屈似乎再也忍不住了,她撼住她,“病娇……燕王为了我,跪在乾清宫门口。”
“不是说太后今日赐婚的么?怎么会罚跪呢?”
她知道事情不会那样简单,皇帝和太后要削藩,怎会放过这样的机会,是她疏忽了,非要他着急的娶她回建安,眼下若是跪上一夜,客死他乡……
忽然不敢往下想,双手捧住脸,湿意染上指缝,疲惫和凉意袭上心头,瓮声道:“你去把上回那件貂皮大衣拿来……我不能害了他。”
正说着,门上帘子一挑,人从外面进来,卫辞回头,不记得有多少天没看见他了,可明明刚才他就站在那儿,她惶惑无助的时候,她没法同他说一句话,甚至连多看一眼都不能够,忽然觉得这样的日子很艰难,似乎撑不下去了。
陆渊抬步迈进来,望着她泪水盈盈,“这阵子……好不好?”声音里带着沙哑,像是被沙子碾压过似的,她看出来他眉眼间的疲惫,同她在一起,不知要耗费多大的精力,人走在刀尖上,稍出差错,连命也要搭进去。
病娇见陆渊进来,神色一怔,知道他二人有话要说,知趣的退了出去。
卫辞手上抱着大衣,忍不住的颤抖,低头瓮声了句好,可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他好不容易抽出空来看她,可如今事情未定,她哽咽了下,开口道:“燕王他……”
“办不了。”他沉下脸觑她脸色,知晓她心里对燕惟如愧疚,“皇帝亲下的命令,谁也不能反驳,我刚恢复东厂的职权,又去过建安,更是开不了口。”
他上前,捧起她的脸,替她擦干眼泪,宽慰道:“我知道你心里觉得愧疚,可眼下没有法子,燕王除了生生的受着别无他法。他懂得事情的利害,只有这样才能换回一条命在。”
朝堂的腥风血雨,她本无意掺和进来,可如今燕王是为了她才忤逆太后和皇帝的。他的分析没有错,揽住他的胳膊,憾声道:“我知道,我都明白……”说着顿下来,她抬头望他,觉得消瘦了不少,侧脸轮廓更加分明,为了她他应该受了很大的罪罢,那样高高在上的一个人,如今却被她拽到泥地上来,她觉得心都在滴血,“若是我逃不了……我不要你为了我涉险……”
“说什么胡话!我说过要带你走,绝不是一句空话,只要我不放手,你不许离开我。”他拧起眉头,心疼地将她抱在怀里,闷声道:“卫辞,我知道你心里苦,那些曾经的誓言,我说过的话都是会兑现的,没有人要拖累我,一切都是我情愿的,早在福船上,我就决定好了要与你一起,哪怕明知道那艘船要沉,我还是毅然上来了,你呢?你愿意陪着我么?”
她听了哭得难以自持,拱进他怀里,说不出话来,只是一味的点头。
拉住她的手放在嘴间踌躇,她心里不好受,他也跟着忧愁,望见她眉眼间氤氲,捧住她的脸笑道:“傻瓜,哭什么呢?先前你说愿意等我,不论多久都等得,过了这道坎儿,咱们就能永远出去了。”
她停住抽噎,抬手攀住他的脖颈,窝在怀里道:“我能去看看他么?若不是为我,他本可以娶司马云锦的,他是为了帮我才跪在外头的。”
他闭着眼睛道好,感受着她柔软的发丝轻触在下颌,曼声道:“你不是想知道我的小名么?今天就告诉你。”
她有些好奇,抬起头问他:“是什么?”
这件事她一直放在心里,此前问过他,但是他一直不肯说,她以为是什么一鸣惊人的称呼,今日他主动提起来,她自然不能放过。
他有些难堪,轻声道:“二得。”
“什么?”
望着她无辜的眼神,她是故意的,本想着她心里不好受,将说点高兴的事让她顺顺心,谁知竟顺杆儿往上爬了,喉头咳了下,“二得,这下听清楚了么?”
她憋住笑,硬生生地眼泪滚下来,她不想在他面前哭,她一直觉得自己傻,没用又胆小,他明明四面楚歌还要来安慰她,她有很多委屈,望见他的笑容就再也忍不住了,一头扎进他怀里,嚎啕道:“二得,我觉得好苦。”
外头夜深,风吹的呼呼响,带起沉色帘幔,像吹皱了一池湖水,他捋了捋她的发丝,宠溺道:“ 卫辞,咱们再等一等,避过这阵子,以后山高海阔,自有咱们的天地。”
她攀在他肩头,“会有那么一天么?”
“怎么不会,我还要和你生两个孩子,搭一间鸡舍,和你一块看日出日落,生来要在一起,死也要拽着你,你不能半道反悔撂我一个人。”
他淡淡地憧憬着以后的生活,那样美好,只要有他的地方就什么都是好的,伸手环住他的腰身,一切都不去想,只要躲在他的怀里,似乎什么样的大风大浪都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