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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清风把小棕瓶、便签纸、香烟还有陶清小时候那些铁皮文具盒等用品都收好在黑色塑料袋里,放进了衣柜最里间。他有预感,这些东西,作为寻找陶清过去的线索,还能用得上。
尽管记忆里有模糊的概念,但是“沙龙”、“酒吧”这些地方,陶清风缺乏理解和认识。他依稀觉得,“酒吧”就像是古代的酒楼,只不过那些人吃喝完了,还喜欢在里面跳来蹦去。而“沙龙”就是酒楼、客栈、澡堂子等等合在一起,却有准入制度,并不是人人都能进入的。但陶清风也知道自己对于这种新事物的见解定然十分肤浅,所以才无法解读出陶清留下旧物隐藏的信息吗?
明心见性,知行合一。儒家提倡的身体力行,陶清风觉得有必要去一下。当然他是不敢去悦城大沙龙的,那里有人和陶清很熟,他才不去自投罗网。他先去一个小一点,偏僻一点,人少一点的酒吧,增加一些现代人所谓的“感性认识”。至于沙龙,既然要准入制度,他还是先别去了,以后再慢慢找机会吧。
就像他对“粉丝”循序渐进的理解——一开始他连那些人为什么喜欢陶清都不明白,在苏寻每次给他看微博上的转评赞后,他如今已经学会打开微博,看看今天又有什么新鲜事情了。
当然,明星加V的账号是苏寻在打理,陶清风自己手机自动登录的,是个小号,估计是从前的陶清注册的,关注对象都很有特色。陶清风不会看关注,他以为每天打开界面刷出来的那些消息,所有的人都是一样的。
但是这件事,既然不能告诉苏寻,他去问谁,关于酒吧的地址?严澹吗?不行,既然身体原主人觉得此事相关连苏寻都不能说,自然更没立场告知严澹了。
不然,使出万能的那招——打出租车,让司机随便带他去个小一点的酒吧?
这个办法不错,陶清风想得很轻松,还在以古代酒楼的思维去定位酒吧:左右不过是吃饭喝酒的地方,哪怕现代人喜欢在里面蹦蹦跳跳,自己看够,就可以离开了,应该不会出什么事。
——他这样想,就大错特错了。
出租车司机把陶清风送到了离公寓十来公里的一家中等大小“迪情酒吧”门口。
陶清风进门时,他依然包裹得很严实,别人看不见脸。不过酒吧也没有必须露脸的规定。他穿着得体干净,就不会受到阻碍。但是在陶清风后面有个高大男人,却因为皮鞋上的泥水太脏,被侍应生拦下来了。那个男人只好去擦鞋。
陶清风已经走到迪厅里面,并没有回过头。即便回头,也看不见隔着重重人影后,那个高大的,正在狂擦皮鞋的男人,低头眼中闪过一抹狠厉的焦急。
陶清风走进酒吧的第一感觉就是:怎么那么黑?
其实也不完全是黑色,酒吧的灯光颜色又深又暗,很多地方照不明,只有迪厅中央的五彩灯旋转扫过。
靠窗的一边是点酒的吧台,剩下三边隐藏在暗淡光线里的,四六人不等的卡座。中央是大型舞池,有一个小型舞台,上面摆着一架钢琴,一个年轻男孩子正在弹奏。
虽然光线暗淡了些,但陶清风也大致能看得见人,人脸基本是黑的,唯有站在舞厅边缘被一圈闪烁的光线照到的人,和亮晃晃舞台上表演的钢琴手,露出的面庞才是清晰的。
陶清风当然不希望暴露自己长相,哪怕他戴着围巾和帽子遮大半个脸,还是小心地绕过灯光照射区域,来到了酒吧吧台。
他本来想直接找个卡座坐着,但观察发现那些人都是先去吧台点了饮料之后再回卡座去的,便也谨慎地照葫芦画瓢。
他在吧台边站好,侍应生将酒水单递给他。酒水名是中英文混杂的,陶清风看不懂那些夷文。剩下的一半中文字,用龙飞凤舞的艺术花体写得扭曲如蛇,陶清风辨认了好一会儿,才把它们对应上。然而就算那些字都认识了,陶清风依然不知道:这都是些什么酒?
血腥玛丽?鸡尾?龙舌兰?伏特加?
落在酒吧侍应生眼里,就是个不常来酒吧的生客模样,他殷勤地给陶清风介绍了最贵的一种酒。
可是陶清风却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是个冤大头,且不说那些酒旁边都有明晃晃的价格。数字陶清风还是看得懂的。陶清风在弄清楚那种卡片上的储蓄金额去向,想起自己从前片酬都去哪里之前,花钱都比较谨慎,不作无畏的浪费。
陶清风于是指着血腥玛丽,问吧台侍应生是什么,这名字看着真够猎奇吓人,但却并不贵。
侍应生便也笑笑给他调了一杯,告诉他:绿的是芹菜,红的是番茄汁。
陶清风不由得失笑,这就是一杯蔬菜汁啊,居然叫这么个诡异的名字。
吧台边上还坐着几批人,聊得欢快,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陶清风想尝尝这杯血腥玛丽,但是那就必须摘下围巾。他嫌吧台边光线太明亮了,人也太多,不方便。便付了钱,端着饮料找个暗处卡座,坐下来慢慢喝,观察酒吧里的情况。
陶清风这无心的举动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帮了他自己大忙。在他刚端着酒杯离开吧台,没入了周围暗淡的阴影中,另一面恰好走来了,刚才蹲在门口擦皮鞋的男人。
那个男人在吧台点了一杯最便宜的香槟酒,边喝边四下张望,视线竭力想扫开周围雾蒙蒙的黑暗。然而他始终什么都没看到,又怕自己去找时,陶清风顺着酒吧一侧离开。只好等在了吧台边监视着:反正陶清风要离开,总要经过酒吧大门的吧台前面的。他只需要在这里守株待兔就好。
且不说陶清风浑然不知道有人正在跟踪自己,他坐在卡座上的时候还很放松。因为这里很黑,即便有人坐在他对面,也看不清脸。然后陶清风喝了一口血腥玛丽。
果然是芹菜番茄汁的味道……好像还有一点点酒味,刚才看吧台那里调酒师都是好几种液体混合调的,现代人的酒水花样真多。
陶清风边喝边观察酒吧,视线定格在舞台中央的钢琴上面。演奏者是个清秀的少年,年龄约有十六七岁——身体原主人,陶清从前也是这样吗?陶清当时的年龄应该会更小。酒吧里驻唱都喜欢让小孩子来担任吗?
陶清风觉得,如果他能和那个弹钢琴的少年聊聊天,或许可以了解一点身体原主人从前的想法吧?
可是舞台中央太显眼,陶清风又不愿自己走过去,他耐心地等了一会儿——顺便观察了一波,周围那些人都在蹦跳些什么。
好像并不是他见过的任何一种祭祀舞蹈类型,也不属于梨园舞蹈体系。是千年后的人,自己发展出来的,基本动作就是扭着、摇摆着、晃着脑袋……虽然陶清风欣赏不来,但这个时代的东西,又不能以他的审美来作为标准评判。那些人脸上都是兴奋之色,有些人甚至在欢呼尖叫,那种快乐,就是意义了吧。
一曲终了,弹钢琴的少年离开舞台,一堆跳拉丁舞的表演者上去跳了。陶清风心中一喜——那名少年下舞台的方向,正好对着自己这边的卡座。陶清风盯着那个身影,哪怕没入了卡座周围的黑暗中,但因为离得越来越近,所以没有跟丢。
然而陶清风刚戴好围巾站起身,准备去拦那名少年时,此刻他们已经离得很近了,只有十米左右。忽然旁边窜过来几个喷着酒气,手里端着杯盏的男人,围住了少年,喂他喝酒,还大声说着些:“小白陪哥哥喝两杯”“小白又长高了点啊”之类的话。还不老实地往他身上蹭。
那位叫小白的弹钢琴驻唱少年,被几个男人围在中间,黑暗中是看不清脸上表情的——但是陶清风就是觉得,黑暗中,有一张,很无助的脸,恰好望向了自己的方向。
陶清风觉得,说不定,身体原主人从前,也遭遇过这样无助的情况。他不该袖手旁观。
陶清风心想,大楚那个时代,卖唱歌女被客人调|戏之事也有,但在正规的酒肆客栈,都很少遇见,也多半发生在荒村野店,人烟不密之处。怎么在这个地方,周围那么多人又蹦又跳的,应该不是聋子瞎子吧?这几人也能胆大包天说浑话?而且周围人似乎都觉得这种事很稀松平常。
在大楚,竹枝馆那种地方,才可以狎倌吧。从他记忆里来看,现代是不允许开设勾栏的。酒吧按他的常识理解,也不是这样的地方,可是为什么周围的人都视若无睹呢?
陶清风很困惑,他从记忆中看来,这个时代并没有封建皇朝专权的压迫,本以为是圣人口中的治世……但如今看来,有的地方风气还是很奇怪。
不过他并没有时间去思考这种浅尝截止的曲解和困惑,因为陶清风已经站出去,走到他们身边,音调平静地说:
“你们放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