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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了府案首的消息很快就在这只有四十户人家的云岭传遍了, 来家里唠嗑的邻家大婶也多了起来,说来讲去也就那些赞美奉承的话,老李氏倒是听得开心, 反正方长庚只知道自己的耳朵快起茧子。
而小李氏感叹最多的, 是她没能给方长庚提供一个好的读书氛围,这一切全是靠方长庚自己的努力得来的,再高兴也不能掩盖她心底的歉疚和心酸。
各家婶子大嫂们都安抚她。
“这说明什么?钱多不顶用,脑袋瓜子好使才行, 你家长庚就是聪明!”
“我早就说了,长庚这孩子面相好, 那叫什么,天庭饱满, 地阁方圆,那可是做官的面相……”
“是啊是啊,早知道这样, 我就该早点让我那小侄女和你家长庚定个亲, 现在可高攀不上咯……”
众人一阵哄笑, 小李氏也没了自怨自艾的心情, 浅笑着说:“你们就瞎起哄吧, 说得我脸都臊了,
长庚就是肯吃苦, 离你们说的那些还远着呢, 再瞎说八道我可生气了!”
一个直爽的嫂子说道:“不瞎说不瞎说, 我就想着到时候让我家那小子也念书去, 以后才有好出路。”
“可别说了,我家的不是没送他去过蒙馆,天天逃学摸鱼,怎么打都不顶用……”
“……”
女人们又叽叽喳喳你一句我一句地嚷起来,到傍晚做饭的时候才散,在自个儿屋里也逃不了荼毒的方长庚终于在绝望中看到了一点希望。
来者都是客,这些人走之前老李氏还各送了两个大白面馒头,不然难免被人背后编排吝啬。
老方家的人都惜脸面,这些礼数都做得周全。
倒是作为村长的方大树这回没来,方长庚不怀好意地想,恐怕是方松的心理阴影太大,这时候还没缓过来,在家里发疯呢。
事实和方长庚想得差不离,自从方松回到家以后,只要一闭眼就是那天摔了个狗吃屎的画面,惊悚的是这个狗吃屎还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这就不说了,第二天方松他娘炖了碗菜梗,炖烂了,蔫黄蔫黄的,上头还漂浮着一层油腻的菜油,方松的脸顿时成了咸菜色,跟怀孕的妇人似的吐了个昏天暗地,气得他老娘抄起掸子就要揍他。
方松有苦说不出,不敢把这件糗事说出来,一来实在是太丢人,二来是这回府试没过,要是坦白自己弃考,还不得被他娘给喷死。
最令他难受的还数上茅厕的时候,一靠近茅坑就汗毛倒竖,总之那日子是苦不堪言,人都瘦了一圈。
事后他也在想,好好的怎么就会滑倒了呢?
隐约只记得当时脚下好像不是踩到脚踏的感觉,滑溜溜的……在他之前,还有个小个子也进了茅厕,他怎么没摔呢?
难道就他该这么倒霉?!
这边方松还在冥思苦想,方长庚却早就把这茬扔到了脑后,就算方松想明白了,他也不怕。
因为客人的原因,方长庚在家多待了两天,再耽搁是万万不行的,于是打算隔日就去镇上。
虽然只是过了府试,但谢师礼也要准备。
除了猪肉蔬果,小李氏还准备了二两银子,对他们这样的人家已经不算寒碜了。原来方万英想亲自上门道谢,只是梅雨季到了,腿脚酸疼不利索,就说好了让方大山去。
没想到第二天一早方万明亲自来了,当面好生夸奖了方长庚一番,坐下来以后才笑着对方万英说:“大哥,这回长庚中了府案首,考个秀才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原来按规矩是要等院试过了才能进县学的,长庚情况特殊,县老爷说了,三天以后就让长庚去县学报道,跟着教谕读书!”
县学?方长庚有些惊讶,听说如今的县学真正上课的很少,但学习条件很好,他竟能去县学读书了吗?
方万英瞪大了眼,他做了一辈子农民,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和县太爷扯上点关系,还不是因为犯了事,而是有恩典给他们。
他又喜又忧地看了一眼方长庚,却是欲言又止。
老李氏知道方万英脸臊不好意思说,就替他开口道:“弟啊,这县学一年学费要多少,还有县里吃住行的花费呢?咱都是庄稼人,不懂这些。”
方万明边摇头边笑,从怀里掏出一包银子:“县学一年虽要八两,加上吃住还有纸笔,怎么也得十五两往上。不过大哥大嫂用不着愁这个,王家老爷先前就说要奖励过了府试的学生,这里是十五两银子,刚好够长庚上一年县学了。”
老方家的人顿时面面相觑,方大山有些不敢置信:“给、给了这么多?”
方万明安慰他们不用在意:“这对王老爷算不得什么,你们尽管收着就是。过会儿我去和族长打个招呼,怎么着也能再拿五两给你们。”
还是小李氏清醒,开口问道:“那县老爷那儿,可要准备些什么送去?”她是知道的,当官的都吃这套,人家可不会平白无故帮你。既然得了好处,她们就不能不知好歹什么都不表示,倒把父母官给得罪了。
方万明耐心地解释:“咱这位县老爷为官清正廉洁,最不喜这些赃贿狼藉,送礼反倒玷污了人家一片好心。改明儿我陪长庚去县衙亲自道个谢,就足够啦。”
“那就好,那就好……”一家人一颗心安定下来,只剩下对方长庚去县学读书的无限喜悦和期盼。
吃饭时,方万英见方万明一直笑呵呵的,估摸着他孙子应当也考得不错,于是放心问道:“沅君那孩子也过了吧?”
方万明抚了抚胡子,笑着叹了口气:“过是过了,不过只得了第八十,比长庚可差远了。”
老李氏见方万明似乎并没有为此感到不悦,就道:“长庚和沅君好得就跟亲兄弟似的,谁好谁坏有啥可比的。依我看,两人都有福气,又有弟你在,考上秀才那不是早晚的事。”
她的孙子比方万明孙子聪明,这么小的年纪就是童生,还是了不得的案首,她心里怎么可能不为此而沾沾自喜呢?和小李氏她们闲话时也会免不了感叹方思成读了一辈子书,也不过是个童生,今年的府试也没去参加,可见那颗心是淡了累了,可方万明对他们家有恩,这些想法也只能在脑海里一飘而过,若是太把自己当回事,那就是忘恩负义了。
方万明听了乐了:“这俩孩子关系确实是好。不过儿孙自有儿孙福,我管不了太多,看他们自个儿本事吧!至于长庚我可是当亲孙子看的,他好我也高兴,一样!”
气氛温馨热腾,老方家人的心里纷纷埋下了希望的种子,也坚定了一个信念——读书才能兴家。
*
打点好一切,方长庚就跟着方万明去了镇上。
“二爷爷,其琛他们考得怎么样?”没有交通和通讯工具就是麻烦,他到现在都还没见过他们,也不知道他们现在什么情况。
方万明脚步松快,心情极好:“其琛考得也很不错,第六名。王复那小子倒出乎我意料,居然考了第三十五,把王老爷给高兴坏了。”
方长庚彻底没了心结,笑着说:“那真是太好了!我们又能在一块儿了。”
四个人里,周其琛已经十五,王复十四,方沅君十三,对于前两人来说考个童生也不算什么稀罕事儿了,但以后四人能同进同出,还是一个天大的喜讯。
方万明笑容收敛了一些,有些无奈地说:“县学可不是谁都能去的,你和其琛成绩名列前茅,县老爷自然愿意替你们开道,王复那里王老爷替他捐了个生员,也能入县学念书。至于沅君,爷爷还是打算自己来教导他,还能让他带一带沐君。”
方长庚微微一愣,虽然知道大家终将各走各的路,然而真到了这一步,他心里还是免不了怅然,难道现在就要开始了吗?
他几乎能想象得到方沅君黯淡的神情。
方万明见状转移了话题:“其实我是不赞同你们去县学的,那里的老师对学生并不上心,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更别说照顾到你们每一个人。不过听说最近县学新来了一位教谕,曾在四方游学,学问很是高深,你不妨多向他请教。”
“还有一个好处,这县学里大多是过了院试的秀才,还有廪生,你们互相认识认识,不仅能交流学问经验,将来也能多几个朋友,不管在哪里都好办事。”
方长庚点了点头,乖顺地答应了。
跟着方万明到了方家,方长庚才把背篓里的谢师礼给方万明,之前不说,是知道方万明不会肯收,这下都送到门口了,方万明就是想拒绝都没办法。
拜见过方思成以后,方长庚就去叫方沅君,两人打算去找王复和周其琛,大家一块儿吃个饭聚一聚。
路上,方沅君说话时语气不无羡慕:“长庚,你真是太厉害了,等你明年中了秀才,三年以后就能去考乡试,那时候你可就是举人老爷了。”
方长庚一脸不悲不喜,那点兴奋之情在这几天早就耗完了:“谁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呢,不过是个童生,你也不是不知道乡试有多难,考个秀才就该心怀感恩了。再说,你看咱们都过了府试,这就足够咱们高兴得了,还想那么多干什么呢?”
方沅君也渐渐想通了,只是眉间还带着愁绪:“爷爷说你们过两天就要去县学入学了,要跟你们分开,我就少了很多动力,还怕以后跟你们差距越来越大,再也赶不上你们了。”
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语气又低沉下来:“这回王复都考得那么好,我是不是真的挺笨啊?”
方长庚哭笑不得:“你说你,唧唧歪歪不像个男子汉。王复比你大了一岁,他爹还是举人老爷,开窍了也没什么奇怪的,再说其中难免还有运气在里面。你管人家做什么,自己管自己,跟着二爷爷好好学不就成了。”
见方沅君还有些郁结,方长庚继续道:“两千人里得第八十,可不是糟糕的成绩了。再说县学也不过一年,等你考上秀才,咱们不又在一块儿了?”
方沅君被他说的不好意思,忍不住笑出来:“你说得都对,没错,只要我跟着爷爷好好学,就算明年考不上,还有第二年,第三年呢。”
“是啊,你也才十三,这事可不能心急。”
“嗯……”
……
两人先到了王府门口,请门房进去通报了一声,不一会儿就看到王复兴高采烈地跑出来,揽了揽两人的肩,嘻笑着说:“可算等到你们了,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
方长庚呵呵一笑:“那怎么不见你来找我们,好你个负心汉,就知道嘴上说的好听。”
方沅君立即在一旁附和。
王复赶紧解释,满脸委屈:“你们是不知道,这两天我就跟个陀螺似的,一会儿东边来人拜访,一会儿西边来人送礼,脸都快笑僵了。”
“哟,当我们听不出你得意着呢。”
王复嘿嘿一笑:“我这遭可算是扬眉吐气了,我爹这几天态度好得都快吓到我了,赏了我不少零花,过会儿我请客!”
方长庚挑了挑眉:“我好歹也是个府案首,怎么着也该我请,你可别抢我人情。”
王复手一挥:“那咱俩一人请一次,今儿个我请,改天你请,这总好了吧。”
“改天”是个多半永远不会到来的日子,方长庚知道他是照顾自己家里的情况,心里一暖,也没再说什么。
到了周家的绸庄,方长庚等人一眼就看到了周其琛的身影。
周其琛已经到了束发的年纪,已经开始学着在家里的庄子做事,倒不是他自己有志于从商,只是
家中继母给他生了个弟弟,这绸庄又是当年他娘的陪嫁之物,他是绝不可能把这东西让给那女人和她的儿子的,就只能在掌柜的教导下熟悉庄子里的情况,也好将来接手。
因此,只要是不上学的时候,去找绸庄找周其琛总是没错的。
周其琛见他们来了,脸色露出一抹淡笑,这就多半表示他现在心情不错。
“走走走,咱们去春风楼喝酒去!”王复大喊,吓得方沅君要去捂他的嘴。
“你小声点成不?人家都看咱们呢!”
“那有什么,咱们本来就能喝酒了,我爹还鼓励我们多练练酒量呢。”
方沅君说不过他,只好无奈地放弃。
周其琛和家中掌柜说了几句话,就走了出来。
“走吧。”
方长庚见周其琛一身织锦长衫,长身玉立,就像话本中所说的翩翩少年郎,低头再看自己还没发育的儿童身材,心中不禁暗骂了一声。
果然,一路上有大胆的小丫鬟和农家女盯着周其琛看,神情娇羞,一看就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王复自然也注意到了,很是不服气地说:“怎么她们就看你,不看我啊?”
他和周其琛虽因为过节而相识,但都心性透明干净,知礼知节,如今虽算不上多么亲近,但也是能开玩笑的朋友。
方长庚状若不屑地打量一眼:“人家女孩子喜欢的是风度翩翩,温文尔雅的男子,你这样幼稚的自然看不上眼。”
王复反讽道:“说幼稚我可比不过你,你还说我呢。”
方长庚不痛不痒地说:“我本来就才十一岁,拿年龄说事,你倒是害不害臊?”
王复吸吸鼻子,小声说:“小爷我这辈子还不知道什么叫害臊呢……”
到了酒楼,四人上楼挑了一个僻静的角落坐下,一遍观赏窗外湖上荷花摇曳的优美风景,一边闲聊。
方沅君问:“其琛,你家中可给你订亲事了?”
周其琛在四人里最为年长,做什么都快另外三人一步,而这种事,大家都很好奇。
周其琛笑着摇摇头:“没人给我说亲。”
大家顿时都想到了周其琛家里的情况。
是了,这种事都是做娘的张罗,做爹的如何会上心?可周其琛亲娘已经故去,只有一个坏心眼的
继母,自然没人为他筹谋成家的事,而与他门当户对的女子多半也会考虑他家中还有个继弟,不会轻易就看上他。
“这也没什么,如今考功名第一重要,娶妻什么的不急。你一表人才的,还愁没姑娘看上你?”王复摇头晃脑地说。
周其琛看他一眼,似笑非笑:“我可不急,倒是你,看起来挺急的。”
“去去去,我就更用不着急了……”
就这么胡扯,又喝了酒,大家不自觉都微醺了。
“对了,你们以后怎么打算?考完秀才我可不想再念书了,头疼死了。”王复长长地□□了一声,浑身都透着被禁锢住的痛苦。
方长庚说:“不读书?你倒是没什么问题,有你爹在呢。”
王复摆摆手:“我也不想天天在我爹眼皮底下,干什么都不痛快。”
“那你想干什么?”
“我……”王复叹了口气:“我喜欢看排兵布阵的书,我想考武举。”
见众人都闭了嘴,他又道:“我爹给我找过武术老师,本意是强身健体,但我是真的喜欢这些。你们也看过我身手,还不错吧。”
确实不错,把当时的周其琛给欺负得差点哭出来。
见众人这回眼神都不对了,王复心中的烦躁升上来:“现在边关没有战事,我爹也用不着担心我的安危,你们说他为什么死活不同意我考武举?”
方长庚道:“武举出身的地位远不及文举,更何况如今四品以上的武官都是世荫承袭,否则最好也是行伍提拔,你要走的偏偏是最没有前途的那条路,你爹自然不愿了。”
王复一咬牙:“我跟他说好了,要是我能考上秀才,就让我去京城考武举,一定让他心服口服。”
方长庚说:“你若是真想好了,我们自然支持你。不过武举也没你想的那么容易,要考马射、摔跤各个武科以外,还要考孙吴兵法,你若是连秀才都考不上,武举也未必能成。”
王复点头:“这些我自然知道,你们放心,我若真想做,就必定能成功。”
方长庚忽然觉得王复挺适合做武将,他性格豪爽单纯,才十四岁身体就发育得非常好。而且刚才他说出那句话时,每个人都被震撼了一下,莫名相信他说的不是大话。
“不说我了,你们呢,将来打算做什么?”
周其琛语气淡淡:“自然是中两榜进士,脱胎换骨。”
王复一愣:“那你的绸庄呢?”
“我若中第,自然就把这里的绸庄卖了,总之,我不想再和那些人有任何关系。”
方长庚心中一叹,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啊……
静默了片刻,方沅君道:“我若能中举就心满意足了,其他的还不敢想,多半是留在这里,要么去
县衙谋一份差,或是向我爹那样办个私塾……唉,我也烦着呢。”
大家把目光投向年纪最小的方长庚,饶有兴致地问:“长庚,那你呢?”
方长庚摇头:“走一步算一步吧,我没什么鸿鹄之志,也不想卷入官场风云,只要能让家人过上好日子就行。”
几人又是一阵沉默,各奔前程就意味着分离,而四个人都还在前途迷茫的年纪,一时都有些缓不
过来了。
“好了好了,本来是庆祝的,怎么变成哀悼了?长庚说的没错,走一步算一步,不管如何,咱们永远是好兄弟!”
“没错,来来,喝酒!”
……
最后还是和方长庚相熟的方掌柜过来提醒,让他们别喝太多,四个人才带着酒气出了酒楼。
王复喝得最多,三人扶着他到王府门口,让门房把他背了进去。方沅君这个呆子喝得也不少,脸都红了,是方长庚和周其琛把他送到方家的。
至于他们两个都还清明,本来也不贪杯。
走到分别的地方,两人约定三天后一同随方万明去拜见许县令,然后入县学读书。
去方启明那儿的路上,方长庚也在考虑将来的事。
若说他完全没有野心,那一定是假的。
但他前世一生不曾踏出过校园,对于人情世故也一向是能避则避,永远持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态度,换成如今这个世道,只有做个处于社会底层的平头百姓才能维持。
但甘心吗?
前世他是帝都人,在那样一个繁华的城市长大,不曾受过任何衣食住行上的委屈,如今要他蜗居在一个小小的村镇,一辈子如同一只井底之蛙,纠缠于毫无意义的奔波生计……
他忽然有些不敢想象。
第一次,他心里如此渴求着改变,至少,他应该去体验一番未知的多彩世界,才能不枉来这世界一趟……
怀揣着心思走到药房,这时天已经彻底黑了,只剩下方启明还在忙着收拾柜台。
“哥。”
“来啦,我快好了,等我一下。”
“好。小高哥呢?”
“谁知道他,说想在镇上买个小院子,这几天只要有空就跑出去看,天一黑溜得比谁都快,好像还在外头打零工。”
“买院子?小高哥是不是也想娶媳妇儿了?”方长庚打趣。
方启明的眼神忽然有些诡异。
“我怎么感觉——”
“能不能别卖关子?”
方启明似有些不能接受的样子:“我怎么觉得,大丫和小高有点不对劲呢……”
这八杆子打不到一块儿去的两个人能有什么不对劲?方长庚嘴巴微张,一脸莫名。
方启明索性扔下手里的抹布,专心和方长庚讲话:“你是不知道,现在去布庄的不都是大丫吗?每回我都叫她来这里休息喝口水,有一次还让小高陪她去集市买东西,总之这两人越来越热络。可我真问了吧,小高又总是一脸神秘的笑,我又不好意思问大丫……”
方长庚想了想,觉得这世界上已经没有什么事能让他惊讶了:“那八成就是了,我也总觉得大姐看起来不大对。”
“这可怎么办?”
方长庚看了眼外头,确定没人以后说:“小高哥是外地的,一看也是手里不宽裕的人,大姐是不是有点委屈了?”
方启明摇摇头:“那倒也未必。小高这人踏实,性格也很不错,我看大丫跟他一起说话的时候笑得特别开心。至于前途,小高识字,和我轮流跟着袁大夫出诊,不过等我专心种药材以后出诊的任务多半就交给他了。袁大夫的儿子都不从医,孙子就更别说了,都在府城呢,这医术多半要传给小高,以后自己开医馆不比别人差。还有一点,我觉得对大丫来说特别好。小高他爹娘不在这里,大丫就用不着伺候公婆,受公婆的气。我本来就担心大丫这性子嫁到别人家会受委屈,如果是和小高,可不是一对小夫妻和和乐乐过日子吗?”
方长庚听着也觉得不错,如果这事是真的,那么至少小高肯为了大丫买房子,说明他有诚意。为了买房子还大晚上去打零工,说明他肯刻苦,可不比方松好上一百倍?
“大姐已经十六了,如果今年定亲,明年正好嫁人,我看也不错。”
“就看大丫是不是真的对小高有意了,我改明儿就去好好问问她。”
方长庚点点头:“我三天以后就要去县学,大姐的事可就交给哥你一个人了。”
“没问题。”
方启明关上药房的门,和方长庚走回小屋。
去县学有一个好处,就是不用再和方启明在这里挤了。而且这是袁大夫的地方,住太久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哥,你这事到底怎么打算的?以后种了药材哪里还有功夫在袁大夫这儿继续做事?”
“是啊,我得去地里看顾着,确实不能留在这里了。等我把这里的活交接完,我就回村里。”说到
这,方启明神情有些压抑:“弟,你说我要是失败了怎么办?”
方长庚问他:“哥现在准备到哪一步了?”
方启明眼神亮了起来:“我已经想好了,就打算种天麻。这种药材价高,而且种植起来十分麻烦,但我在后山看到过几次,说明里的土壤和气候很适合天麻生长。我问过药贩子,天麻是稀缺货,府城和县城经常缺这种药材,如果我能种成功了,他就跟我合作,把药材卖给药房,他只收一部分差价。”
方长庚也没接触过这个,听起来倒觉得还挺是回事的。
“既然准备周全了,哥你就放心大胆地干吧!不要有后顾之忧,这不还有我呢!”他知道这时候的方启明需要肯定和鼓励,“失败了也是正常的,失败乃成功之母嘛!”
“失败乃成功之母?你说得真好!”
方长庚额头刷的一排黑线,小学写作文被这句话荼毒了太久,仔细想想,名人名言里似乎也就这句话记得最牢,简直就跟刻进骨血里似的,可怕。
但是,这句话是谁说的来着……
莫名其妙的,方长庚又来了一句:“是郑成功说的。”
“啊?”
“没什么,我瞎说呢。”方长庚也觉得自己十分无厘头,忙把这个话题带过。
第二天,方长庚去了书店一趟。
“方小相公来啦?”掌柜的笑眯眯地说。
方长庚腼腆地笑笑:“掌柜的,现在还有抄书的活吗?”
“有啊,你想抄哪本?对了,先前别人来买书,指名要买你抄的,说你的字好看呢。”
方长庚笑道:“是吗,那掌柜的就给我几本卖得好的书吧,我很快就能抄完的。”以前他也抄过四书五经,想着抄书的同时加深对书的印象。但字数太多,花费的时间很长,不如抄一些话本快且钱多。
“好,你等一等。”
掌柜拿来一些《卖油郎》《玉堂春》之类较为流行的话本,一本不过万余字,一天就能抄一本,可得四百文。
“这些都有人跟我预定了你抄的话本,给你涨一百文抄书费,如何?”
方长庚喜出望外:“那就多些掌柜的了。”
“可别谢,你该得的,我可不是那黑了心的,贪你该拿的钱。”
方长庚又道了一遍谢,回了药房后屋抄书。
中午哥俩和小高一起吃饭,果然发现小高一副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样子,看哥俩的眼神也格外腻歪,好像跟他们沾了什么亲似的。
方启明也不藏着掖着了,一拍筷子:“我说,你就实话跟我说了吧,是不是看上我家大丫了?”
小高见方长庚也盯着他,顿时有些不好意思:“你这人说话就不能委婉一点么?”
方启明差点喷饭:“你是那种需要我委婉的人么?我再委婉下去你是不是还要继续跟我比谁委婉?”
小高被绕得头晕:“成成,我就跟你坦白了吧,我想上你家求亲,你帮不帮我这个忙?”
方启明道:“只要大丫一句话,我就帮。”
小高得意一笑:“那这忙你可就帮定了。”
方启明一个白眼赏他,而后和方长庚对视了一眼,两人嘴角都忍不住一弯。
*
三天的时间过得很快,一大早,方长庚、周其琛还有方万明就坐着马车出发去县衙,王复是他爹
捐的生员,自然就不必去拜见了。
到了门口,只见一对石狮子威风凛凛守在大门两旁,偶有行人经过也是绕着这里走。
托衙差进去通报,就有人来领他们入内。
方万明是秀才,本就可以直接参见县令,还能在县令面前落座,只是这不是死的规定,人却是活
的,若真在县令面前放肆,那可就太傻了。
沿着这座四合院的中轴线穿过大堂,可见中间悬挂着“万兴县正堂”金字大匾,再往内是县官审案的暖阁,以一面屏风隔开,屏风上挂“明镜高悬”金字匾额,还有三尺法桌,上头摆着十分眼熟的令箭筒和文房四宝,让方长庚想起了周星驰的九品芝麻官里的画面。
衙差领他们进了议事厅,许县令已经在座首等着了。
三人连忙行礼,方万明是秀才,见县官不必下跪,而方长庚他们就没那么好运了。
好在他适应环境能力强,并不觉得多么难以接受。
许县令请他们起来,先与方万明说了几句话,随后就打量方长庚和周其琛两人。
目光落到方长庚身上时,他想了一下,随即笑着问道:“县试的时候我夸过你的字,你可还记得?”
方长庚乖巧道:“学生记得,若非县尊夸奖,学生还不敢信县尊是如此亲和之人,此后也时常想起县尊鼓励学生的话,更加勤奋练习了。”
许县令方正严肃的脸上笑意更浓:“那你记性不错。你们两个都是我县里名列前茅的学子,进了县学以后也不可忘了初心,颓废懈怠,知道吗?”
方长庚和周其琛异口同声:“学生知道。”
“好,今后一年里,我也会不时考校你们的学业,若是表现不好,可是要受罚的。”
方长庚心说,能罚什么?最多也不过是退学了吧?再说了,难道县令就这么空?
许县令似看出他们所想:“罚什么我还没想好,不过既然你们能有今日的成绩,我相信你们也不会令我失望。”
方长庚和周其琛连忙又应承了一声。
之后许县令又问了学业上几个问题,没费多长时间就把他们放了出来。
两人都松了一口气。
方万明把他们送到只隔了两条街的县学宫门口,认真地看着两人:“里面会有训导告知你们该做什么,我相熟的那位教谕不在,就不进去了,你们万万记住县令的话,莫贪玩,改日我会来看你们的。”
“是!”
县学的生活终于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