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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议结束,孙无虑、唐尧、白天蓝三人又开了个小会,商量方孟之事如何善后。
孙无虑笑道:“查出来了吗,是哪个热心群众干的?”
唐尧早已恢复了往日的倜傥风流,就仿佛在会上拍桌子的人不是他,笑容疏朗而淡定:“最终结果没出来,但阶段性成果一定会让你惊喜。”
照片很清晰,没有隔着办公室大门,所以是进入办公区之后趁着那俩人没注意悄悄拍的,而方亚熙晚上八点半刷卡进的办公区,九点十五刷卡离开,这期间,进过办公区的,只有一个人。
孙无虑问道:“是谁?”
“是我。”白天蓝苦笑,“可难道我会这么做吗?”
孙无虑看唐尧一眼,两人异口同声地说:“一石二鸟。”
白天蓝不解其意,唐尧也不解释,只是又把话题转回方孟身上:“我让小乔查打卡记录,八点半之前,洛城公司除了孟子涵之外的员工都已打卡离开,只有小白回来过,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那个人打卡了却没下班,藏在洗手间或别的地方,偷拍之后,又住了一夜。”
白天蓝被吓了一跳,但她转瞬就觉得这猜测有漏洞:“这种可能性不大吧,毕竟他也不是神仙,怎么能提前知道方亚熙会来?”
唐尧点头道:“嗯,是个疑点,有可能孟子涵不经意间透露过,或者方亚熙之前去过被人发现了规律。这事我会继续查,当务之急是给洛城把摄像头装上,以前赖昌允的粗放式管理存在太多问题,得赶紧改掉。”
“我回去就向凌总申请,迅速把这事办了。”白天蓝还揪心着孟子涵的事情,“只是不知道何总测算的结果如何。”
唐尧笑道:“不用担心。稍微动动脑子就知道员工合谋是出于利益,而不是出于私情,数据一出,这条规定就废了,他俩都能保住。”
事情聊完,他站起身,却被孙无虑一把拉住袖子:“好哥哥,知道你神通广大,给咱找个能管薪酬福利和绩效考核的高手呗?”
唐尧笑眯眯地问:“改变策略了么?”
孙无虑双手一摊:“我本无意惹尘埃,奈何风吹尘埃来!”
唐尧笑道:“你早该听我的!这样,一个周内给你合适的候选人,你看得过眼的话,一个月内到位。”
“不不,暂时不着急。”孙无虑拦住他,“多事之秋,争端能少尽少。我刚才那么做,他应该明白什么意思。如果他懂事,不再惹麻烦,我也不想内耗,如果他还是不知好歹,咱们再动手。”
唐尧无奈一笑:“行吧,你做决定。”转头瞧一眼白天蓝,“小白学习能力很强,新项目开展不错,孙总可以和她多聊聊,我先下班了。”
“别走!”孙无虑又一把拉住他,把他拽得重新坐回椅子,看架势是打算促膝畅聊,“科信北区那个新任的郑方舟,是以前天骄出去的?”白天蓝听到这里,下意识地正了正身子,孙无虑余光留意到了她的动作,嘴上却还是继续问唐尧,“你对他了解多少?”
唐尧双眼一眯,半晌后摇头笑道:“我一手提上来的,是除我之外公司里升得最快的销售,两年多前出去创业,但还算我们的合作伙伴,当然今后就不是了。不过也很正常,销售们基本都是在同一行业内流动,今天是你手里的枪,明天就有可能捅你心口,区别只在于危险性有多高罢了。”
孙无虑奇道:“他当年为什么辞职?一心想创业?”
唐尧笑道:“那倒不是。当初为了他,我还和无忧起过争执。”说到孙无忧的时候,他和孙无虑眉目间都浮出一丝痛楚来,但他很快就调整了情绪,把这桩旧案徐徐道来。
郑方舟是通过校园招聘进的天骄,还没毕业就开始全职上班,学业都是晚上自学完成,同批入职的大学生全国有四五十个,但一年下来,他一个人完成的业绩比同批其他几十人加起来都多。
这彪悍的成绩很快就引起了唐尧的注意,他以为这个年轻人是那种锋芒毕露、寸土必争的进攻型销售,面谈时才发现,他不仅没有任何锋芒,甚至连半点棱角都摸不到,身上有种与年龄不符的早熟与冷静,就像一块暖不热的千年冷玉,但在他偶一抬眸的时候,唐尧还是从那转瞬即逝的精光中看出了他深埋的野心。
唐尧作为销售VP,主要职责就是带领大家攻城略地,所以他不怕下属有野心,最好每个人都雄心勃勃地准备下一秒就干翻他取而代之,这种狼一样的团队才能抢到食物。所以他给了郑方舟足够的舞台去施展,郑方舟回报他的成绩单也漂亮至极,没几年就升为总监,统筹全国通用业务,同事们看着眼红又艳羡,私下给他取了个“二代唐尧”的称号,虽然这两人的性格和行为方式天渊相别。
就在郑方舟发展得势如长虹之时,唐尧收到了一封匿名信,举报他违反天骄规定,私自在外创设公司。像天骄、科信这种综合型IT集团,一般都有非常丰富的厂商资源和渠道网络,销售们和这些合作伙伴混熟之后,很容易钻空子谋取私利,最常见的操作方式就是用自己开的公司代替就职的集团公司走货,赚取原本属于集团公司的利润。所以,为了保证公司利益,天骄、科信都严禁在职员工及其直系亲属开设同行业公司。
“我收到举报之后,立刻着手调查,结果发现,郑方舟的确以一个同学的名义开了家科技咨询公司,专门为同行企业提供产品、技术、渠道、人脉的对接,已经做了两年,而且经营得有声有色。”唐尧微微摇头,“这人吧,年纪轻轻就淡定得宛如看破红尘,一副古井无波的样子,其实心思极活,路子极野,走到这一步也不算意外。”
他似乎已料到这一步,可白天蓝却无比震骇,她和郑方舟共事期间走得极近,他在她眼皮子跟前运作着一家公司,还整天帮人牵线斡旋,她竟然毫无察觉,竟然被蒙在鼓里整整两年,她怀疑她那时候是不是瞎了!
“举报属实,怎么处理却是个问题。按道理,这种行为一旦发现,罚款开除甚至上法庭,没有二话说的,但对他我是真不舍得,我去找无忧商量这事,问他能不能给年轻人一个改过机会,没想到……”唐尧又是摇头一笑,“有些事情真是不由人算。”
孙无虑笑问:“我哥哥不听你的?”
唐尧笑道:“你错了,他一开始不愿意,坚持要维护公司规定,但争执许久后,他听了我的。我们决定,只要郑方舟把公司转手卖掉,大家就当这事没有发生。没想到的是,我去找郑方舟的时候,他拒绝了我。”
孙无虑哈哈笑道:“挺有骨气。”
唐尧笑道:“这点小事,还轮不到谈骨气。在卖公司和辞职之间他选择辞职,当然是觉得公司能给他带来的收益更大,而且临走之前,他缴了足够的罚金,让我拿去给无忧一个交代。”他转头看向白天蓝,“这些事你都不知道吧?”
这一问把白天蓝从震惊中拉了回来,她强打着精神一笑:“不知道,我一直以为他的公司是辞职后才开的,而且……无线科技的成立时间的确是在他离开公司后,现在想来,大概只是重新注册个壳,把以前的业务和财务原封不动挪过来而已。”
唐尧笑道:“嗯,这操作只为掩人耳目罢了。”
孙无虑看一眼白天蓝,又看一眼唐尧,唐尧读懂了他的眼神,解释道:“小白是郑方舟招进公司的,两人曾是直线上下级,所以我才问问她。倒是你,为什么忽然提起郑方舟?他要把无线卖给科信的事儿你又不是今天才知道。”
孙无虑微笑,露出两枚尖尖的小虎牙:“忽然提起,自然是因为忽然想到嘛。”
唐尧不用猜也知道这家伙没说实话,但无关紧要的小事就随他去吧,公司有一个整天教训老板的何亚平就够了。他站起身来,笑问:“还有问题吗?没有我真的下班了啊?”
孙无虑笑道:“没有了,周末愉快。”
唐尧已经拉开了会议室门,又驻足回头,笑道:“秋东儒选择收购无线是一招好棋,让更年轻却更了解北方市场的郑方舟挂帅,效果会比李应奇更好,他手里有多年积累的渠道和资源,一夜倒戈肯定会给我们的业务造成巨大冲击。华北尤其东州经济如此发达,年年贡献那么多GDP,绝对的兵家必争之地,不怪大家杀红眼睛。”
孙无虑笑道:“我明白。”
唐尧笑道:“我是想让你提前做好心理准备。郑方舟这个钉子不可避免地要扎进来,但市场经济下,自由至上,基本不存在绝对性垄断一说,所以不用往心里去。现阶段先保证平稳过渡,过段时间,把老凌再提一级,让他去当南区销售总裁吧。”
孙无虑哈哈笑道:“你看着办。”以唐尧不肯吃亏的性格,对方楔个钉子进来,他怕是得砸个榔头进去才肯罢休吧。目送唐尧离开后,他转过头来,笑盈盈地看白天蓝,“有什么想问的吗?”
白天蓝满脑子都在猜“尘埃”“内耗”到底指什么,在想自己是不是其中一只鸟,但她很有自知之明,眼见孙无虑和唐尧都含糊其辞,便知趣地忍住好奇,笑道:“没啥想问的,就是想感谢您据理力争,帮我保住方亚熙和孟子涵。”
孙无虑奇道:“孟子涵是你手下的商务,也就罢了,方亚熙和你有什么关系?” 
白天蓝笑道:“方亚熙业绩好,整个销售部门指标完成度高,我们也都沾光多拿奖金啊。”
孙无虑失笑,又问:“还有吗?”
白天蓝干脆地说:“没有了。”
孙无虑微怔,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笑叹道:“你啊!”
简简单单两个字,在白天蓝听来却是一咏三叹,荡气回肠,带着点无奈又带着点微妙的宠溺,她觉得自己想多了,又怀疑自己听错了,急忙道:“真的也没啥了。”
孙无虑是真的有点无奈,这丫头太奇怪了,表面上热情体贴,什么玩笑都开得起,三两分钟就跟你亲得像多年老友,可实际上又非常克制,把心关得死死的,你靠近一寸她就退后三尺,也不知道整天在想什么。
可她越这样他就越忍不住想把她藏起来的那部分撬开看看,当然这是个漫长的工程,不能急于一时,他站起身,长长伸了个懒腰:“走,去吃饭。”
白天蓝奇道:“你不是约了人打球吗?”
孙无虑哈哈大笑:“你怎么这么老实?”
白天蓝也笑了:“你太坏了,整天跟何总淘气。”
 
杨一诺有别的安排,孙无虑自己开车,白天蓝自然而然地坐去副驾驶,毕竟再坐后座的话,有拿领导当司机之嫌。
孙无虑难得正经:“你回去后,跟孟子涵说,这次的事情不要放在心上,以后该怎么工作,还怎么工作,该恋爱该结婚,也都随意,公司不会因此处分她。方亚熙那边,我也会让唐哥去谈。”
白天蓝笑道:“我明白,先替子涵谢谢老板。”
孙无虑笑道:“你是该替她谢谢我,否则的话,就是你替你自己谢我了。”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白天蓝终于不再隐忍,直接问道:“老板,你和唐总说的一石二鸟,我也是其中一只吗?”
孙无虑不答这话,反而提起另一件事:“年初,我和资本洽谈,说起今后的业务重点,会放在项目销售上,而项目又以政府、传统工业改制、金融三个行业为主……” 
白天蓝想到他把自己调去做政府行业,那是极重的栽培之情,心里感激又温暖。 
“资本对这个战略布局很认可,我也一直在把优质资源往这三个行业调,方亚熙是负责工业改制的翘楚……” 
白天蓝耸然动容,她已经想到,要举报一对有私情的员工,直接找他们的直属上司或者人力资源部领导单独汇报即可,这么大动干戈地群发邮件,就是为了闹得人尽皆知,让唐尧无法私下处理这件事,而不得不送上总裁室决议。
她以为这场风波主要针对唐尧,毕竟方亚熙是他一手提拔的心腹。现在,她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这场发难,竟然是冲着孙无虑来的!
“方亚熙这么明目张胆地去洛城,看样子熟门熟路,绝不会是第一次,也许很早就被人发现了,只是一直没有动手,因为得找个合适的人来背这口锅。从打卡记录来看,就你有嫌疑,如果他们两个真的被处分,那你自然就是罪魁祸首。方亚熙还没什么,孟子涵却了不得,她是你部门商务,对你一切业务动向了若指掌,哪怕你以往有半点不合适的地方,也会被揪出来无限放大……”
顺着这个思路,白天蓝想到了更可怕的后果,不由得浑身发冷:“要是够狠,让她私下动动手脚,我再清白,也会被弄上泼天的罪名。先是大张旗鼓地散播这件事,让方亚熙被迫离开公司,再借孟子涵的手栽我一赃,这不仅是一石二鸟,也是借刀杀人。”
孙无虑点头,笑得语气欢快:“对啊,你瞧,人家兵法学得好不好?”
白天蓝却笑不出来,她心中百味陈杂:“有这本事,出去打单子、推品牌,给公司争取点利益,不好吗?何必用来对付自己人?”
孙无虑回国以来,用尽了各种手段,对外攘外、对内安内,对那些可预见、不可预见的麻烦都习以为常,也做好了应对准备,所以是一脸无所谓:“没办法,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国无外患、必有内战。我也不想内耗,但有时候内耗又是必须的,他们再敢找上门来,正好一起收拾了,否则干什么事情都放不开手脚。”
白天蓝被他的积极态度所感染,也放松了下来,故意摆出一脸愁容,学着他之前的语调,唉声叹气:“我本无意惹尘埃,奈何风吹尘埃来!”
孙无虑莞尔:“唐哥说的没错,果然学习能力很强!”
白天蓝哈哈大笑:“多承唐总谬赞,不敢当。”
她发现,孙无虑对唐尧,比想象中要器重得多,也亲昵得多,否则,不会交托他去寻觅关键人选,也不会同意他关于洛城总经理的人事安排。而唐尧,也真正高风亮节地担任了伊尹周公的角色,武能征伐,文能谋划,出为利剑,入为腹心。
至于总是疾言厉色的何亚平,那完全是把孙无虑当自己的孩子来管束,来教导,白天蓝相信,他绝对是整个公司最忠诚的人,没有之一。因为,在无数个深夜,她为了业绩来加班的时候,都遇到过那个年逾五旬的长者,戴着老花镜,一页一页地检查资料,翻阅文档,为公司控制费用,评估风险,乳白色灯光映得那苍灰鬓发更加萧然。
叶同技术出身,为人一丝不苟,但又直来直去,因为一件五六年前的旧事,就拍案赞同一个决策,又因为一个“提高女员工录用比例”的小建议,被哄得眉开眼笑……这样的人,实在无法想象他会干出指使人偷拍同事接吻然后满世界散播这种事。
孙无虑对唐尧说“我刚才那么做,他应该明白什么意思”,说明这个人参与了刚才的会议,那么他是谁,已经不言自明。
拨开迷雾见月明,白天蓝总算弄明白了这复杂的人事格局。而她自己,也被孙无虑不动声色地拉到了同一条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