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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道的灯比电梯懂事, 听见两人的脚步声, 转眼就识趣地亮了起来。
陆云生不太累, 从口袋里掏出包纸巾, 拉着顾寒山替他擦汗。
顾寒山喜欢被他绕着, 唇角也带了点笑意,靠在扶手上匀匀气息,借着楼道里的昏黄灯光落下视线。
一口气爬了十一楼,小孩儿的脑门上也出了点汗,沁得眼睛晶晶亮亮的。手里的纸巾细细擦过他的额头脸颊,青草气息又贴近了一点儿, 闷热的楼道里都莫名吹过了些许凉风。
顾寒山缓过力气,往口袋里一摸,听着哗啦啦的响声才松了口气,笑着过去开门:“还好带钥匙了, 要是连钥匙都没带……我就去把天捅个窟窿。”
最近非常流年不利, 说不定真是被下降头了。
一点儿也不想承认自己爬个楼梯居然爬得这么高兴。顾寒山沉沉心气,努力吧唇角抿不拢的笑意藏起来, 俯身给他拿拖鞋:“空调遥控器在沙发上呢,快去开开, 凉快一会儿, 我给你倒点儿喝的。”
好歹也是在娱乐圈精英扎堆的地方出来的, 做的又是管理规划, 顾寒山没那么容易放松对自己的要求。屋子里收拾得确实多少有些不走心, 却也远还没乱到下不去脚的地步。
就只有阳台边上的烟灰缸跟空啤酒罐凌乱堆着, 看着多多少少的有些扎眼。
顾寒山匆匆过去,拉开落地窗把这两样囫囵着推进阳台,关了窗户拉紧窗帘,松了口气从容回身:“想喝什么?”
“什么都行,白水也行。”
好不容易把视线从那堆啤酒罐上撕开,想起顾寒山一个人坐在这里睡不着喝啤酒的样子,陆云生就觉得眼眶发涩,用力眨眨眼睛,帮他接过手里的公文包放在茶几上。
“今天是个大日子,得破回例,就不喝白水了。”
顾寒山笑笑,揉了揉陆云生的脑袋,又嘱咐了他开空调自己歇一会儿,自己去了厨房。
特意跟系统确认了电费是顾寒山的公司付,陆灯在厅里转了一圈,把空调跟吊灯都打开了,想起顾寒山那个公司的薄凉态度,用力抿抿唇角,又把空调降了一度。
“是不是不够凉?”
顾寒山正巧拿着两罐可乐转回来,一眼看到陆云生气势汹汹地怼空调遥控器,当他是热得厉害了,没忍住嘴角笑意:“老空调了,滤网都没收拾,不太好使,多降几度才能有点儿凉气。”
陆云生眨眨眼睛,抬头望过去。
……
“宿主,我修空调!”
系统跟陆灯久了,早知道宿主的思维模式,在揽下修电梯的工作之后又自告奋勇地再度举手,及时拦住了陆灯半夜偷偷跑出来洗滤网的念头:“家电我都能修,宿主不用担心!”
没想到系统现在变得这么厉害,陆灯哑然一笑,把刚冒出的心思重新收回去,在脑海里同它道了句谢。
系统派上了用场,高兴得扑扑冒着字符串跑远了。陆灯收回心神,才发觉顾寒山已经走到面前,正抬手放在他额上试着温度。
“是不是困了?”
刚刚看到陆云生晃神,顾寒山担心他是中了暑,摸摸脑袋没有发热才放心,接过遥控器又调了两度,揽着他在沙发上坐下:“我刚把水烧上,吃点儿东西说两句话,然后就洗澡睡觉,行吗?”
陆云生当然想跟他说话,在顾寒山的目光里频频点头,主动坐在沙发上:“多说几句也行的……”
“还有得是时间说,从今往后咱们俩就绑定了,你到哪儿我跟到哪儿,到时候你别嫌我烦。”
顾寒山忍不住一笑,在公文包的零食里头翻了翻,挑出两个包装好看的小蛋糕,撕开包装递给他,拿着掀开的可乐罐跟他小小碰了个杯:“没电梯,就不折腾外卖了,明天请你吃饭……”
“不嫌烦。”
话音没落,已经被陆云生出声打断。
顾寒山微讶抬头,眼前的清秀面庞上难得绷起了些显眼的严肃郑重,目光无遮无碍地落在他身上:“你对我好,你说什么我都听。”
顾寒山心头忽然有点发烫。
原本就是干这一行的,这种话他其实不少听——真心的假意的,原本真心后来假意的。人最可怕的一点是会变,有时候原本看着好好的,一旦得了运势乘风而起,立刻恨不得将过去那个自己彻底埋起来,走路都恨不得换种走法。
可也只是有些人。
在这个圈子里相信人心是一种很天真的行为,他已经付出过代价,按理说也该长了记性。可眼前的这双眼睛,却让他有再豁出去一次的冲动。
……不是冲动。
在这个念头刚升起来的时候,顾寒山忽然有一点儿悲哀,却又分明庆幸地发现。
不是冲动。大概从眼前的人拦到他面前,把名片认认真真递给他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始考虑等陆云生成名之后的路该怎么走了。
而且这个设想的未来里,居然还包括他。
他的最后一个艺人。
全副思绪都在脑海里交织不定,顾寒山微低了头坐在沙发里,短暂休息之后平复下来的呼吸再度些微急促,正出神地将注意力落在可乐打开后窸窸窣窣的气泡声里,一只手忽然探入他视线中。
顾寒山抬起头。
陆云生正半跪在他身前,小动物一样润黑的眼睛温柔关切地凝注着他,眼底藏着一点柔软的担忧。
“云生。”
顾寒山将手拦在他脑后,指尖穿过柔软温顺的短发,轻轻揉了揉,低头朝他微笑:“没有合同,我把我交给你了。”
楼梯上朝自己伸出的那只手,月色里分明清湛含笑的眼睛。自己都不明白由何处起的念头生根发芽,汹涌占据胸口,细微的火苗从他的眼底噼啪灼起来,焚尽一切横冲直撞晦暗淡沉的过往,只剩下明亮异常的光。
不要合同,不要分成,工资也不要了。
他就要这个。
陆云生睁大了眼睛,似乎有些没反应过来,依然怔怔望着他。
“想抱抱你……”
顾寒山极轻地喟叹了一声,眼里却没有半点儿黯然萧索的意味,比这些天来都更清明深彻的瞳光凝落在他身上,唇角柔和地挑起来。
“我来做经纪人,我来做助理,我来做造型师营养师保镖司机……每天抱一下抵工资,行吗?”
保镖估计有点悬。
对比了一下两个人爬完十一楼的效果,向来足够理智的金牌经纪人不太乐观地想着,觉得自己除了健身教练之外,似乎又不小心多秃噜出来了一项。
要不要明天开始调整食谱健身撸铁啊……
人一紧张就容易思维放飞,顾寒山有一搭没一搭地乱七八糟想着,不及回神,陆云生已经反应了过来,眼里亮起璀璨光彩,倏地直身扑进他的怀里。
黑眼睛亮得好像装了星星,爬楼梯都没多大变化的胸口起伏着,手脚并用地把他扑在沙发里,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生怕他反悔似的,一下下捣树似的点头点头点头点头点头……
顾寒山忍不住轻笑出声,把人小心翼翼扒下来,投喂了个蛋糕,揉揉头发声音柔和:“好了,今天的帐清了。”
“还没有……”
陆云生含着蛋糕,腮帮鼓起圆润弧度,含含混混地摇着头,跪在他膝间往后挪。
沙发本来就不算大,他这么一挪就越显得悬,一不小心只怕就能直接仰面掉下去。
再远一点儿就是茶几,顾寒山心跳瞬间上了一百九,仓促出手去揽他后背,臂间圈着的温软身体却也顺着力道扑过来,结结实实地又砸进了他怀里。
……
居然还带助跑的。
不知为什么忽然开始担心起了自己的腰,顾寒山半躺在沙发上,手臂牢牢圈着怀里好像特别高兴的小家伙,生怕他再这么给自己来一下:“这是——明天的也直接结了?”
“一样一份,经纪人和助理的结了。”
陆云生抱了两次已经心满意足,趴在他怀里收紧手臂,认认真真算着账:“还有营养师造型师司机保镖的,抱不完就收利息,一天一份加两个……”
“没见过这么算高利贷的。”
顾寒山被他引得忍不住笑意,掂了掂手把人换了个方向抱着。想着一会儿反正也要洗澡,索性直接一把揉乱了陆云生的头发,故意含笑逗他:“这样出去算账,不是要亏大发了。”
“那就再要个会计……会计重要,抱两下。”
陆灯这些世界早被他逗引得学了不少,虽然依旧会在爱人的玩笑里脸红,却也比以前长了不少本事。仰头望着那双早已熟悉入骨的眼睛,奋力咽下蛋糕,涨红着脸稳稳当当接了回去。
被反撩的金牌经纪人张口结舌,怔怔看着怀间红得烫手还要认真接话的小艺人,屈指勾了勾他的鼻尖,试探着低头:“我是不是……把自己卖了?”
陆云生仰头望着他,脸红得要命还不肯松手,一边跟他砍价:“三个。”
“够了够了,再讨价还价,我干脆抱着你出道算了。”
顾寒山轻笑出声,识相地举起两只手告饶,把怀里趴着的小动物抱下来,揉揉毛安抚妥当:“谈完了,去洗澡吧。今天早点儿睡,明天还得爬楼梯下去呢。”
系统正在勤勤恳恳修电梯,监控到目标人物这种半点儿没志气的话,气得放了两个河豚炸-弹,又P了一沓顾大经纪人挥泪爬楼梯的照片。
陆灯没忍住唇角笑意,望着那双黑瞳里尚且没有彻底开窍的温存柔和,听话地点点头,把最后一个小蛋糕珍惜地吃了,被顾寒山往浴室里领过去。
……
等两个人轮流洗完澡,日历已经翻了一篇,往第二天奔过去了。
小区里老人家多,作息都规律得仿佛闹钟,窗外已经是一片漆黑,只有几个二十四小时的便利店和药店还开着,在宁静的夜色里交相辉映地亮着灯牌。
往常都是觉得这些灯牌孤独得让人能喝下三罐啤酒的。
诧异于自己转变鲜明的心态,顾寒山把困得打瞌睡的小孩儿拿胸肩揽着,替他细致吹着头发,一手轻柔拨拢着软软的发丝。
陆云生身上穿的是他的一件旧短袖——他实在没有什么没穿过的衣服,只能硬着头皮找了件洗干净收好的,不无忐忑地拿了出来。
陆云生却显得格外喜欢,高高兴兴套在身上,说什么都不肯再脱下来。
顾寒山比他高出不少,陆云生穿着他的衣服大了一圈。家里反正也没外人,夏天又热,顾寒山就没再让他多穿,好说歹说才劝住了人没就地睡熟,翻出风筒替他吹着头发。
刚刚在浴室就是顾寒山好不容易把人捞出来的,陆云生困得神魂出窍,靠在他怀里,迷迷糊糊一碰就倒。
顾寒山来回换着手,基本把他摇晃的幅度控制在了双臂间,莫名觉得好玩儿,低头点点被热水浸得微红的鼻尖,柔声问着自己的小老板:“代言拍完了,还想要什么?”
他的人脉大半还在——公司里的中高层,各个剧组的导演、制片、监制、编剧,电视台的主编策划,还有不知道多少的场记摄像后期宣发。稍微叫得出名的,大都跟他有着交情。
圈子里的人都爱惜羽毛,事情闹得太大了,几乎没人敢在他被铺天盖地全网黑的时候帮他出头,却也都再没脸见他。他心里明白,所以也从来谁都没怪过没找过,可这一层人情却也就这么留下了。
还有那些他带过的艺人,他帮忙上下打点跑关系处理意外的,有不少都提心吊胆地担心他气急了把手里攥着的黑料密辛放出去,不是没暗地里抛过橄榄枝,只是他始终梗着一口气从没接过。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手里看着没剩下多少资源,真要拢起来好好算算,却也完全足够陆云生放开了随便挑。
陆云生只剩下半分清明,勉强听见个“想要什么”的话尾,艰难掀开眼皮,瞄了一眼就被灯光晃得闭上,往他怀里不情愿地埋进去:“……你。”
“我有了,别的——挑别的。”
顾寒山哑然,全无章法地胡乱哄着他,摸了摸还剩一点儿才能吹干的头发,把风筒放在一边:“想走哪个方向?唱歌,跳舞,男团,综艺,电视剧……”
他也不舍得这么闹得陆云生睡不好,只是年头太久的风筒吹起来风力也小,开着空调头发没干就睡,怕他醒了头疼——况且早一点儿定下方向,他今晚就能争取把短期规划做出来,资源不等人,说不定晚上两天就眼睁睁从手里溜过去了。
陆云生依然埋在他怀里,顽强地犯着迷糊。
顾寒山说了一会儿,自个儿停下来想了想,揽着软绵绵的肩背低头:“我定?”
“行的行的……”
陆云生闭着眼睛一通点头,大概是喜欢他忽然靠近的气息,眉眼舒展开,小树袋熊似的张开手臂,把他结结实实抱住了。
还真是什么都说行,也不怕被自己真给卖了。
顾寒山忍不住眼角笑意,拢拢手臂把人抱稳,一丝不苟地替他吹干了最后一点发梢,把人轻轻放进了被窝里:“那就好好睡,交给我……我送你星途坦荡。”
他没再说下去,只是抬手关了卧室的灯,把空调调高两度,自己带着毯子枕头悄悄回了客厅。
出道自然是要仔细斟酌的。
Meda的广告是个绝好的机会,可惜是静面照片,没有动起来的参考。将来早晚得好好挑两个剧本拍戏,现在还得考虑曝光量,最好先把脸刷熟,名声也热一热,进剧组就能不那么没底气。
参加选秀……不合适。
陆云生跟他性格活泼,对外也努力放开,却依然能看得出还没磨顺当的那一点儿青涩内向,眼睛里还干净得要命。
顾寒山不想看他站在舞台上叫评委从头点评到脚,更不想让他经受现在几乎避不开的各类黑幕,接受努力了也不一定能得到结果的结局,甚至被恶意剪辑拿出去歪曲事实指黑道白。选秀确实是最好的造星途径,可他却不舍得放自家人去受这个委屈。
不参加选秀,网剧和男团也累,能不能火起来也是看运气的事。顾寒山把自己能想到的所有资源列了一遍,磕着笔尖正沉吟间,忽然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回过神来,才发现客厅老掉牙的空调居然冷得快把两罐可乐冻回去了。
……莫非是空调觉得给自己丢脸,怒而奋起了。
顾寒山揉揉鼻尖,把空调调回去了几度,又担心卧室里的空调会不会也忽然振作,搁下笔起身,放轻动作推开了卧室的门。
卧室里果然也冷了一点儿,却因为他临走时调过一次,总还没到不能忍受的地步。
陆云生睡熟了不知道自己盖被子,倒是抱了个他常枕着的枕头,依然睡得天塌不惊。
怕厅里的光惊扰他,顾寒山反手合了门,轻手轻脚摸索过去,把空调调高了,俯身替陆云生把被子盖好,袖口却忽然一沉。
大概是察觉到了靠近的熟悉气息,陆云生一把抛了失宠的枕头,牵着他的袖口往上抱,一直抱住了整条胳膊,才满意地安稳下来。
熟睡的小动物自己睡着不踏实,原本抱着尾巴还勉强睡得着的,忽然发现了更好的,立刻抛了尾巴高高兴兴凑上去,没等提意见就抱着睡熟了。
顾寒山:……
现在这个姿势就很让他没信心领保镖的那份工资。
他不舍得和睡着了的陆云生较劲,顺着他的力道把胳膊送了下去,现在几乎是半趴在床边,除非就势上床干脆抱着睡,不然第二天怕是要半残。
客厅灯还没关呢……
心里的天平其实已经倾斜了一点儿,稳重的经纪人勉强保持着理智,稍稍抬身往外看了一眼,忽然隐约听见啪的一声,门缝里透进来的光芒就在他的注视下自动灭成了一片漆黑。
……
这大概是灯泡也看不下去,英勇就义了。
心底的念头实在鲜明得不容忽略,顾寒山深吸口气,慢腾腾挪着身体躺下去,换了个姿势把人抱在怀里,终于及时挽救了险些抗议的腰背。
温温软软的身体拱在怀里,刚吹好的头发柔软地磨蹭着他的下颌,顾寒山满足地轻舒了口气,终于安稳地阖了眼睛。
计划的事,就明天再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