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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云英翻了个身, 身上盖的薄毯滑落在地,半梦半醒间, 听见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
屏风外赵琪他们还在斗酒,输了的人必须作一首应景的诗, 作得不好的得吃满满三大杯山西酒。
刚好赵琪输了,表少爷们强压着他灌了两杯下去, 他不服气,双手直扑腾,不小心碰到桌沿的攒盒, 哗啦啦一阵脆响, 碗碟杯盏摔了一地。
表少爷们哈哈大笑, 赵琪摸了摸鼻尖,“别闹了,傅云还在睡呢!”
话音刚落, 一双手拨开罗帐, 傅云英走了出来,衣冠整齐,脸上的嫣红渐渐淡去,面色平静, 道:“我该走了,下午还要去长春观一趟。”
看他和平时一样冷淡, 站在那儿就像一竿刚褪去笋皮的嫩竹, 清秀俊逸, 和刚才熟睡时的乖巧恬淡判若两人, 赵琪心里那点古怪感顿时烟消云散,笑道:“我记得你前些时才刚去过?”
傅云英道:“难得有假,今天过去探望妹妹。老夫人那边,请赵兄代为照应。”
傅云有个妹妹身子不好,跟着张道长修道,书院里的学生人人都晓得,赵琪答应下来,“你去吧,若三爷爷问起,我帮你应着。”
言罢,让伙计装了一攒盒精致果子,饴糖、松花饼、金华酥饼之类的,“你妹妹能吃这些吧?”
傅云英谢过他,出了酒肆,王大郎牵着马在楼下等她。
落雨了,天地间垂下万丈雨帘。
她接过斗笠戴在头上,肩上披蓑衣,催马径自往长春观行去。
主仆两人穿过闹市,拐进人烟稀少的山道,雨声轻柔,嘚嘚的马蹄声回荡在山间。
行到拐弯处,她抬起头,凝望沐浴在缠绵雨丝中的青山。
雨下得不大,山谷间氤氲着一团湿漉漉的雾气,仿佛九天之上漂浮而下的云朵,将山巅笼罩其中,山岚被雨水和雾气浸润得油光水滑,碧绿幽深的密林中偶尔探出一角朱漆飞檐。远处一道泛着粼粼波光的银色水线奔涌而过,那是烟波浩渺的长江,隔得太远,听不到响遏行云的浪涛声,翻腾的浪花和灰色天际融为一体,看不到尽头。
山中忽然响起清脆的马蹄声。马跑得很快,光听声音,眼前便浮现出马掌踏过泥泞,泥水四溅的情景。
傅云英扯紧缰绳,示意王大郎退到路边等候,以免和对方撞上。
山道崎岖,不比府城大街宽阔平坦。
随着马蹄声越来越近,一人一骑撕开雨幕,眨眼间已驰到傅云英跟前。
她漫不经心瞥一眼冒雨在山道中疾驰的男子,霎时一怔。
男人未着蓑衣,纱帽和曳撒已经被雨丝淋得透湿,脸色苍白,雨水顺着鼻梁往下滚落,双唇没有一丝血色。
看起来有些狼狈。
霍明锦什么时候上山的?
她目送霍明锦的背影消失在山道之中,低头想着心事。
突然听到一声尖利的马嘶,马蹄阵阵,霍明锦又折返回来了。
他也认出她了。
傅云英思忖片刻,先拱手行礼,“霍大人。”
霍明锦催马上前几步,雨水浇在他五官深刻的脸孔上,“你妹妹闺名叫云英?”
他生得高大,两人都坐在马上,他也是居高临下的。
但这一刻身边没有锦衣卫簇拥,没有崔南轩和武昌府那些大大小小的官员,他并不像酒肆时那样气势凌厉,虽然脸上面无表情,可傅云英却觉得眼前的霍明锦态度温和。
不是高高在上、冷酷暴戾的锦衣卫指挥使,此刻的霍明锦,只是霍明锦而已。
她怔了怔,答:“是。”
霍明锦望着她,神情淡然,问:“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雨势遽然变大,山风卷过,豆大的雨滴砸在帽檐上,明明隔了几层竹篾,仿佛还是能感受到雨滴砸下来的泼辣力道。
傅云英不动声色,斟酌着反问:“霍大人,这个名字有什么不妥吗?”
她没有想到会这么快遇到以前认识的人,不过即使想到了,她也不会改名字,天底下同名同姓的人太多了。比如“月姐”,大江南北不知有多少人家给自家小娘子起这个闺名。光是黄州县,她知道的叫月姐的小娘子就有十好几个。
霍明锦没说话,盯着她看了半晌,才轻声说:“没什么。”
雨下得越来越大,他身上的几层衣衫全都湿透了,现出起伏紧绷的肌肉线条,遍地金细褶子不停往下淌水,汇成一道晶亮的小瀑布。
“雨这么大……”
傅云英看一眼重重雨幕,扭头给王大郎使了个眼色。
王大郎会意,翻开马鞍旁盖了一层毡布防雨的布口袋,掏出一件蓑衣和一顶斗笠。滚下马,托着蓑衣送到霍明锦面前。
“大人不嫌弃的话,可以挡挡雨。”
霍明锦扫一眼蓑衣,“你知道今天会落雨?”
上午还是大晴天,不然也不会选在今天公开处斩。
傅云英笑了笑,道:“刚才在漕粮街买的。”
货栈老板十分精明,看到外边变了天色,立刻摆出雨具叫卖。斗笠一顶五十文,蓑衣一件三十文,王大郎怕东西不经用,特意多买了两套留着备用。少爷体格不健壮,要是淋了雨一定会生病的。
霍明锦抓过斗笠戴上,披好蓑衣,手指按在斗笠帽檐压了压,目光望向远方,道:“刚吃过酒,还是不要吹风的好。”
言罢,不等傅云英说什么,拨转马头,向着下山的山道疾驰而去。
雨势太大,不过几息间,一人一骑的身影已经变得模糊不清,渐渐融于青翠缥缈的山光水影之中。
傅云英怔愣片刻,抬手摸了摸脸,睡了一觉,醉态应该没那么明显了吧?
随即想到在酒肆时离得那么近,她能看清霍明锦眼睛里的红血丝,那么对方自然也能闻到她身上的酒气。
山上确实冷,落雨之后更是一下子冷到骨子里。
她转头往山上行去。
长春观不远处建有几处斋院,供外客借宿。“傅云英”就住在这里。
既然要把身份分开,傅云英自然得把这出戏圆好,她托人从育婴堂抱了个女孩子接到斋院养着,给她赁了间独门独户的小院子,请了个洗衣做饭的老婆子照顾她。以前的她是闺阁女子,只见过族中几位长辈,知道她的人多,但记得她相貌的人少,育婴堂的女孩子是傅四老爷挑的,眉眼和她有几分像。
女孩子就叫五姐,因为痴傻被亲生父母抛弃,以前吃不饱穿不暖,成天被育婴堂的其他孩子欺负,住到山上以后不仅不愁吃穿,还有人伺候,高兴得不得了,就是每天要跟着小道士学认字,让她特别发愁。
傅云英打算好了,等她不需要隐藏身份的时候,让五姐自己决定去留。
她进了长春观,找到在暖阁里酣睡的张道长,听他说了一堆炼丹的事,终于瞅到机会,问:“最近是不是有人来看过五姐?”
张道长最近在研制新方子,只可惜身边没人欣赏支持,有点失望,哼唧了一阵,道:“老有人来,不过五姐那个样子,他们打听不到什么。”
五姐是个傻子,所以傅云英才挑了她,对外就说“傅云英”病了一场,脑子烧糊涂了,不管谁来,都没法从五姐口中问出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刚刚我在山下遇到霍指挥使。”傅云英道,“他也是来看五姐的?”
张道长四仰八叉躺在罗汉床上,拔下网巾里的一支木簪子挠挠头发,惬意地长舒一口气,答道:“好像是的,我还以为他是冲着我来的!哪想到他去了斋院,不言不语的,在雨里站了半天,又一声不吭走了。他倒是潇洒,把我那帮徒子徒孙吓了个半死……”
从傅云英进入书院以后,先后有几波人来山上确认傅家五小姐是不是跟着张道长修道,这和她预料的一样。
但她没有料到霍明锦会来。
刚才霍明锦问起云英这个名字,显然他是因为发现傅家五小姐和上辈子的她同名才来山上探个究竟的。
不是她爱多想,她记得霍明锦认识的人当中,应该只有自己叫这个名字。
从老夫人病逝以后,霍家和魏家就疏远了。她以为霍明锦早忘了儿时一起玩耍的事,没想到他竟然还记得她,而且会因为听到一个相同的名字冒雨前来确认。
她靠坐在铺了层绒毯的脚踏上,怔怔出了会儿神。
霍明锦是个好人,不会加害于她,徐延宗也不会。
也许她用不着防备他们。
不过现在说这些为时尚早,而且不防备并不代表要把秘密和盘托出,这世上最值得信任的人,永远只有她自己。
…………
回到书院,还没到落钥的时候,但因为落雨的缘故,天已经黑透了。
风雨太大,长廊里没法点灯笼,四周黑黝黝的,雨势磅礴,宅院、树木、水池、假山,天地万物都浸泡在雨水中,没有一点亮光。
今天放假,书院本地学生大多回家去了,等明天早上才回来,斋舍里很安静。
王大郎走在前面,不时回头看一眼傅云英,生怕她摔着。
到了地方,他推开房门。
随着轻轻咔哒一声,四面八方忽然浮起无数道亮光,脚步声从不同方向涌向主仆二人,伴随着压抑的闷笑声。
“傅云回来啦!”
一人欢呼了一句,剩下的人跟着高声喊:“回来啦!”
喊声过后,响起如雷掌声。
傅云英眉头轻皱,环顾一周。
丁堂学生不知从哪些角落里钻了出来,瞬间将空落落的长廊挤满,每个人手里都提了一盏灯笼,昏黄的光线照出一张张年轻的脸孔。
傅云启也在其中,他挤开其他人,冲到傅云英面前,“云哥,刚才张榜了,你考了第一,整个书院的第一!”
赞叹声此起彼伏,丁堂学生一个个喜气盈赛,与有荣焉。
袁三揎拳掳袖,上前就想把傅云英抱起来。
傅云启忙插到两人中间,拦着不让,“别动手动脚的!”
袁三擦擦鼻子,啧了一声。
王大郎噘着嘴推开七手八脚往傅云英身上扑的众人,跺跺脚,大声抱怨:“我们少爷刚从外边回来,衣裳都湿了,还没换呢!”
众人脸上讪讪,让开道路,“云哥可别冻坏了,快回去换衣裳!”
“我们给你抬热水去!”
“我也去,我也去……”
一瞬间跑了个精光。
傅云英摇摇头,抬脚迈进院子。
杨平衷是少数几个没跑开的人,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两眼闪闪发光,“应解,你真厉害!”
一旁的傅云启哼了一声,和袁三异口同声道:“那当然。”
傅云英走回南屋,转过身,猛地扣上门,门缝差点夹着三人的鼻子。
“都别进来,有什么话明天说。”
她一字字道。
“欸——”杨平衷面露失望之色,“考了第一,不是应该好好热闹一下吗?”
傅云启和袁三也这么想,不过两人不想附和杨平衷,冷冷瞪他一眼,抬脚走了。
…………
不一会儿,丁堂学生果真担着一桶桶热水过来,王大郎拦住他们不让进房,三言两语打发走他们,自己哼哧哼哧把热水一桶接一桶送进里屋。
傅云英脱下半湿的衣裳,浸在金银花香汤里泡了一刻钟,换上干爽新衣,正想睡下,有人在外边叩门。
“英姐,你的信。”
是傅云启的声音。
她散着头发走到门边,拉开门,接过傅云启手里的信。
“英姐,你怎么考到第一的?陈葵他们可是秀才啊!你怎么比他们还厉害?我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先生把你的文章贴在照壁上,上面写了好几个‘传阅’,现在书院的学生都在传看你的卷子。”
傅云启死皮赖脸,无视她警告的目光,一脚踏进房里,嘿然道。
“一笔一笔写出来,就第一了。”
傅云英轻描淡写道,推傅云启出去,砰的一声,再次扣上房门,连门栓也放下来。
傅云启在外面推了几下,推不开,只好去厢房睡觉。
…………
傅云英剪了灯花,擎着烛台走到窗前,拆开信。
一枚小巧玲珑的鱼佩掉了出来。
她愣了一下,先看傅云章的信。
傅云章信上说,既然她想找机会当面归还恩人的东西,那不如把鱼佩送回来由她自己保管。他不拘小节,糊涂散漫,怕把鱼佩弄丢了。
傅云英看到这里,抓起鱼佩细细瞧几眼。
鱼佩晶莹剔透,宛若一泓绿水。
还真是巧,霍明锦现在就在武昌府。
她把鱼佩放到文具匣的一个小屉子里,接着往下看信。
快到会试了,傅云章准备应考,这几个月没怎么出门,每天闭门读书。他在京师赁了所宅子,租金昂贵,不过地段好,闹中取静。院子里种了梅树,落雪时节花开满枝,香气清芬。仆人们说那是好兆头,他这次必定能高中。
信上没说其他事,只说了些他平时的饮食起居,嘱咐她好生读书,但不能因为读书废寝忘食,平时多和同辈人来往,若有难事去找孔秀才帮忙,不要自己逞强。
最后附了一张书单,是他推荐给她看的书。
傅云英看完信,又来回重新看几次,果然发现信里藏了暗号。
姚文达说的是真的。
她叹口气。
…………
次日一早,傅云英把写好的回信送出去,告诉王大郎不必惊动孔秀才。
也许连孔秀才都不清楚傅云章在做什么。
晨读过后,学生们陆陆续续返回书院,张榜的照壁前挤满学生,昨天落了场大雨,红榜被雨水打湿了,陈葵又抄了一份贴上,散发出淡淡的墨臭味。
这股墨臭学生们闻惯了,不觉得嫌弃,大家你推我我推你纷纷往前挤。
看清榜上的名次,学生们张口结舌,擦擦眼睛,一脸不可置信。
傅云英从斋堂领了早饭出来,路过照壁,四周忽然静了下来,所有人屏息凝神,怔怔地望着她。
她扫他们一眼,没说话,径直往东斋走去。
等她走远,嗡地一声,照壁前又变得闹哄哄的,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了不得,怎么又是傅云?”
“入院考试第一就算了,这一次可是全院考课呀……”
“学长和堂长竟然都考不过他……”
“会不会他偷看过试题?”
“偷看个鬼!试题是山长出的!”
……
傅云英将议论声抛在身后,走进课堂,翻了本书,小声诵读。
一道目光扫过来。
她回望过去,苏桐坐在她不远的地方,一手执书,一手轻敲桌面,眼睛望着她,神色复杂。
苏桐这次也考了第一,经、论、策,经他排第一,论、策的第一都是傅云英,最后排序,傅云英第一,他第二,陈葵第三。
杜嘉贞被挤出前三了。
前二十里只有苏桐和傅云英是新生。
文童那边不算,生员和文童本就是分开考的。
苏桐站了起来,走到傅云英身边,缓缓坐下,手指按住傅云英的书。
“英姐。”
他小声道。
课堂里零零落落坐了七八个学生,看他俩坐在一块说话,忍不住偷偷打量他们。
傅云英抽回自己的书,垂目问:“桐哥,你要告发我?”
苏桐嘴角微微勾起,俯身靠近她,“你觉得呢?”
“因为我考了第一?”
傅云英撩起眼帘,歪着头看他一眼。
苏桐沉默一瞬,仿佛被她防备的眼神刺伤了,苦笑一下,退回座位,“对不住,以后不会了。”
他轻叹一口气,低头看书。
傅云英不会相信,他没想过告发她。因为告发她对他没有任何好处,不仅没有好处,还可能影响他日后的前途。
他吃了这么多苦,就是为了挣一个好前途,别说傅云英只是女扮男装,哪怕她是朝廷要犯,他也贸然不会告发她,风险太大了,损人不利己。
没什么比他的前途更重要。
刚才故意叫她英姐,只是闹着玩吓一吓她罢了。
她当真了,而他发现自己连假装恐吓都做不出来。
…………
傅云英谨慎地盯着苏桐看了半晌。
她有办法让苏桐彻底打消威胁她的意图,但东西拿出来,代表两人彻底决裂,现在还犯不着如此。
“哟,第一坐一起了?”
几个丁堂学生勾肩搭背走进来,情不自禁往傅云英身边凑,余光扫到苏桐,打趣道。
苏桐抬起头,笑了一下。
更多学生走进课堂。甲堂和傅云英熟悉的学生相携走过来向她贺喜,杜嘉贞这次考试排在傅云之后,他们不会和以前一样对杜嘉贞言听计从。
乙、丙两堂是墙头草,自然不会和傅云英这个风头人物为难,也围过来和她搭话。
至于丁堂,更不用说了,他们恨不能把傅云英顶在肩膀上出去炫耀一番。
从来没有丁堂学生靠进前二十,这一次第一竟然是他们堂的学生!
虽然这个学生是因为杨平衷杨大少爷才倒霉搬进丁堂的,但是进了丁堂,就是他们丁堂的人,甲乙丙三堂眼红也没用!
人越来越多,傅云英几乎要透不过气来。
好在袁三和傅云启来了,加上钟天禄和杨平衷,两个人高马大,两个身姿灵活,硬是把包围圈给冲散了。
钟声响起,大家各归各座,傅云英身边总算安静下来。
课堂上,吴同鹤拿出傅云英的卷子,含笑道:“傅云的文章词锋犀利,结构严谨,不论是哪一股都紧扣题旨,没有一句多余的话,你们互相传阅,多向他学习。”
卷子发下来,学生们一个一个传看。有人看的时间久了点,后面的人忍不住拉他的袖子,催促他快点。
拢共只有一份卷子,哪里够众人传看的?
到散学的时候,便有不少没看够的人直接找到傅云英,要她帮忙讲解题目。
她道:“一个人也是讲,两个人也是讲,不如就趁明天午间时在斋舍探讨,大家都可以过来听。”
学生们忙应下。
第二天午间傅云英从斋堂回到南屋,小院子里闹哄哄的,学生们已经等她多时了。
杨平衷刚才和她一起在斋堂吃饭,看到院子里挤满人,觉得好玩,搓搓手,也跟进南屋。
傅云启、袁三早就习惯眼前的场景,熟门熟路,很快安排好众人的位子。
开讲。
“百姓足,君孰与不足。这一句出自《论语》,《四书集注》中的注解是,民富,则君不至独贫;民贫,则君不能独富。有若深言君民一体之意,以止公之厚敛,为人上者,所宜深念也……”
她声音清朗,一句一句慢慢道来,学生们认真听她讲解,时不时扭头和周围的人讨论两句。
偶尔有谁问了一两个让人啼笑皆非的问题,众人哄然大笑。
傅云英却没笑,每一个问题都认真回答。
气氛融洽。
南屋外,山长姜伯春手握栏杆,摇头失笑,“我对傅云寄予厚望,本以为她是个不爱守规矩的,应当狂放不羁、不屑科举,没想到她却是对制艺了解最透彻的一个。”
吴同鹤含笑道:“能写好八股文,日后才能金榜题名,这样也好。”
姜伯春淡淡嗯一声。
“山长,如果傅云三次考课都位列第一的话,您看是不是该按着规矩让他……”
吴同鹤的话还未说完,旁边另一位副讲嗤的一声笑了,“你就这么笃定他每次都能第一?我看未必,年纪小,容易浮躁,这一次只是刚好考的都是他擅长的内容。”
“还没考,你怎么知道不可能?”
吴同鹤笑回道。
两人彼此抬杠,说笑了几句。
姜伯春收起惆怅之色,道:“傅云虽然失了厚敛,锋芒太盛,但为人不卑不亢,对同窗赤诚以待,而且懂得怎么把复杂的东西用简单的法子讲给其他人听,如果他果然能接连三次位列前茅,给他一个机会又如何?”
吴同鹤和另一位副讲相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