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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熊大火后,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刺鼻的味道。
傅云英听着外面跟随都督同知郑茂的甲士打扫长街的杂乱声音,淡淡问一句, “我二哥果真在刑部?”
李昌的部下脸色一僵。
“你刚才没找到我二哥,是不是?”她追问。
不管傅云章在忙什么, 一定会过来的,除非他现在不在刑部。
部下不敢再隐瞒, 抱拳道:“傅主事确实不在刑部……他去了吏部,小的已经派人去千步廊那边找傅主事了。”
骚乱一开始傅云章就不在刑部,部下怕傅云英着急不肯老实待在大理寺, 选择隐瞒这个消息。
傅云英怔了片刻。
旁边的李昌眼神飞快闪烁了两下, 面色古怪。
从部下说傅云章来不了开始, 傅云英一直不动声色地暗暗打量他,迅速捕捉到他眼底一刹那的慌乱。
想到一个可能,她手脚发凉, 心头悚然。
“我亲自去吏部找他!”
她抬脚就走。
李昌忙挡在她面前, “千步廊那边还是沈家的人守着,你去不得!”
郑茂和三法司这边离得近,先解决这边的麻烦,千步廊那里还乱着。
傅云英直视着李昌的眼睛, 用只有两人听得见的声音低语:“二爷是不是在吏部安排了人手?”
李昌神色慌张,不敢和她对视。
他越心虚, 傅云英越不敢耽搁, 手心里全是汗水, 用尽全力推开他, 径自往外走。
“傅公子,请回。”
李昌的人全围了过来,将她堵在走廊里。
她忍住惊骇,冷静道:“现在你们已经掌控局势,外面不会再有什么危险,若当真有危险……”她顿了一下,看着李昌,“你可以立刻杀了我,这样没人能拿我要挟二爷。”
霍明锦将她调往良乡,又反悔把她带回京师。她一句责怪的话都没说,因为她明白霍明锦的顾虑,他是为她的安危着想,这种紧要关头,若是有人抓住她威胁霍明锦,肯定会破坏他的计划。所以一乱起来,她就老实待在大理寺,而不是想办法去和傅云章汇合。
但现在不一样,如果傅云章有什么三长两短……
她闭一闭眼睛,不敢去想那种可能。
李昌额前沁出汗来,低着头小声说:“小的可不敢伤你。”
二爷心尖尖上的人,这种生死存亡的时刻还心心念念着要把人守好,要是在他手里出了什么意外,不必二爷罚他,其他兄弟一人一口唾沫就得把他淹死!
傅云英沉声道:“你明白吏部那边现在是什么情形,我知道事情轻重缓急,绝不是在同你胡搅蛮缠。既然你不敢伤我,那就多带几个人保护我,确定没有人能伤着我,我现在必须去吏部!”
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得,碰都不敢碰一下,这小子要是真的豁出去,还真是个麻烦……想到动乱开始趁其他人不注意秘密潜入吏部的那几个人,李昌越发心虚起来,一跺脚,示意部下去召集所有人手,“护送傅公子去吏部。”
与此同时,紫禁城内,内阁大臣们擦干眼泪,退出宝华殿,商量为皇帝治丧的事。
国不可一日无君,皇帝已死,必须马上扶持新君即位,才能稳定朝政,避免更大的动乱。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处理好善后事宜,控制住京城的局势,迎接藩王进京。
不止皇帝的丧葬事情要立刻着手办,还有夭折的皇太孙……众人一想到这里,便心情沉重。
但内阁大臣毕竟是经历过无数风雨的朝廷大员,哭过一场后,很快恢复冷静。
正一样一样分派差事,忽然想起来,这内阁大臣、礼部尚书、工部尚书等人虽然都在场,可六部其他官员全都在官署内,还生死不知呢!
各位大佬光顾着进宫护驾,把属下们给忘在脑后了。
羽林军重回内阁大臣们手中,王阁老已经派他们前去沈家围剿沈家余孽,顺便收集沈首辅和各处兵马联络的密信之类的罪证,这时候身边无人可用,想了想,着小太监去请霍指挥使:“官署那头不知是什么情形,请霍指挥使派人前去解救。”
小太监奔出去,过了一会儿折返回来,道:“乾清宫大火已经扑灭,霍指挥使亲自出宫去千步廊。”
王阁老点点头。
宫里发生的事肯定和霍明锦有关,这一点众人心知肚明,但他是侯府之后,向来忠心不二,不像沈家连谋反这样的事都做得出来,而且此时皇上已然生死,作乱的是沈家……不宜再出乱子,一切都得等新君即位再说。
谁让人家拳头硬,他们这帮人贸然和霍明锦对上,一点胜算都没有。
并且,王阁老敏锐地察觉到,内阁中,除了他和沈介溪的人以外,其他人虽然没有表态,实则应该属霍明锦一派。
而他虽然年长,并无多少实权。
朝堂上原先那些被沈党打压的大臣,早就在不知不觉中彻底倒向霍明锦。
紫禁城早就换天了,只是他们一直没有察觉而已。
有些事,难得糊涂。
小不忍则乱大谋,沈家不就是沉不住气,狗急跳墙,做出如此倒行逆施之事,才招致今天的灭门之祸吗?
沈敬德兄弟都死了,沈家其他人必然也活不过今天……谋反是要满门抄斩的。
王阁老眼珠转来转去,心中飞快思考,和刚才跪在宝华殿里痛哭流涕的样子判若两人。
沈首辅一倒,内阁至少能空出三个位子来,他争一争,或许能将首辅之位揽入怀中,但这还不够,他还需要几个帮手,才能真正控制内阁。
内阁想要有所作为,必须能放开手脚大干一场,皇上看不惯内阁掌控权柄,一直想要削弱内阁,现在皇上驾崩,这新君的人选,最好得挑一个对内阁没有太大敌意的藩王之子。
晋王肯定不行,人家手里有兵,真选了他,他二话不说,立马就会逼迫内阁大臣回家养老,把自己用惯的人手安插进朝堂各个重要位子……
潭王也不行,潭王素有精明悍勇之名,据说非常吝啬,自己富可敌国,王妃回一趟娘家,要用金子铺路,长沙府闹灾,当地官员求潭王开仓放粮,他却断然拒绝,宁可把粮食烂在仓房里,也不肯救济百姓……
一国之君,用不着像书中圣人那样做一个完美的君子,但一定要有悲悯之心,否则将又是一个喜怒无常的暴君,如何爱护天下百姓?
而且这些藩王祖上都子孙兴旺,一大堆兄弟姐妹,也是个麻烦。
看来看去,唯有楚王之子年纪不大,性情天真软弱,正在武昌府为父守丧,家中人口简单,只有他一个,没有兄弟子侄的负累,是最合适的人选。
扶持他登基,对所有人来说都是最好的。
不能再乱了。
他们现在不得不马上确定人选,稳定人心。
就像当年,皇上在沈介溪的支持下悍然发动宫变,在没有传位诏书的情况下登基,群臣明知不妥,不还是接受了吗?
只要朝政稳下来,还能继续当官,继续享受荣华富贵,对大多数官员来说,谁当皇帝都是一样的。
反正不管怎么变,都是朱家的江山。
……
霍明锦并不打算亲自去千步廊,只随意拨了一百人去那边解救被沈家追随者围困起来的百官。
这个计划准备了许多年,每一个步骤,每一种突发的情况都在他脑海里推演了无数遍,他冷静而从容,吩咐部下迅速清理所有可能对自己不利的痕迹,凡是有可疑人物,全部格杀勿论。
皇帝的贴身太监在宣读完诏书之后就自尽了,没人怀疑他和皇帝的贴身太监互相勾连。
对现在的他来说,收买人心轻而易举,钱,情,权,色,总有一样能打动人。
他站在乾清宫前高耸的长阶前,扫视一圈。
壮阔的广场,巍峨的殿宇,鎏金香炉前出丹陛,甬路尽头处,便是乾清门。
一名穿程子衣的部下贴着西边宫墙疾奔过来,抱拳道:“二爷……李千户传回消息说,傅公子去吏部了!”
霍明锦淡漠的目光瞬时凝住了,脸色刹那间变得非常冷,冷到部下打了个哆嗦,不敢看他。
“她去吏部了?”
他的语气很奇怪,是一种极力压制着什么之下的平淡。
“是。”部下垂着头,小心翼翼道,“李千户拦着不让,傅公子坚持要去,李千户只能护送他去吏部。”
霍明锦面色冷凝。
身后乾清宫南庑还在不断冒出浓烟,太监侍卫来回奔忙。皇帝和太孙都没了,所有人反而冷静下来,和平时一样,身上担着什么差事就忙什么,救火的救火,打扫的打扫,抬东西的抬东西,一切井井有条。
霍明锦双手慢慢握拳,手背青筋浮动。
……
赶到吏部的时候,里面果然还乱着。
三法司那边有霍明锦事先的安排,并没有闹出太大乱子,连那几个死在兵士刀下的官员都很可能是特意安排的,千步廊这头却是真的经历一场腥风血雨。
反抗的官员都被抓起来了,沈家余党还在追杀他们名单上记录的官员。
还好霍明锦的人“及时赶到”,将那些人从余党刀下救了下来。
余党见事败,愈加疯狂,干脆见人就杀,死也要拉一个垫背的。
傅云英和李昌赶到的时候,心有余悸的六部官员正站在一处瑟瑟发抖,周围是保护他们严肃武、装的甲士。
众人交头接耳,探听到底发生了什么,官署里还时不时传出打斗喊杀声。
工部主事看到傅云英,大声叫她,“你怎么来了?大理寺那边状况如何?”
傅云英皱眉道:“大理寺那边一切都好……”指一指官署,“里头是什么情形?”
工部主事心有余悸,拍拍胸脯,啧啧道:“还好我机灵,趁乱逃了出来。阁老们派人过来收拾残局,他们把余党逼进东边夹墙里了。”
“你看到我二哥了吗?”
傅云英目光四下里扫来扫去,寻找傅云章的身影。
“仲文?我没瞧见他,他在千步廊么?我怎么不知道?”工部主事一脸诧异。
傅云英没有多说,别过他,围着所有劫后余生的官员转一大圈,没找到傅云章。
她咬咬牙,直接往喊杀声传来的方向走去。
李昌这回真的不敢再让她往里走了,忍不住拉她的袖子,“傅公子,里面可不是小打小闹,那边是真正的沈党余党,而且还是一群自知没有活路只想多杀几个人的困兽,你要是出了什么差错,我不好和二爷交代。”
傅云英看他一眼,“让你为难了……”
李昌松口气。
傅云英接着道:“我必须进去。”
李昌还没吐出口的那口气又给吞回去了,哭丧着脸,“就不能等等吗?”
傅云英淡淡一笑,“我等不起……”
她压低声音,问:“还有谁在里面?阮君泽?还是潘远兴?”
李昌脸色骤变。
傅云英收起笑容,看着他,“二爷想杀崔南轩……是不是?”
趁着今天这个机会杀死崔南轩,再合适不过了,沈党和崔南轩关系错综复杂,一时好,一时坏,今天借沈党的手除掉崔南轩,既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还能给沈党再添一点骂名,时机完美。
崔南轩在民间名声很好。
李昌青黑的脸色转为煞白,阮君泽确实在东边夹墙里,他身负密令,要在混乱中暗杀崔南轩。
这件事只有他们几个心腹知道,其他人都不知情。阮君泽混在沈党余党中,一面假装和锦衣卫拼杀,一面趁乱找到崔南轩,然后下手除掉他。
事关机、密,傅云是怎么猜到的?
傅云英拂开李昌拉扯自己袖子的手,“来不及多说,你们不能杀他……我会和二爷解释清楚,怕我出事的话,就随我进去。”
这小子瞧着瘦巴巴的,力气倒是大,而且真是执拗,怎么劝都不听,二爷咋就喜欢这样的呢?
李昌拳头握得咯咯响,真想一把将傅云扛了就走,又不敢冒犯他,只得继续跟着。
刀剑无眼,大理寺那边风平浪静,千步廊这头可是真正死了不少人的,他不敢由着傅云乱跑啊!
他们穿过重重衙署,直奔东夹墙。
越往里,喊杀声越来越清晰。
还有官员被困在最里面,余党奋死搏杀,锦衣卫围在最外面,一步步往里推进。
已经僵冷的尸首随处可见。
时不时还有几个落单的余党忽然从角落里冲出来,挥舞着□□攻击他们。
锦衣卫抽出绣春刀,立刻摆出阵势,将傅云英紧紧围在最当中。
这么一路砍杀进去,他们很快看到负责围剿余党的锦衣卫,他们衣衫凌乱,浑身浴血,此刻都围在一间值班房外面,里三层外三层,手里拿着各自的武器,四面墙上寒光闪烁,那是埋伏在各处的弓、弩手,数不清的箭尖齐齐对准值班房。
傅云英听到值班房里的余党大吼:“再敢上前一步,我们就砍了他们的脑袋!”
李昌叫住一个锦衣卫询问情况。
那人答:“这些人不愿就死,挟持吏部、礼部的侍郎、主事,躲进值班房里了。”
他说吏部侍郎崔南轩好像也在里面,因为他生得玉树临风,风度出众,即使隔得很远,一看到那穿绯红官袍的身影,他们就能认出来,锦衣卫们对他印象深刻。
傅云英焦躁起来,道:“让他们停手!”
李昌看她一眼,“傅公子,说什么都没用,他们只听二爷的命令。”
傅云英瞳孔微张,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四面八方的羽箭飞射而出,如蝗雨一般,撕破浑浊的空气,向值班房扑过去。
嗖嗖数声,顿时响起无数惨叫。
锦衣卫得到进攻的指示,握紧手中绣春刀,冲进值班房。
还是来不及!
傅云英眼眶腾地一热,双手发颤,顾不上其他,往房中冲去。
李昌目瞪口呆,使出全力都拉不住她,眼睁睁看她跑进去了。
混乱中,傅云英看到那个高挑清瘦的身影,一身宽大的绯红官袍,倒在地上,肩头似中了一箭。
锦衣卫忙着斩杀余党,并没有人去管地上受伤的人。
一道凛冽的寒芒闪过,她眼角余光看过去,瞥见一张熟悉的眼睛。
那人躲在暗处,手中箭矢正对着地上的男人。
周围还有几个埋伏的人,无一例外都在张弓。
“宗哥,住手!”
她几乎嘶吼着,扑倒在地上的男人身上。
几声清戾鸣响,羽箭将至。
“傅云!”
“公子!”
周围的人惊呼出声。
时间仿佛停驻在这一刻,傅云英再度发起抖来,为即将到来的那种熟悉的箭尖钻进血肉的痛楚。
过了很久,也仿佛仅仅只是几息,她并没有感受到想象中的锐痛。
恐惧如潮水一般缓缓退去,周围的喊杀声依旧清晰。
她回过神,发现自己身上很重。
一个男人倒在她肩上,替她挡下那几支从不同方向飞来的箭矢,他紧闭牙关,还是忍不住发出痛苦的闷哼声。
“这次是真的箭。”
男人嘴角一扯,垂眸看着她,俊秀的脸因为疼痛微微有些扭曲,神智似乎要涣散了,目光却灼灼,几乎能烧起来。
傅云英没说话。
周围的人都呆住了。
这时,门外响起整齐的脚步声,从傅云英的角度,她看到一双锦靴踏了进来,笔直的腿,劲瘦的腰,壮实的胸膛,目光再往上,慢慢看到来人的脸。
五官深刻,剑眉星目,两道浓眉皱得紧紧的,眼里似浸染了无尽的黑夜,比冬日最冷寂最漫长的夜色还要深沉。
霍明锦快马加鞭,赶到千步廊,刚踏进房内,便看到这样的情形。
崔南轩挡在傅云英面前,背上、肩上中了几箭,箭尾还在颤动。
傅云英脸色苍白,一动不动,像是吓着了。
暗杀崔南轩的计划是阮君泽提议的,他一直想杀了崔南轩,霍明锦听之任之,虽然没有为他安排人手,但也没有反对。
崔南轩死了也好。
然而,傅云英赶过来了……她是来救崔南轩的?
不必猜,光看眼前的情形便是如此,她竟然为了救崔南轩冒这样大的风险。
霍明锦闭一闭眼睛,将心底咆哮汹涌的愤怒尽数压下去。
不要紧,他们毕竟夫妻一场,以后不会如此了。
他面无表情,上前几步。
一人在他之前飞窜出来,阮君泽双目瞪得溜圆,冲上前,推开崔南轩,去扯傅云英的手,“你刚才喊了什么!”
还想再问,头顶传来一道毫无感情、淡漠冷冽的声线:“滚。”
阮君泽一怔,抬起头,看到霍明锦冰冷的脸。
“滚!”
霍明锦眼睛望着傅云英,重复了一句。
阮君泽不动,一旁的李昌被他们几人之间诡异的气氛吓住了,示意其他人上前,将阮君泽和中箭的崔南轩全部拉开。
所有人都退出去了。
暗处的弓、弩也全部撤下。
霍明锦弯腰,要抱傅云英起来,“有没有伤到哪里?”
语气仍是温和的,仿佛这一切的厮杀都只是假象。
傅云英回过神,用力挣开他,焦急道:“快去请太医!”
都到这个时候了,她还在担心崔南轩?
那个人已经被李昌他们拉出去了。
她不能再想着他,不能,一刻都不能!
霍明锦眼神暗沉,握住傅云英的手腕,握得很紧。
他看着她的目光冷淡而又热烈,疯狂而又克制,藏着无尽的银河星海,像是要把她吃了。
傅云英双眉紧皱,回望着霍明锦,终究还是因为那情深似海的眼神而心肠一软,苦笑道:“你看看他是谁。”
她爬起来,轻轻将地上那个穿绯红官袍的男人翻过来,抱在怀中。
一张眉目如画的脸,面目惨白,双眼紧闭,显然已晕厥多时。
霍明锦瞳孔猛地一缩。
傅云英双手还在发抖,不敢动傅云章,怕伤到他的肺腑,“阮君泽想杀谁,我不管,我要救的人,是我二哥。”
她眼圈渐渐红了。
知道傅云章不在刑部的时候,她就有种预感,他一定在崔南轩那儿。果然,傅云章去了吏部,而且是被崔南轩叫走的。
崔南轩此人,直觉很准,他一定早就预见到要生变,预备了后路。傅云章和他走得很近,相貌、体形、气质和他想象,很可能被他利用。
而傅云章这个人,看起来懒散,不理俗事,其实很尊重崔南轩这种为国为民的高官,如果真到了危急时刻,说不定自愿为崔南轩掩护。
崔南轩一定早就料到了,他接近傅云章,绝不仅仅只是出于爱才之心。
阮君泽杀不杀崔南轩,傅云英管不了那么多,但一想到死在阮君泽手上的人很有可能是傅云章,她必须赶来阻止。
乱起来的时候,谁知道阮君泽能不能认出穿红袍的人是假冒的?
退后一步说,即使知道杀错了人,于阮君泽而言,不过是失手,再找到躲在暗处的崔南轩一刀砍了就是。
可对傅云英来说,她冒不起这个险!
傅云章双唇青紫,傅云英搂着他,“快救我二哥。”
霍明锦立刻反应过来,扬声叫李昌的名字。
李昌答应一声,奔进屋子,嘴巴张得老大。
这地上躺着的,怎么是傅云章?他怎么穿着崔南轩的官服?
难怪傅云非要赶过来……原来她要救自己的哥哥。
霍明锦沉声道:“请太医,所有的太医,全都押过来!”
李昌不敢耽搁,飞快应喏,跑出去叫人。
霍明锦心头发颤,手搭在傅云章腕上,探他的脉搏。
如果傅云章有什么不测……以她的脾气……
霍明锦不想接着想下去,冷静下来,查看傅云章身上的伤口。
这事是他纵容的,下手的不是他,但他默许了,就得由他担下来。
太医很快赶到,为傅云章拔箭,处理伤口,止血,喂他吃下丸药。
“还好伤的不是要害部位……不过傅主事体质太弱,还是有点凶险。”太医告诉霍明锦,“这几天得时刻守着他,要是发热,就不好办了。”
傅云英道:“我守着二哥。”
霍明锦低声说:“我和你一起。”
声音轻轻的。
傅云英抬头看他,摇摇头,“前朝离不了你……你得小心,不能让人钻了空子。”
现在时局还没有彻底稳定下来,谁先抢占先机,谁就能压制其他人。他花了几年时间才走到今天,如果留下来,让其他人摘了果子,岂不是白白为他人作嫁衣裳?
对他来说,退后一步,其他人不会就此感谢他的大度,反而会群起而攻之。
他不能退。
霍明锦望着她,“那不重要。”
傅云英揉揉眉心,拉起霍明锦的手,他的手宽大厚实,掌心有些粗糙。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你去忙你的事吧,我照顾二哥,等他醒过来,我们再谈。”
到时候,所有事情解决了,她要开诚布公和他谈一谈。
他到底在怕什么?
她尽量放柔语气。
霍明锦深深看她几眼。
她小声提醒他:“楚王还未进京……不要掉以轻心。”
沉默了很久之后,霍明锦点点头,转身出去。
她现在很平静,然而她平静,他心里越忐忑。
傅云英目送他走远,回到床榻边,绞干帕子,擦拭傅云章额前的冷汗。
霍明锦出了临时安置傅云章的号房,李昌和阮君泽立刻迎上前。
李昌问:“二爷,崔南轩怎么处置?”
崔南轩中了几箭,太医刚刚看过他的伤势,他虽然瘦,身体却很好,将养一段时间就能好。
霍明锦眼神有些空洞,麻木道:“不管他。”
崔南轩是死是活,现在都不重要了。
李昌领命而去。
阮君泽双眼血红,等只剩下他和霍明锦时,一字字问:“为什么傅云会喊我宗哥?”
他看着霍明锦的眼睛,“还有,崔南轩躲得好好的,为什么冲出来替她挡箭?”
而且还不是第一次了。
霍明锦往前走,淡漠道:“我告诉她的。”
她不愿暴露,那他就帮她掩饰。
阮君泽眉头皱得老高,还有点晕乎,一时之间,连没有能亲手杀死崔南轩的遗憾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