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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老申对我们更加坏了。动不动就喝斥漫骂,逮着机会就罚厂规,全无香火之情。我已经给他罚了四个厂规,好几百块扔到了水里。非但如此,他还开始剥夺我的权力,让我不要再管人事方面的事,交由人事班长负责。保安方面也尽可能让两个保安班长多负责,我照看着就行了。
他不大惹得起吴主任,因为吴主任深受厂长器重,所以就只好修理我。照这么下去,我就快由总务组长变成宿舍组长了。
这件事很不对头。但是我又想不出好的应对之策,而且他暂时还没有要走的意思。这让我十分头痛。
这个时候,魏文馨又跑来添乱。她脸色苍白、神情慌乱地跟我说,她的那个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来了。
真是什么事情都凑到一块了。
我怀着几分侥幸说:不会吧?你以前有没有不正常过?
魏文馨几乎要哭起来:没有啊,从来没有过。都怪你,现在怎么办哪?
我那时还不大能理解男女性格的差异(现在也不敢说很理解),对这种惊慌失措的行为很不爱看。我喝住魏文馨:慌哪样?也不一定就是有了嘛。过几天先跟你去医院检查一下再说。
魏文馨说:有什么好检查的?还不就是……就是……
毕竟女孩子面嫩,一阵也没有就是出个名堂来。
我本来心情奇劣,想要再喝斥她几句,想想她可能怀了我的小孩,我不能这么心肝全无,又转而安慰道:先别急。过几天带你去检查了再说。真有了也不用担心嘛。
魏文馨想了想,苍白的脸色变得血红,跺着脚说:要真有了怎么办?我……你……我们要赶快结婚。要不,要不我怎么见人啦?
我又烦躁起来,挥了挥手:我做的事情我负责,等检查了再说。
其实我也知道检查的结果多半就是有了。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应对。我现在可还没做好结婚的准备。
检查结果一如所预料的,魏文馨怀孕了。医生诊断怀孕大约五周。
确诊了怀孕,魏文馨倒不惊慌了,默默跟着我走出医院,一句话不说。我倒希望她说句话,就是发发牢骚也好。那就表明她想跟我共同解决这个问题。现在这样子,就是说全看我的了。情形相当不妙。如果我真拿了主意,而这主意又不合她的意,她就会跟我掉眼泪。女人这件化学武器就是厉害。
我得想想。
我那时不打算结婚。有许多原因。首先,我只有二十五岁,魏文馨刚满二十一岁,结婚好像嫌太早了点。如果在农村,这个年龄不但足够结婚,而且有点大龄了。但是我已经出来了,虽然只是打工,也自觉见多识广,算个城里人,应该以城里人的眼光来看问题。其次,我和魏文馨的事情还没有同双方家里说过。我在家里是长子,这么不声不响地带个外乡女孩子回去(在我们那里,不是一个县的就可以称为外乡人),说是我的老婆,恐怕有点不妥,会被老爹老妈修理;魏文馨估计跟她家里提起过,但我还没有去过她家里,就这么把她家小女儿拐走,于理不通。要去她家里,这笔开支小不了,非得和老爹商量不成。接下来,我以前没结过婚,对婚姻不甚了了。人就是这样,对于自己不了解的事情怀有一种本能的畏惧。在我看来,成家立业生孩子这样的事情非常重大,一时恐怕难以承担。
最后,也许是最重要的一点,在我心里,还并没有完全确定要娶魏文馨做老婆。我觉得可以再挑一挑。如果是花蕊,我可能就不犹豫了。
这么想着,我竟然有点恼恨起江时虎来。假如花蕊是别人的女朋友,我早就动手抢了。都是这小子!
当然,要是我黑心些,现在也还可以抢。可是魏文馨已经怀了我的小孩,就这么一脚把她踢开,再抢了好朋友的女人来做老婆,未免有点过分。我自己觉得虽然不是什么好人,总不至于坏到这种地步。
这些事情在我脑袋里转来转去,转得我头都要晕了,尿也胀起来,还是没有拿定主意。不知不觉的就快到了厂门口,我胡思乱想着直往里走,魏文馨却不动了。
不知什么时候,她又拉住了我的手。她不动,我自然也走不了。
我问:怎么啦?
她看着我不说话。
我愣了愣,才想起还没给她个说法。这一瞬间,我决定说服她不要这个孩子。
人往往为一件事情左思右想,绞尽脑汁也拿不定主意,却在错愕的瞬间作出决定。至于对错,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但是这个决定不能在大路上跟她说。我估计她不会同意。要是尖叫起来,可不好玩。
我说:去公园坐坐。
她点点头。
我们这里有两个公园,一个在工业区,比较大,里面电影院、小吃街、服装城、溜冰场、游乐园什么的一大堆,弄得花不像花草不像草,挤挤嚷嚷的,吵得人头晕。另一个在本地人的生活区,纯粹就是个休闲的去处,小是小点,但是清静,风景不错,合适谈话。
我们去了那个小公园。
在公园里的一丛小树下,四周无人,我把刚才提到的那些理由一一摆出来。当然关于花蕊的那点没说,我还不想找打。魏文馨一一给予反驳。以下是她反驳的话。
“婚姻法规定二十岁就可以结婚,我们已经超过了。我姐姐十八岁不到就嫁了人,今年二十五岁,大小孩都满了六岁。我两个哥哥结婚时也没满二十二岁。”
“你家里和我家里,只要我们自己愿意,我想他们不会反对。要是我们下个月请假回去说,也还来得及。先去你家再去我家。”
听我说到害怕结婚的事,魏文馨忍不住笑了。也许她觉得这一点根本就不值一驳。不过为了表示对我客气,她还是说了一句。她说:“也没见过被结婚吓死的。”
她的反驳句句在理,我直无话可说。奈何我当时就是不想结婚。
谈话不欢而散,我们差点吵起来。最后魏文馨哭着跑掉了。跑掉之前扔下一句话: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不喜欢我早点说,干嘛骗我?
我独自在公园里呆坐许久,抽了七八支烟,决定约花蕊出来谈一谈。表面上是要她劝一劝魏文馨,实际是想看看她的态度。可是,如果她的态度也跟我一致,难道我就能下定决心追她吗?
我不知道。一点都不知道。
花蕊来的时候,穿了件式样古怪的旗袍,长不过膝,露出洁白无疵的两条大腿(可能是待在工厂时间长,阳光照得少的缘故),仪态万方,性感无比。身材好的女人就这样,穿麻袋都性感。
如果是平时,我一定死盯住她看。我经常这么看她,只避开江时虎和魏文馨。她也习惯了,大概不止我一个人经常这么看她。但是我现在没心情。我头痛。
我把事情跟她说了说,然后问她的意见。我跟她讲这些事,一点不害燥。撇开我暗恋她这一条不谈,我们俩的关系相当铁。我完全可以信任她。
花蕊静静地听完,反问我一句:你自己的意思呢?
我烦躁地说:我在问你的意见。
花蕊长长吁一口气:文馨是我的好朋友,我当然是希望你们两个早点结婚。
我说:什么话?难道我跟你不是朋友?
花蕊说:你当然也是啊。所以我觉得不大好办……
我说:有什么不好办?说不定我也想结婚呢?
花蕊笑起来:那你叫我出来干啥子?显你的本事?
我也笑了。我以前过于关注她的胸脯和屁股,现在看来,“胸大无脑”这句话用在她身上不大合适呢。我拍了拍身边的草地,示意她坐下来。她就坐下来,落落大方。我第一次跟她挨得这么近。她身上只有洗发水的味道,不像魏文馨,有一股淡淡的艾香。但是洗发水的味道也相当好闻。这里面有点情人眼里出西施的意思。我费了好大劲才忍住不去抱她。
我把自己的想法都说出来,比跟魏文馨还要说得详细(当然,关于想要她嫁给我这点,没说)。这很正常。因为她暂时是局外人,我可以不必隐瞒。
她一直微笑着听我说。我每说完一条理由,她就予以评论。她的评论很简洁,只有两个字或者四个字。她说:屁话!或者说:都是屁话!
等到所有的屁话都讲完,她警惕起来,站起来走到我对面,看着我,认真地说:你是不是不想要文馨?怕我不明白,又补充道:我的意思是说,你现在不打算结婚,是不是以后也不打算娶她做婆娘?
我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说:我怎么就听得是这个意思?你是不是看上其他女人了?
我大吃一惊。仔细想想,我没有这么说过啊,她怎么就听了出来?女人的直感真是厉害!
我当时就犯开了糊涂,在想要不要干脆把话跟她挑明了。想了一阵,还是没敢说出来。时机不对。于是掩饰说:你误会了。我只是现在不想结婚。你想想看,现在老申盯我盯得那么紧,我要是请假回去办这些事,没准就不用回来了。总务组长的位置早给人家顶了去了。
关于老申刻意跟我过不去的事,我和她提起过。花蕊点点头说:这倒是。
她也知道,总务组长的位置对我很重要。包括对我身边的亲戚朋友老乡都相当重要。如果我被干掉了,起码有好几个人要跟我一块回家。
花蕊想了想,说:我可以去劝劝文馨,估计劝得通。不过……
我说:不过什么?
花蕊说:不过你要有良心。
我笑起来,慢慢点上一支烟。如同一个拙劣的卡通面具着了火。
她说得对。我应该要有良心。做人还是要有点良心才好。
八
魏文馨哭了好几天,终于接受了花蕊的建议,但我一点不高兴。我感觉她不听我的听花蕊的,让我很没面子。到底她想嫁给谁?
面子之外,现实的问题也让我高兴不起来。魏文馨做过人流之后,身体一塌糊涂,老是不干净,几乎没办法上班。
我本来是想要花蕊陪她上医院的,我还没结婚,做这种事情觉得像做贼。这证明我本质上还是朴素的劳动人民。但是花蕊不肯。她说两个女的去医院动那种手术更像做贼,而且没有男人在旁边,说不定魏文馨会随时晕倒。她是魏文馨的知己,这么说一定有道理。
去医院的路上,魏文馨神情紧张,脸色前所未有的惨白,浑身发抖,一副待宰糕羊的样子。仿佛我是南美洲的土著酋长,就要把她交给大祭师去献给太阳神。
如果我是真正的职业文人,就会装得眼泪秧秧,大发一通“女人啊,你的名字是弱者”之类的感慨,然后把她扔进手术室,一个人跑去喝酒庆贺。
但我是个打工仔,行为不端,心肠刚硬。觉得既然生而为女人,就应该做好随时挨刀的准备。如同我们男人要做好随时挨骂的准备一样。
不过,话虽这么讲,看到一个曾经在我身下快乐地抖个不停的女孩如今在我身边害怕地抖个不停,也难免要生出一点恻隐之心,禁不住就要说出“不做了,我们回去结婚”之类的危险话语来。
还好,总算悬崖勒马,忍住了。
在手术室外等待时,魏文馨更是紧张,下意识地死死揪住我的衣服,一刻也没放松过。
魏文馨的恐惧在进手术室的那一刻发挥到极至。她一步一步走进去,步履铿镪,神情庄严肃穆,如同赴火刑的圣女贞德。但是我想那些医生护士绝不肯承认自己是侵略者兼刽子手。
按魏文馨后来的话说,简直就像要死了一样。
有过这种恐怖的经验,就难怪她以后每次都要我戴套了。如果我要她用避孕药,她就非常担心,怕得要死,全无兴致。弄得我也跟着兴味索然。
前面已经说过,魏文馨手术后像个没补好的水壶,老是漏水。鉴于她以后有非常大的可能成为我的老婆,这次手术的结果令我颇不满意。我甚至怀疑医生因为我们是打工仔就特意把手术做得很马虎。当然这种怀疑毫无道理,非常无端。但是,这种自卑甚至自怜的心态,在打工仔中存在相当普遍。因为我们本就是极其弱势的一个群体,自卑或者自怜都属正常。
其实很可能是魏文馨体质弱。无论是谁,只要长年待在工厂里,体质都好不到哪里去。
不管是什么原因,总之魏文馨的身体成了这个鬼样子,如果继续让她每天上十个小时以上的班,吃大食堂的伙食,就等同于谋杀。
我的意思是干脆让她辞职回家去养一段时间。但是魏文馨不肯。我也不勉强。我估计她是担心一回家之后,我就去同别的女人好了。我们现在还没结婚,什么都不是,她不愿意冒这个险。
但是听了魏文馨对花蕊讲的话后,我就感到惭愧,觉得有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魏文馨说我们迟早要结婚,她不想让我一个人去赚结婚的钱。
商量的结果是给她请二十天病假,在外边租间房子住下来,小锅小灶的,每天弄点合口味的东西吃,给我洗洗衣服,看看电视什么的。二十天之后要不要上班,看她的身体状况而定。我本来对这个主意持保留态度,因为这样一来,我和她就算正式同居了。在别人看来,跟结不结婚没什么差别。她铁定是我的老婆。但是她跟花蕊都赞成,二比一,我同不同意无关大局。
所谓“祸福难料”。我们当时谁也没想到这么做会导致我跟花蕊“私通”。
魏文馨在外边住着,心情愉悦,对我也加倍温柔。这女人确实是把居家过日子的好手,把一切都料理得井井有条。虽然只是一间小房子,但是里里外外干干净净,很有家的味道。尤其她烧得一手好菜,吃得我满嘴流油,舒畅无比。江时虎和花蕊自从吃过一次,食髓知味,隔三差五的往那里跑,安慰安慰自己清汤寡水的肠胃。特别是花蕊,只要有一点时间就会跑来,在旁边指手画脚,指点魏文馨炒菜。她炒菜的技术跟魏文馨搓麻将的技术旗鼓相当,所以时常给魏文馨从厨房赶出来。她也不以为忤,跑到外边大呼小叫的跟我们聊天。若非她晚上不在这里睡觉,我还以为自己成了阿拉伯酋长,娶两个老婆的那种。
有了这段时间的调养,魏文馨的身体渐渐变得好起来,脸色红润,胳膊腿上的肉多了一些,也不漏水了。我想二十天就能养成这个样子,要把一些想增肥的有钱人羡慕死。
后来魏文馨去上班,房子也没退。因为我们置办了一些用具,比如电视机、影碟机,还有桌子凳子柜子之类,退了房子没地方放。最关键的是,我渐渐适应了这种生活。每天下班后冲个凉,往床上一躺,抽烟、看书看电视,其它什么事不用管,相当惬意。看来结婚后的生活也不是想象中那么糟糕,我的畏惧感大大地消退了。
这当然要归功于魏文馨。有时看着她小小的身影,忙进忙出,一副相当满足的样子,不禁生出几分怜爱之心,觉得应该好好待她,渐渐把暗恋花蕊的心淡了些。如果一直这么下去,我想我能证明自己是个好人了。
然而厂里的事还是那么烦心。老申这个家伙愈来愈变本加厉地“迫害”我。他认定我是吴主任最得力的臂膀,一心一意要把我砍掉。那时我已经不管保安,成了名副其实的宿舍组长。我加倍小心起来,也不干介绍人、偷换签呈这种勾当,免得授人以柄,让老申逮住机会打包我。
但是种种迹象表明,姓申的干不长久了,这是“最后的疯狂”。就像RB人一九四四年想要打通大陆交通线一样,注定要在GZ的崇山峻岭里碰得头破血流,留下遍野的尸体。
我有时实在郁闷无比,就找吴主任诉苦。如果是在他房间里,他就照例要拿出酒来(白酒,度数不高),让我喝一点(不敢喝多,怕被老申闻到酒气),拍着我的肩膀说:兄弟,再忍一忍。我听柳眉(厂长助理)说,厂长已经非常讨厌老申,正在向台湾汇报。我看不用多久,老申就该走路了。
吴主任的消息果然可靠。大约在一个多月后,老申被通知到会计课领薪资。
老申回到总务课跟吴主任移交工作,倒也没垂头丧气,依旧挺胸收腹,一颗小平头依旧昂着,只是态度和善多了。
大家都各做各的事,尽量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但是很难,都忍不住要时常去瞟一眼。毕竟,我们太希望这个人离开了,简直可以和伊拉克战争前美国人希望萨达姆离开伊拉克一样,心情迫切。如今美梦成真,其高兴的程度无法言喻。
倒是吴主任挺平静,保持着惯常的对主管的礼貌,甚至一再邀请老申去外边聚一聚,一起喝个酒,以作去思。
老申没大好意思应承。
我后来问吴主任是不是故意逗老申开心。吴主任说不是,他真想请老申喝酒。我就大惑不解。这不是有毛病吗?
然而吴主任说,之所以请老申喝酒,是想表明一种态度。表明我们跟主管关系融洽。让人家都知道我们是很大度的,这对处理跟今后总务主管的关系有好处。
吴主任说:兄弟,你以为我们使的那些绊子真的没人知道?人家也不是傻的。厂长都找过我,要我好好配合老申工作,不要闹矛盾。
我听着,出了一身冷汗。吴主任到现在才把这些话告诉我,可见他还是姓吴,我还是姓罗。
老申走人没多久,就赶上过年。厂里照例要举行联欢晚会,我忙得晕头转向。这个时候,我又从宿舍组长变回总务组长。
花蕊她们品管课出了好几个节目。其中有一个歌伴舞,花蕊是主唱,另有四个人伴舞。魏文馨也在其中。魏文馨本来死活不肯去。她害羞。后来我鼓励了她一下,她就犹犹豫豫地去了。我说:你去嘛。我的老婆难道比别人的差吗?
轮到她们表演时,花蕊穿着火红的长裙,盘起头发,往舞台上一站,镭射灯下,简直风情万种,让许多男人看得口水飞溅,鼻血横流(其中包括我)。当然,一身黑色紧身衣的魏文馨也不错,玲珑剔透,看上去青春活力无限的样子。但花蕊是主角,自然不如她抢眼。
如你所知,工厂的文艺水平都很业余,花蕊的歌喉也就一般,只得了个三等奖,奖品是一台VCD机。大家还是开心得不得了。五个人没办法分,江时虎干脆掏钱买下来,送给花蕊。
这些都没什么,关键是要有过年的气氛。要知道,我自从出来打工,四年间只回去过一次。花蕊她们也大致如此。据说她们SC人,居然有在外边打工九年不回去的记录,简直有点匪夷所思。不过听花蕊这么说的时候,魏文馨的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了。
那时我们在吃年夜饭,就我们四个人。
以前的年夜饭,我通常是跟吴主任他们一起吃,一大堆HB老乡。间或也有一两个其它省份的人,不过关系都很铁。如果不值班的话,吃完饭就搓麻将,打通宵。无忧无虑,但是也没滋没味。所以这次年夜饭,我谢绝了所有邀请。
我要陪老婆。我跟邀请的人说。
大年三十这一天,我在总务课值班。值完班回到租房里,是八点钟的样子。魏文馨已经准备好丰盛的年夜饭,花蕊和江时虎打下手。本来江时虎也想学我的样,躺在床上看电视,但是花蕊不让,江时虎只好慢吞吞起来找些剥蒜头之类的杂活做。正如我曾经笑话的那样:你要不成为妻管严,真是没有天理。
我们四个人围成一桌吃饭,聊天,看中央电视台的春节联欢晚会。这个晚会近年来老受各方批评,但我们还是觉得不错,挺热闹的。再说了,不看这个,也没其它东西可看。
菜很丰盛,手艺也相当不错,但大家的胃口似乎都不太好。我主要是喝点酒,江时虎和花蕊陪着喝点红酒,魏文馨喝饮料,菜几乎没怎么动。
吃着吃着,魏文馨的眼泪突然流下来。大家都慌了手脚。魏文馨哭着说:我……我好想家,想我妈妈。江时虎附和道:我也是。过年啊,别哭。花蕊不说话。我连忙掏出手机,拨通了魏文馨家附近小店的电话(她家在农村,负担重,还没装电话)。
跟老爹老妈讲着话,魏文馨的心情又有了些好转。后来红着脸对我示意,我明白她的意思,就接过电话来,叫了声伯父伯母,一口气说了许多拜年的话,又拍着胸脯,一迭声的保证魏文馨有我照顾,要他们只管放心。讲完这些豪言壮语,居然脸不红气不喘,我就自觉颇有长进,离吴主任又近了一步。
等江时虎和花蕊也给家里打过电话,气氛忽然变得大好,有了过年的味道。胃口也开了,犹如风卷残云似的吃了个汤水淋漓。
这次年夜饭,决定了两件重要事情。其中之一是过完年,我带魏文馨回家一趟,见见双方的大人,把事情定下来。
在我们商量这件事情的时候,花蕊极力支持,出谋划策,一副为朋友两肋插刀的样子。但我总觉得她太热情了些。
另外一件事情的决定带有很大的偶然性。吃完饭,大家玩扑克牌(拖拉机),魏文馨和我一边,江时虎和花蕊一边。魏文馨跟江时虎的水平都不怎样,玩起来没什么劲,聊天多过打牌。
魏文馨突然对花蕊说:干脆,过完年你们也搬出来住算了。
花蕊毫无准备,难得闹了个大红脸,搡了魏文馨一把,嗔道:你胡说什么啊?然后瞟了我和江时虎一眼。江时虎咧开嘴巴“呵呵”地傻笑,脸比花蕊还红。
我心里“咚”地一声,像是被针扎了。尽管我早知道他们也上过床了,这么当众说出来,仍然让我难受,而且这种难受还不能有所表露。我干笑着,打了个“哈哈”。
魏文馨丝毫没有觉察到有什么异样,继续发挥:我们可以合伙租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带单独厨房和卫生间的那种。也不贵,才五百块一个月。
这个主意让我怦然心动。大家住在一套房子内,应该有很多机会实施我的计划。于是立即附和道:对啊,比分开租房子还要便宜。
魏文馨充分展示了她作为准家庭主妇的精明:便宜倒不见得,只是几十块钱的得失。不过很多东西可以共用,煤气炉、厨具都只要一套,电视机就放在客厅里。再买个洗衣机就很齐全了。
花蕊叫道:少胡说八道。出牌,出牌。
我不理她,对江时虎说:哎,你是一家之主,表个态吧。
花蕊撇撇嘴:他一家之主个屁,我说了才算数。
我说:好啊,那就你来决定啦。怎么,怕魏文馨占你的便宜?放心,以后你负责买菜,她负责煮饭。
花蕊叫道:乱讲,屁话。我是那么小气的人?住出来就住出来,我怕什么?一边说一边突然抱住魏文馨,把她按倒在床上。两个女人闹成一团。
后来花蕊说:我早就知道你不怀好意。
我说:真是冤枉。这是魏文馨的主意,又不是我提出来的。但说起来声如蚊呐,明显底气不足。
九
我跟魏文馨过完年回了一趟家。我老爹老妈对她很满意,觉得她文静、秀气、会当家,是个好媳妇仔。她家里人对我的评价也不错,认为我高大、体面、能说会道。而且也是HB人,离家近,这让他们大为放心。因为他们村里,有许多女孩子在外边打工都嫁了远地方的人,什么SCHN,生活不习惯,整天想家,受了男家欺负也没个地方说去。见个面都难。真是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
其实也不是每个嫁出去的女儿都会受男家欺负。只是“儿行千里母担忧”,做父母的总是特别操心些。
但是魏文馨最想办的一件事却没有办成。我老爹不同意我们马上结婚。原因与计划生育有关。
我是长子,我老爹十分希望我能生两个小孩,最好是两个儿子。在我们HB农村,始终有男丁多势力就大的观念。我说现在小孩难养,两个小孩读到大学毕业不知要花多少钱。老爹就生起气来,骂道:我们种地也把你们三个养大了,你还读了中专。你们两个人工资加起来两千多块一个月(好大的数目),怕养不起儿子?你们不养,我来养。
现在大家知道了,我跟我老爹个性一模一样,火爆霹雳,独断专行。我打小就怕他,所以除了唯唯喏喏外,别无选择。
但是在我们老家,计划生育抓得特别紧,我要想名正言顺地生两个小孩,全无可能。唯一的办法就是偷生。然而做超生游击队也有很多种做法。有些很隐蔽,不大容易被查到。有些方法就粗糙,一不留神被发现了,那就流产、拘留、罚款都有份。
先生小孩后结婚就是比较隐蔽的一种。在此特别申明,我只是老实讲故事,决没有教唆逃避计划生育的意思。
反正魏文馨不是我们当地人,我们又都在外面打工。只要我们不声张,谁能知道我们躲在外面生小孩?等我们生了第一个小孩,找人帮忙带着,再办结婚登记,领准生证,就可以达到目的。自然这中间有许多关节要疏通,送礼跑关系是必不可少的。至于如何打通关节,我就不能再说了。否则罪责难逃。
当然,这个计划要顺利实施,还必须要征得魏文馨家里的同意。为此我老爹亲自准备礼品,说是要同我一道去见见老亲家。被我拦住了。
我在想,人家连我都还见过呢,也不知道同不同意。就这么俩父子冒冒失失跑去商量生小孩的事,而且一生就是两个,未免唐突。
老爹想想也是,就打住了。但是一再吩咐我要说明这个意思。这关系到我们老罗家的香火,乃是“千秋大业”。
结果是我老着脸皮说了,她家两个老人眉开眼笑,把头点得像一只,不,两只啄木鸟。在他们想来,她家“四妹”为我老罗家生孩子越多,地位越牢固。她老妈还说:到时候“四妹”回家来生,我来给你们带。
自始至终,魏文馨没发表什么看法。按她自己的话说:轮不到!不过她也没啥意见。她所受的教育,跟“父为子纲、夫为妻纲”也差不多少。
我们回来后,魏文馨心情愉悦,气色相当好,反复催着花蕊一起去看房子。她当时想,自己要怀小孩了,有花蕊做同居室友,也好有个照应。她对我不大放心。
她原本以为我很细心,会体贴人。但是后来发现我大男人主义严重,很有点靠不住。
花蕊信守诺言,倒没怎么推脱。两个女人家干这些事情效率颇高,很快就看妥了房子。我们装模作样地翻了翻挂历,按照那上面的提示选了个“黄道吉日”,乔迁新居。一些铁哥们来凑热闹,说是闹新房。本来不苟言笑的吴主任开了句玩笑:喂,你们晚上要小心,不要把老婆搞混了。
后来事实证明他的预见有百分之五十的准确性。我就搞混了。
如你所料想的那样,我跟花蕊的“奸情”就是在这套房子里发生的。关于“奸情”这样的评价,我是不大同意的,但是魏文馨坚持这么说,我也懒得反驳。
当然,也不是住到一起我们就迫不及待地上床。这样的事得有个过程。开始的时候,我们在一起日子过得不错。花蕊和江时虎买菜,魏文馨做饭,我负责把剩饭剩菜全部吃光,分工协作,满像回事。
但你不要以为我们跟真正意义上的居家过日子是一回事。工厂的作息时间还是那样的,我们不可能一日三餐都在“家”里吃。只是在晚上下班后做一顿饭吃,改善一下。通常是在十点钟之后。菜就在超市里面买一点。如果加班时间超过十二点,超市都关了门,我们又没有冰箱,就只能下点面条。
这种合居也有不方便的地方。比如冲凉。GD地方热得难受,太阳像是贴在背上,不冲凉肯定没办法睡。房间里只有一个卫生间,我们四个人必须排队。通常是我们男人先冲,冲完看书看电视。她俩要收拾完屋子才冲,冲凉之前还要洗衣服。一切搞定,就轮到她们看电视。看什么台哪个频道就跟我们全无关系,得由她们说了算。这个时候我很自觉,反正我不怎么爱看电视。江时虎有时看到一半被打断,就要和她们争,结果当然可想而知。后来他学乖了,尽量和她们保持一致,看同样的电视剧。
这些都没什么。尴尬事是冲完凉后的着装问题。我人胖,怕热,以前和魏文馨住时,冲完凉光穿个裤衩。现在不行了,得穿齐整。但是我不习惯,要这样的话,风扇得给我一个人用。后来也不能坚持了,就穿个大裤衩,光着膀子晃来晃去,满身肥肉像跳舞一样。花蕊偷着笑,魏文馨骂我不怕丑。我就一脸坏笑:怕什么,反正都不是外人。你还怕人家没见过?
这话就是调侃花蕊了。她就跳起来打我。后来都习惯了,江时虎也不时把一身排骨亮出来,弄得我老是为了清蒸还是红烧伤脑筋。再后来,她俩也不怎么注意了,有时就穿个睡衣。我自然要趁机会乱瞄花蕊的前胸。从她领口开得低的睡衣里看露出一小截白白的rufang和深深的乳沟,偷着咽口水。
我们也吵架。我跟魏文馨吵,江时虎跟花蕊吵,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反正国家大事轮不到我们吵。一般这些争吵都能很快平息。有两个原因。其一是在我们的组合中,都有一个人明显处于主导地位;其二是只要有一对吵架,另外两个必定前来劝解。
我们吵得最多的事是我喝酒。
我其实并不爱喝酒,但是我要应酬。我们在总务课做的,时常要应付各种饭局。不是我们请人家就是人家请我们。这是生存的必要。如果不去应酬那些朋友或者有来头的人,以后办事就不方便。
到了酒桌上,大家都拼命的灌别人,好像不如此不足以表达彼此的友谊。又好像明天要发布禁酒令,再不喝就要没机会了。
我经常被灌得不成样子,半夜里东倒西歪地回到住处,瘫在那里像一堆烂肉,怎么也扶不起。有时更不像话,吐得一团糟,让魏文馨收拾老半天,还要熬汤给我醒酒。她又怀着小孩,闻到酒味就恶心。所以她经常是一边骂一边着急一边干呕一边流眼泪一边做这些事情。
这时候花蕊就赶忙爬起来,胡乱披件衫子来帮手。有时还要把江时虎也叫起来,三个人费尽力气才能把我弄到床上去。
现在你知道为什么每次我酒醒之后魏文馨都要跟我吵架了。但那时我头痛欲裂,嗓子眼里干得直往外冒烟,感觉有八十个金甲力士用穿着皮靴的大脚在踢我的心脏,听不进她的金玉良言也就在情理之中。
但总而言之,比起一个人住在厂里,这种生活是幸福的,让我们满足
幸福生活大约在九个月之后结束。那时魏文馨的肚子已经比我的还大,她老妈在电话里一迭声催着“四妹”赶快回家去生。本来离预产期还有两个月,考虑到是头胎,她的体质又不健壮,安全起见,所以我请了半个月假,把她送回去了。
我们的房子没有退,因为魏文馨说几个月后就要回来。她不放心我住到厂里去,怕没人照顾。而且搬来搬去的也很麻烦。她走的时候,一再拜托花蕊照顾我,特别要劝我不要多喝酒。就是在家生小孩坐月子的时候也是电话不断,尽说这些婆婆妈妈的事。好像我一娶老婆就突然变成了个白痴,什么事都不会做了。
魏文馨走后,花蕊义不容辞,承担了做饭的义务。但是她手艺奇差,又喜欢做些SC口味的麻辣,偏又做得不地道,时常吃得我和江时虎呲牙咧嘴,面面相觑。这时候她就会搔首弄姿,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要是我们呲牙咧嘴的程度过了火,她就要冲冲大怒,把我们骂一顿,然后在魏文馨打电话来时嚷着要她赶紧回来,说是这两个老爷伺候不了。
后来就换成江时虎做菜,虽然手艺是同样不敢恭维,但至少不用吃不正宗的麻辣味了。奇怪的是,他们从来不要我做饭菜,好像一个个都是中央情报局的特工,知道我一定会把饭煮夹生,把菜烧糊似的。
再后来,江时虎就上夜班了。那时赶货,他们裁断只有两条线,却招了三条线的人,所以要让机器满负荷运转。挑他带夜班是因为他做事稳重。
租房里晚上只剩下我跟花蕊两个人,所以事情就顺理成章地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