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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吹云动星不动, 水流船行岸不移
她这痛经的老毛病已经十多年了, 这次大姨妈刚来的时候还真没怎么着, 弄得她以为是这段时间喝汤药调理有了效果,就没跟其他老师调课。
马上就要期中考,她怕自己这一调课耽误了教学进度,影响学生的成绩。
哪想到课才上了一半大姨妈忽然间汹涌起来, 伴随着的疼痛就像是有人拿小锤子在砸她的骨头缝。
眼睁睁地看着豆大的汗珠从自己眼前滑落下去, 陈敏控制不住的腿肚子打颤,倒地前唯一的念头就是下辈子远离痛经。
如今被消毒水刺激的睁开了眼,模模糊糊的,陈敏就是听到了争吵声, 她循声看了过去,是一对青年男女, 不知道起了什么争执。
“……我嫁给你不是来伺候人的,再说了, 她又不是你亲妈,人家亲儿子都没过来,你一个继子上赶着干什么?”
“你有完没完!”男人的声音倒是压制着, 似乎怕声音太大影响了别人。陈敏注意到男人转头往里面看了过来,是一张方正的国字脸,带着点压抑的怒气。
一不小心跟他看了个对眼,陈敏有些不好意思, 她不该偷听人家两口子吵架。只是刚要转过头去, 她忽然意识到有什么不对。
她躺在病房里靠窗的病床上, 外面还有两张床,空荡荡的,上面枕头被子叠放的整整齐齐,应该是没人住。
这里没有其他病人,那这俩人在这吵什么?
而且她怎么一昏倒连大姨妈都没了?
这情况不对!
脑子还没转过弯来,陈敏就看到国字脸的男青年冲自己走过来,“陈姨,医生说了您没什么大事,就是身体有点虚,好好休息就行了。”
Excuse me?
虽然她带的那帮初中小屁孩有时候没大没小会喊她阿姨,可是陈敏发誓,她绝对还没老到被眼前这个看起来三十多岁的国字脸男青年喊阿姨的程度好吗?
不过这国字脸有点眼熟,陈敏脑子有点混乱。
“就是,要我说陈姨您还是别去上课了,不然还不是得麻烦学校那边。”圆脸的烫发女款款走了过来,脸上神色似笑非笑,“再者说了,潘校长也说了,爸刚去世按道理说您老也有三天假期……”
“说这个干什么?”国字脸低声吼了句,烫发女人冷哼一声转过脸去看手上的腕表,“陈姨,我就请了一个小时的假,你知道的我那边忙离不开人,反正您也没事,我先走了。”
国字脸听到这话脸上不好看,“陈姨……”说着便是追了出去。
被一对三十多岁的夫妻一口一个“陈姨”,陈敏觉得这是一件比痛经还要恐怖的事情。
而更恐怖的是她现在脑子里一团乱麻,出现了很多并不认识的名字和记忆。
没两分钟,病房的门再度打开,国字脸和一个中年男人一起进了来。
这个中年男人陈敏是知道的,省第六中学的校长潘昌运,她去年被评为新晋优秀教师去省城开会接受表彰,就是潘昌运给她颁的奖。
“陈老师好点了吗?”
被这么个大人物问候,陈敏有点受宠若惊,难道她痛经坚持上课晕倒在课堂上的事迹都传到省城去了?
一时间陈敏思维发散,空气都有些安静,国字脸打破尴尬,“校长你知道的,陈姨就这个脾气,再加上我爸刚去世……”
“明白明白。”潘昌运点了点头,“学校里也有考虑这个问题,陈老师今年也五十七了,要不就把退休办了?”
去你丫的五十七!她明明才二十七好不好?
陈敏想要反驳,可脑海中一阵天旋地转。
在国字脸手忙脚乱的按铃中,陈敏又是昏了过去。
像是做了一个梦,在医院的病床前,枯瘦如柴的老人费力挤出了一丝笑意,他伸出手似乎想要说什么,只是他那干枯的嘴唇像是沙漠里的胡杨树,没能发出半点声音。
梦境陡然跳转,殡仪馆礼堂中央挂着老人年轻时候的照片,礼堂一片肃然,司仪沉声说着逝者生前的事情,声音沉沉满怀遗憾,在场的人无不是一脸凄然之色。
可这又不是梦,这就是真真切切发生的事情。
陈敏不知道自己痛经昏过去还能触发什么时空大门,总而言之她从一个二十七岁的单身女教师成为了五十七岁的丧偶老教师,时间跨度三十年。
“潘校长已经走了,您也别激动,让您办退休也是为您着想,怕您身体扛不住。”
国字脸的声音让陈敏回过神来,看着站在那里的人,她没有说话。
老教师也叫陈敏,家庭关系有些复杂,病床前这国字脸青年是她二婚的老公卫大钧和前妻的儿子,叫卫研新,跟老教师关系不好不坏。
没有血缘关系的母子。
卫研新的老婆,也就是之前离开病房的烫发时髦女人徐文珊,和老教师婆媳关系比较一般,见面时空气都会弥漫着尴尬的气息。
“知道您老要强,可您就算不考虑自己,总得给小瑾考虑考虑吧,她总不能刚没了爸爸又没了妈。”
卫研新说的小瑾是老教师和卫大钧的女儿卫瑾,今年二十三岁,在外地读书。
二十三岁的女孩子,陈敏想到了殡仪馆里那张挂满泪水的脸。
见陈敏神色松动,卫研新这才又是说道:“我知道您热爱教师这个职业,放不下那群孩子。可是您现在身子骨实在是太虚了,不适合带高三的学生。您先养好身体再从长计议,潘校长也说了您是老教师,经验丰富,他也舍不得让您退休,等您身体好点,他再把您返聘回去。”
优秀教师返聘不是什么稀罕事,陈敏任职的学校也有几个返聘的老教师,不过那些老教师都是理科的。
老教师跟自己一样教语文,今年五十七岁明显的是延迟了退休年龄,如今因为身体缘故退休后再被省六中返聘的可能性并不大,最有可能的还是被一些民办学校返聘过去。潘校长多半就是一句应付,也就是骗骗不知情的卫研新,自己是业内人士,还能不清楚这个?
“我会考虑考虑的,你去忙吧。”
听到老太太终于开口,卫研新松了口气,从老爷子去世后,老太太统共没说过几句话,如今好不容易开口,而且看这意思,提前退休也不是没希望。
“陈姨,您……”卫研新想要再说一句,可是看到老太太那神色,他还是没有说下去。
这老太太一辈子教书,这股子不怒而威的劲头还是有的,从嫁给他爸到现在,二十多年过去了,还是一个样。
“我去给您买点吃的,要是有急事您叫护士或者给我打电话。”卫研新也是松了口气,老爷子在世的时候他跟继母之间还有个缓冲。现在老爷子去世了,自己有时候还真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继母。
看着病房里关上的门,陈敏那冷着的神色也是缓和了下来,脑海中的记忆告诉她,老教师板着脸的时候多,果然这一招好使。
虽说是继子,可是对方也三十多岁,说不准就瞧出自己这冒牌货,到时候可就尴尬了。
转头看到了一旁的花束和果篮,陈敏不由叹了口气,她是恨痛经恨得咬牙切齿不假,可是顶多想想自己下辈子投胎成男人不用遭这活罪。
现在倒好,不用想痛经的事情了,她直接绝经了。
躺在床上,陈敏好一会儿这才伸手按了下病床呼叫器。
护士很快就是过了来,“陈老师您哪里不舒服?”
陈敏摇了摇头,“帮我找个纸笔过来。”
护士听到这话笑了起来,“陈老师,您现在得要休息,就别想着备课的事情了。”这一床的病人送到医院的时候,整个护士站都热闹了起来,谁让大家伙都认识陈敏呢?
省研究所总工卫大钧的老婆,两口子都是要强的人,男的查出了肺癌,晚期。去世前的头天晚上疼得浑身冒冷汗,话都说不出来了,还敲着电脑办公呢。
而这陈阿姨,上午参加了老伴儿的追悼会,把几个孩子全都赶回去,说是该干嘛干嘛,自己也是中午饭都没吃就回学校上课。
她们护士长都说这两口子是一心扑在了工作上,有点“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意思,哪曾想她们医院下午三点钟就收到了这陈阿姨的急诊——据说是昏倒在课堂上,把学生吓坏了,隔壁班的老师当机立断送人来了医院。
听急诊室小禾说这阿姨进去的时候心跳都快没了,没几个人觉得她还能离开急诊室,可谁都没想到陈敏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现在除了身体虚弱倒是没啥问题,刚才病人家属还特意交代,别让病人操劳。所以一听到病人要纸笔,护士下意识的就是拒绝了。
“我不备课,就是记点东西,年纪大了脑子不好使,怕忘了。”陈敏努力让自己有说服力,“你就给我拿一张纸就行。”
陈敏觉得自己现在光想是想不清楚的,她需要纸笔认真分析现在的情况。
护士提供了纸笔,把小桌子支了起来又是把床头抬高后站在一旁盯着,看着陈敏一会儿写几笔一会儿坐在那里发呆,她也有些迷糊。
陈敏看着自己列出来的内容,有点哭笑不得。
从二十七岁的进步青年到五十七岁的临退休老太太她该哭才是,老天爷给她开的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绝经了,再也不会痛经了,也不用经历生孩子养孩子的过程,每个月有退休金,好像死去的丈夫还给自己留下了些遗产,这是她所面临的现实。
不过这现实似乎比她每月一次的痛经更美好一点,陈敏觉得自己屈服了。她把这纸压在了枕头下面,冲着护士笑了笑,“我没事了……”话还没说完,卫研新进了来,后面还跟着一个小萝卜头。
小萝卜头一进来嚷嚷着往陈敏这边跑,“奶奶。”
下意识的,陈敏问了句,“我打过你吗?”
卫瑾又是笑得肚子都疼了起来,她今天下午离开实验室前收到的这消息,当时那徐师兄就在实验室外面,卫瑾怕伤了他自尊,强忍着笑意假装没看到这消息十分坦荡地离开了实验室。愣是到了卫生间她才偷偷笑了起来,结果因为憋得太久了,还把自己笑得抽筋。
现在想想,她还是觉得好笑,“没有,我也是跟他这么说的。”博士生涯七个多月后,卫瑾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自己刚进实验室的时候,导师交代实验室里的情况时,为什么会在介绍徐师兄的时候特意加了那么一句没头没脑的“实力单身汉”。
完全是实力派选手——凭借自己实力单身多年。
陈敏也是笑得前仰后翻,“他是不是霸道总裁小说看多了?”
这实验室里的师兄,怎么着也得比卫瑾大吧?不是霸道总裁看多了,那就是情商问题,当然这比前者严重多了。
“谁知道呢,你别急,还有另一张图呢。”卫瑾觉得老太太还挺接地气的,都知道霸道总裁小说了,估摸着没少跟那群花季雨季的少女做斗争,都总结出斗争经验来了。
陈敏很快就是看到了第二张图,前面字大,后面的字小,她听卫瑾吩咐把图点开,然后就看到了上面的文字——你点开,你点开就是我的人了。
两句话中间是个可怜兮兮的小表情。
想到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发这么一张图给卫瑾,陈敏浑身哆嗦了下,“这种男人不能要呀。”这要是男女朋友间发这种小图片那也算是添加情趣了,可卫瑾和那徐师兄不就是一个实验室的师兄妹吗?
“他多大了?”陈敏又是问了句。
“得快三十了吧,他今年博三。”卫瑾也不是很清楚,不过想起她妈刚才那语气,她连忙表态,“妈,我还不谈恋爱。”
以为自己要催婚?陈敏忍不住笑了起来,“都而立之年的人了,连当面告白的勇气都没有,暗戳戳的搞小动作,这样的人配不上你。”她说的很是直白,这个徐师兄就是配不上卫瑾。
一个实验室里的师兄妹,整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男孩子对女孩子产生好感并不奇怪,可是徐师兄这也不是小年轻了,还这么小心翼翼地算什么意思?
给自己找退路?万一被卫瑾拒绝了,就拿出一套——我看着这表情包挺好玩的,给你看看——的说辞?
行就行,不行就拉倒,哪有这么多弯弯绕。
要是放在二十七岁的陈敏身上,她或许会考虑,毕竟那好歹是个博士。不过卫瑾就不一样了——博士在读、家境不错,自身条件过硬哪还需要考虑,直接pass掉没任何疑问。
“我也觉得。”卫瑾觉得自己虚惊一场,“再说了,我现在真不想谈恋爱。”爸爸刚去世,她不用老封建的守孝三年,可她也不想谈恋爱。
她家是典型的重组家庭,家庭情况看似复杂——同母异父的二哥和同父异母的大哥,再加上她这个女儿。实际上呢,卫瑾觉得自家其实挺简单的。他们家之所以现在这个构成,完全是巧合。
她大哥卫研新当时是被法院判给了爸爸的前妻许爱萍,按道理,离婚家庭的孩子一般都是被判给母亲那边,不过事情到了她妈那边就复杂了。妈妈的前夫刘建国把二哥刘瑜偷偷带走藏了起来,法庭上嚷嚷着他刘家的孩子不能喊别人爹,到最后婚是离了,二哥却没有跟着妈妈。
当然,卫瑾了解到的情况是,当时妈妈铁了心要离婚,法院要是判二哥跟她她认了,要是不判给她,她也不强求。
而她爸妈当时作为离异的青年男女,自然成为了各自单位里关心的对象,一来二去再相亲撮合,最后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愣是走到了一块。
大概是因为之前不成功的婚姻,汲取了失败教训的两个人倒是对第二次婚姻相当重视,夫妻两个也是相当恩爱,这是介绍人都没想到的。
卫瑾的出生就是个意外,毕竟各自都有过孩子,所以她爸妈当时都没打算再要孩子。据她爸说,她妈当时忙着带高三的学生,一个没注意等知道的时候已经怀孕三个多月了。
那时候她妈已经三十三了,在那个年代还有点高龄产妇的意思。原本商量好不再要孩子的两个人面对着这个新生命,到底还是心软了,再加上本来俩人各自的孩子都被判给了前夫(妻),所以再要一个也无可厚非,所以卫瑾也就得以幸存。可人算不如天算,她妈怀孕七个多月的时候,二哥刘瑜回来了。原因很简单,一直酗酒的刘建国又喝高了,只不过这次他没那么幸运,掉到了河塘里面淹死了,再也不能家暴任何人。
二哥没了监护人,被老家的亲戚送到了这里。
麻烦源源不断,等她快要出生的时候,许爱萍也把大哥送了来,原因很简单——那女人(陈敏)又是生又是带拖油瓶的,凭什么她要辛辛苦苦拉扯儿子?
原本二居室里的三口之家一下子成为了五口之家,而且两个之前从不曾谋面的年龄相差无几的男孩子要住在一起,这让家里的生活一下子陷入了水深火热,起码在外人看来是这样的。
不过这样拥挤的生活并没有持续太久——家里的两个男孩子先后上中学了。
其实也就是大哥二哥刚回家的那几天有点生疏,加上那时候家里狭小,虽然是二居室可也就五十平米不到的空间,所以给外人的感觉是她们家过得特别糟糕。卫瑾记事起,就只知道两个哥哥带她玩,省下生活费和零用钱偷偷给她买泡泡糖、冰激凌吃,还给她买可爱的蝴蝶小发夹。
她觉得自家挺好的,妈跟大哥关系好,爸爸很关心二哥的学业成长,她是家里最受宠的孩子。
当然,抛去孩子这个年龄要素,爸爸最疼的还是妈妈。
这也是卫瑾不想谈恋爱的原因。
五十年代生人的爸爸也曾上山下乡,是恢复高考后第一批大学生,虽然是工科男,却有着知识分子的浪漫气息,初高中都是走读的卫瑾没少被她爸妈撒狗粮,近些年来更是愈演愈烈。
正是因为父母太过于恩爱,让卫瑾对于谈恋爱这件事并没有太多的兴趣,大概是因为她始终没有像妈妈那样遇到爸爸,所以宁愿把时间用在学习科研上面。
然而现在的陈敏并不知道卫瑾是这个心思,她个人认为,大好年华的时候有合适的就谈个恋爱,不辜负青春一场也挺好的。至于她大学时代,跟游戏牵扯比较深,只有过一段无疾而终的恋情,甚至于恋情都不痛不痒。